少不看《水滸》 ,老不看《三國》。《三國演義》失去這段人心隔肚皮式的勾心鬥角描寫,對中國觀眾確實少了一些欣賞的韻味。
然而,吳宇森毫不隱諱自己的意圖:“外國人不懂中國曆史,他們也沒有聽過《三國》,所以我們在劇本上、在設計上都有一番調整和設計”。是的,國外觀眾是搞不清楚到底應該是“匹夫有責”,還是“匹女有責”,諸葛亮到底會不會給馬接生,國外觀眾要的是,盡可能淡化文化門檻,從通俗的情節與波瀾壯闊的畫麵中得到視覺快感。其實又何止《赤壁》,包括那些好萊塢的絕大多數大片,越來越注重畫麵的衝擊力,而故事情節反倒有趨於弱化的跡象。之所以如此,簡單點說,市場使然。
因為觀眾喜歡看這樣的東西,所以嗅覺靈敏的導演們,才會選擇生產這些被陳可辛看成是“垃圾”的商業作品。當觀眾為陳可辛的《投名狀》創下國內票房的最高紀錄激動不已時,陳可辛卻淡然地說,這是一部為商業而拍的影片,拍完後便不想再看了。
當票房成為最大的追求目標,藝術便不再是電影的唯一。所以連在國外電影節上頻頻獲獎、但有獎無市的賈樟柯也不得不感歎,將目光轉向票房市場。當市場因素占據絕對主導地位的時候,大片便不再是曆史延伸的藝術演繹,而是一枚娛樂的商業蛋。
電影的氣質,大概更接近於演義,我對是否寫實不太在意,但對是否寫神比較在意,也許我所希望的,是吳宇森的壺裏,裝著羅貫中的酒。
《赤壁》一出,拍磚者眾,指責之口水,幾如滾滾長江東逝水。
板磚多半對著《赤壁》裏的人物形象與對白。
我讀過《三國誌》與《三國演義》,玩過幾乎所有版本的電遊,怯怯地說,覺得吳宇森在曆史方麵其實挺下工夫了,隻是電影中主要人物的塑造,走的是史書而非演義的路線,還原的結果,居然反被視為巔覆。至於對白,除了“匹女有責”那一句確實來勢生猛外,其他的基本上都在史書或古詩詞中找到對應。太過後現代的語言風格比較搞,但不過是有意為之的小幽默,這點是大大不同於以往某些大片中的舉輕若重,導演自個寄托了無限深意,覺得NB得不得了,觀眾卻怎麽看怎麽覺得SB的那種笑場。此外,電影中服飾“兵器”漢簡以及恰如東漢碑刻般的書法等細節,都比較考究,倘若不是抱著曆史學家或考古學家般求全責備的眼光,作為一部電影來說,《赤壁》真的算很靠譜了。至少,我覺得這是部很好看的電影。
《赤壁》最好看的部分,自然是武戲,我指的不是異想天開的回光陣,更不是如一場大型團體操的八卦陣,電腦特技與陣法戰術,表現平平而已。真正精彩的是趙關張的單打部分,三國演義關於戰爭的寫作,最精彩之處本來就是武將單挑與軍師奇謀,吳宇森發揮其一貫擅長的暴力美學,配合《七武士》般的夢幻出場,將幾位武將的出場,拍出了無比的力度,美感與氣勢,直看得人血脈賁張。
對於這一段中國人多半諳熟的曆史,吳宇森的野心,是整出一部史詩來。我揣摩他的如意算盤,是用忠實於《三國誌》的敘事來抵達“史”,再加入一些《三國演義》的傳奇橋段與一些詩歌意象,來抵達“詩”。然而,電影不是簡單的加法,最終我看到的《赤壁》,很像一古裝版的《英雄本色》,或街機版的《三國無雙》。很好看,但史詩的感覺談不上,不像是看完《勇敢的心》,走出電影院,胸中猶有餘響。
電影的氣質,大概更接近於演義,我對是否寫實不太在意,但對是否寫神比較在意,也許我所希望的,是吳宇森的壺裏,裝著羅貫中的酒。
《三國演義》的精彩之處,在於刻劃了一群光芒四射的英雄(壁也較好做到了對於人物的刻劃,上集事實上一直專注於此,從某種程度上不惜為此拖累節奏)三國英雄的迷人之處,不是權謀機變,不是千人斬萬人敵,而是頂立天地間的一股英雄氣,(壁將英雄拍得勇則勇矣,可惜意氣不足)《三國演義》的動人之處,是渲染男人間的相遇與相知(壁大量的鏡頭鋪陳周郎與諸葛的惺惺相惜。還有關二突兀的那一句“我們的鞋都是大哥編的”,用意皆在於此);而《三國演義》最是令人扼腕長歎之處,是英雄的壯心不已與最終失敗(壁中劉備的那句台詞“我屢戰屢敗,這次還不算最慘”,還算震撼。不過下集怎麽說都應該更出彩)。
最為遺憾的是,《赤壁》中看不到靈魂。在《三國演義》中,靈魂的寫法,是忠義二字,這也正是《三國演義》的核心主題。或許,每個人的心裏自有三國,關於赤壁,也是各懷衷腸,忠義二字,放在今天委實已經過時了,吳宇森試圖找到新的靈魂,他給出的答案是團結,然而為了傳達這一特別主旋律的主題,影片所設計的幾個橋段,幾乎沒有例外地,都落入了似曾相識的俗套。似乎是要印證影片中諸葛亮兩次引發笑聲的那句台詞:過時的陣法,運用得當,就是最好的。換句話說,與時俱進這玩意玩不好,最後難免落得個與時俱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