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陳也
1984年,17歲的我到廈門一所專科學校讀書。學校地處郊區,鄰近的幾條街,學校的飯菜票竟能像人民幣一樣流通———可以到路邊小攤買油條,可以去書店買書,還可以上郵局寄信。當時我正迷寫詩,常常餓著肚子,省下飯菜票去買詩集和投稿用的信封及郵票。
大二那年我發了不少詩,儼然成了學校裏的小名人。校刊還特意為我做了一個專題,在序言中我講述了自己餓著肚子寫詩的經曆,末尾寫道:“我貧,但不窮。因為隻要心中有詩,就有陽光,就有快樂!”專題刊出後的某個下午,一位女孩敲開了我們宿舍的門,點名道姓地要找我。我並不認識她,但她的美麗卻讓滿屋子的男生睜大了眼睛。
女孩大方地走到我麵前懇切地說:“在雜誌上看過你的詩,很不錯。我想看看你還沒發表的詩。”見我有些狐疑,她立刻笑著遞過一遝飯菜票:“如果你不信任我,這是我的飯菜票,留作抵押。”
對於窮大學生來說,飯菜票僅次於愛情。現在,一個少女帶著一遝可觀的飯菜票和一場可能的愛情,敲開了我宿舍的門,舍友馬上起哄,嚷著:“留下來!”他們無緣分享女孩的美麗,卻打算至少分享她的飯菜票。我在舍友的慫恿聲裏打開箱子,拿出兩本手寫的詩稿遞給她。女孩對我說聲謝謝,轉身就走了。
女孩剛走,舍友們便一哄而上奪過我手中的飯菜票,高聲地清點數目,總共30元,差不多是我當時兩個月的飯錢。隨後的日子裏,我天天期盼著與女孩再次相見。那天她走時,我居然忘了問她的姓名和地址!日子一天天過去,她卻再沒出現,我漸漸擔憂起詩稿的命運。舍友們也七嘴八舌地猜測著驚鴻一現的女孩,然後一致肯定:準是個小騙子,騙走詩稿自個兒拿去發表,既揚名又得利。
大約一個月後,我意外地收到寄自一座陌生小鎮的包裹。打開一看,居然是我那兩本詩稿!詩稿裏還夾了一封女孩的信:“前陣太忙,現在才將詩稿寄還,真是很抱歉。詩稿裏有折痕的篇章是我特別喜歡的……”可是,女孩卻沒留下地址。我隻有繼續等待,等她前來領回自己的飯菜票。直到開學,女孩依然杳無音信。那些在我抽屜裏沉睡了半年的飯菜票,開始一張張走到我的一日三餐裏。
一直到畢業參加工作,我再沒見過她。9年後的一個冬天,我出差去北京,在火車上讀到某報一篇小文,作者叫依萍。文章裏寫道:1986年,18歲的她離家到廈門集美打工,閑時到某學校玩兒,讀到了那學校一個男孩的詩。隨後,她開始收集男孩的詩,也漸漸知道了他為買詩集而餓肚子的事情。她特意找老鄉兌了30元那所學校的飯菜票用作抵押,從男孩那裏借回兩大本詩稿。她希望,那遝飯菜票能當成“版稅”,幫助願為詩而挨餓的男孩……
讀到這兒,我心裏五味雜陳,眼裏濕乎乎的一片。下了火車,我第一件事就是給報社打電話,詢問作者的通訊地址。編輯翻查了半天說作者沒留下地址。
許多年後,我重回母校,發現從前的那所食堂早已改用磁卡打飯了。看著一手拿碗一手拿飯卡的年輕校友,我不由得感慨良多。也許和許多事物一樣,飯菜票已成為曆史,並被人們淡忘了,但有些人有些事有些情感將永遠無法從我的記憶裏抹去,譬如那遝1986年的飯菜票,和那珍藏心底的溫暖與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