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你們不應該關心我們退學的人,應該好好關心那些還在學校裏的人。”楊晨,一個19歲的女孩兒趿著高跟兒拖鞋,坐在自己住所雜亂的桌子前,一邊抽煙,一邊輕描淡寫地說。 她離開學校已經5年了,那時她上初中二年級。兩年前,她出版了第一本長篇小說《感恩而死》。 另一個17歲女孩兒,劉雯,在剛剛開學的高一下學期,也選擇了離開學校,盡管這個學習的機會是她努力了很久才得來的。 劉雯一再聲明自己不叛逆、不另類,但她永遠背著一個發黃的綠色軍用書包,上麵別著四枚毛主席像章,一個紅五星,還有個小牌牌,上麵刻著:世界上怕就怕認真二字———毛澤東。 一位鄭州讀者打來電話,向我們講述了楊晨和劉雯的事情。這兩個女孩兒的退學都因媒體報道而在河南引起不小的討論。 這位讀者說自己也是位母親,看到越來越多的孩子離開了學校,心裏充滿了憂慮、無奈和遺憾。“是她們無法適應學校,還是學校容不下她們?可她們實在太小了,實在不應該。” “每次我指出他們的錯誤,他們都批評我,甚至讓我出去” 楊晨比劉雯大兩歲。她大大咧咧,一頭卷曲而混亂的長發,喜愛化妝,碰上聊得來的人,就閉不上嘴。她隻在上學前感覺過快樂,隨後包圍她的隻是世界對她的敵意。於是,她選擇了奇裝異服,故意搗亂,逃學。“的確,我是個老師都不喜歡的學生。 楊晨的父親是個軍人,母親是個醫生,他們對這個孩子沒有比其他父母更多的期望,包括在她退學之後仍是這樣。“隻是希望她能快樂。”但楊晨的媽媽董芳也承認,自己似乎從沒真正了解過這個孩子,隻是覺得“她從小就複雜”。 楊晨小的時候大腦的平衡功能似乎有些問題,全家人都堅信這是她出生時短暫的窒息造成的。她沒辦法和別的小朋友一起玩耍。她跑步追不上別人,經常摔跟頭,其他女孩子常玩的遊戲,比如跳皮筋兒等,她也學不會。慢慢地,在群體活動中,她成了別的小朋友不願意接納的玩伴兒。 於是楊晨選擇了獨處。這期間,她發現了讀書的樂趣。從小人書,到簡單的兒童讀物,從自家的書,到鄰居和父母朋友家的書,楊晨在其他孩子還隻會玩耍的時候,就已經讀了《三字經》、《百家姓》,並開始涉及四書五經和中國古典四大名著。 在楊晨媽媽看來,這個孩子似乎把能量全部用在了看書和喋喋不休地對話上,她很少在夜裏12點以前睡覺,同時也要求別人不睡,陪著她。“你知道嗎?她居然從小就會嘲笑我們。”董芳說:“說我們成天隻知道睡覺,還質問我們這樣難道不覺得浪費時間?” 因此,楊晨到了上學的年紀,家裏人都很高興。在楊晨那時的期待中,學校的印象來源於孔子的學校:三千弟子,聚在一起討論共同感興趣的話題。 但學校並不是楊晨想像的那樣。盡管楊晨的學習成績一直不錯,但她並沒有得到自己想知道的東西。媽媽回憶起最初幾年的時光時,承認楊晨是個紀律不好的學生,她常常聽老師說楊晨上課接下茬,或不停地發問,直到逼得老師回答不出,不得不讓楊晨罰站等等。 一個至關重要的事件發生在楊晨三年級時。那時她所在的班有一節語文公開課,講孔融讓梨的故事。在公開課的前一天上午,老師特意演習了一次,因為楊晨大量的閱讀積累,她被安排在公開課上做總結性發言。但就在那天下午,因為再一次上課隨便講話,楊晨的書包被老師扔出了教室。 楊晨的報複很獨特。在上公開課的時候,她站起來不慌不忙地說:孔融把大梨讓給別人,因為他知道大梨壞了。 不知其中奧妙的聽課老師哄堂大笑。正在講課的老師的臉立刻就變得煞白,甚至整個身子都哆嗦起來。 放學的時間到了。董芳的辦公室裏衝進來一群孩子,七嘴八舌地說:阿姨,快去看看吧,楊晨闖禍了,闖大禍了。 董芳一進教室的門,那位老師便衝過來,劈頭蓋臉對董芳數落楊晨。董芳隻能一個勁兒賠不是,解釋說孩子小,不懂事。那位老師不接受這種解釋,大聲嚷著:她不是不懂,她就是故意的,故意的。楊晨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麵無表情,一聲不吭。 那天晚上楊晨挨打了。這也是董芳記憶中,打女兒打得最狠的一次。 在親戚朋友眼裏,楊晨的父母都是性情和藹、忠厚樸實的人,從未和別人拌過嘴、動過手。但他們的女兒卻常常挨罵挨打。 “為什麽打她?我給你舉個簡單的例子。”楊晨爸爸說,“放學回來,一邊走一邊唱歌兒,問她:今天怎麽這麽高興哇?她說,老師今天沒留作業。好,過一個星期,老師打電話來說:你家楊晨一個星期沒交作業,怎麽回事?”他停住了,嘿嘿樂,“你說我什麽感受?打唄!” 董芳到現在也不太明白,老師批評一兩句,別的孩子都可以接受,為什麽楊晨就不能?“我最不喜歡她哭,邊哭邊說,越說越哭,怎麽她就那麽多道理?”“那麽你問過楊晨嗎?為什麽她不能?”我問。 董芳愣了一會兒,說:“沒問過。我隻是覺得她太敏感。因為那時我們都覺得,老師批評孩子,總歸是自己的孩子有問題。” 在家庭成員裏,最能理解楊晨的是舅舅董魯冰。這也是惟一一個堅持將楊晨退學的原因首先歸結到她父母身上的人。 “她為什麽總是吵,為什麽總是和人爭論?”舅舅回憶說:“我想,是因為她需要理解。” “他們很愛自己的孩子,但他們是傳統的中國人。”董魯冰說,“他們認為小孩子不能頂撞長輩,認為老師永遠都是對的,想不通小孩子怎麽能有獨立的思想。這樣的結果便是,一方麵沒有理由地愛孩子,另一方麵隻有一個理由地去責罵孩子———在學校不聽話。” 10多年後的今天,楊晨的爸爸媽媽似乎漸漸接受了當初楊晨的行為,這種改變對他們是很困難的,當楊晨說起一本書上對某首宋詞的解釋不對時,董芳還是很自然地說:“書上說的怎麽可能是錯的,那是商務印書館出的書呢!” 對於楊晨來說,現在的改變來得太晚了。在老師說她“有人生沒人管教”時,叫她“小醜”時,以及在她聽到那些她認為有理由去抗爭的言辭時,她環顧四周,找不到一個可以躲藏或尋求慰藉的角落。她漸漸放棄了這種尋找。現在的楊晨,所有關於學校的記憶都是可笑而不可理喻的。 她說從來就不喜歡上學。她討厭大家穿一樣的校服;不喜歡每天早上站在校門的值日生,見了老師就敬禮問好的場景———因為沒一個老師向同學問好;她認為老師在講台上講課都是裝模作樣,“每次我指出他們的錯誤,他們都批評我,甚至讓我出去”;她不喜歡寫作業,也不在乎考試成績,甚至對於加入少先隊這樣小學生都引以為榮的事,她現在回憶起來也覺得是很荒唐的。 “那是冬天,下著雪,我在教室外站了幾個小時。那是我這輩子第13個生日” 四年級下學期時,楊晨的父母下決心讓她轉學了。 在新學校裏,從小就不喜歡運動的楊晨突然喜歡上了足球。她不會玩兒,卻精於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