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實錄:彼此的第三者 偷來的美酒變成了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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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曾經是彼此的外遇,奮力掙脫了過去的家庭,終於走到一起,卻結不成婚了。為什麽呢????誰都怕對方再有外遇,舊戲重演


  “咱們共有的秘密太多了。咱們都熟悉對方的作案手段,所以,咱們能共同騙別人,也能很容易地識破對方”


  37歲的韓湘第一次給我打電話是為了谘詢在北京怎樣可以找到可靠的私家偵探。當我說我真的不清楚這個時,聽得出來她的語氣裏充滿了失望,雖然說給我的還是道謝和無所謂之類的話。話都說完了,她還不肯掛電話,我猜想可能會有一個故事有機會開始,而且,也許她本來就不是要找偵探而是找人說話,就等著。果然,她沉吟了一會兒,說:“其實,我也不一定要找偵探,找了也沒用。你要是有空的話,來我家坐坐,忽然特別想跟你說說我們倆的事兒。”


  那是一個有些零亂的家,在一片有些老舊的樓群裏,不足50平米的兩居室,小小的客廳,四壁有五扇門,中間的餐桌上還放著沒收拾的碗筷,餐桌角落上的玻璃花瓶裏,康乃馨已經凋謝,瓶子裏的水有些渾濁,隱隱有不太好聞的味道。


  韓湘帶著我走進她所謂的“大房間”,安排我坐在正對著電視機的長沙發裏之前,順手把搭在沙發扶手上的一條睡袍團成一團扔到另一隻單人沙發上。當她自己在那隻沙發裏落座時,又順手把那睡袍塞到了靠墊後麵。這一次我看清楚了,睡袍是男人的。


  其實,這就是一對普通男女居住的普通的家,有煙火氣息,也有因為平時忙碌而來不及打理的那種散漫的亂,其中比較特別的地方,就是從每個角落隱約透出來的因為懶得對付而被忽略的塵土味道。我有點不明白,看上去挺幹淨、幹練的韓湘怎麽會對此視而不見。也許這就是人在同一種生活環境裏“泡”久了而生出的厭倦和懈怠或者說習慣?


  韓湘稱她的伴侶為“老馬”。她用最簡單的語言概括他們的關係:兩個人曾經是彼此的外遇,奮力掙脫了過去的家庭,終於走到一起,卻結不成婚了。為什麽呢?———誰都怕對方再有外遇,舊戲重演。


  ■那段曾經令我們引以為自豪的、衝破家庭、投入對方懷抱的回憶已經從美好的童話故事變成了兩個人互相折磨的依據


  有好多事情,就是這樣,人在其中的時候,覺得那是世界上最壯麗的浪漫,走出來了,浪漫被平淡所代替,新大陸發現過了,剩下的就是把新大陸建設成跟舊大陸沒什麽區別的一個小窩,人的腦子就開始亂、開始活泛,什麽憂慮呀、懷疑呀、恐懼呀,就都來了。


  我不敢說我和老馬的結合是驚天地、泣鬼神,但是,我們的確經過了一個艱苦卓絕的過程。這個過程長達6年,6年前我才31歲,老馬比我大5歲,36歲,也是男人一生中非常好的年紀。我們是在職業培訓的時候認識的,他是我們單位從大學請來的老師,那時候已經是副教授了。


  我們的相識叫做一見鍾情嗎?我不知道。兩個人互相表達喜歡這種意思的時候,都忍不住跟對方說是第一次見麵就“有感覺”,特別是後來我們分頭回家鬧離婚的時候,更是用這個來互相鼓勵,說彼此看第一眼已經知道了這個人就是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千辛萬苦尋覓的另一半,老馬還在公園的長椅上抱著我叫“我的肋骨”。現在想起來,不能說一點兒溫暖的感覺都沒有,但是溫暖的同時還是有些將信將疑,忍不住就要想,這兩個人是不是就是因為互相暫時得不到才那麽迫不及待並且好話說盡的?這麽一想,多好的過去也顯得有點兒沒勁了。


  現在回想起來,自己也不知道我們都是從哪兒來的那麽大力量和勇氣,敢回家承認自己有外遇,並且能放棄自己的孩子,像舊社會那些挑戰封建禮教的激進青年一樣,不管不顧地在一起。反正當時就是瘋狂了。老馬的前妻也是教師,是一個特別敬業的人,老馬說她“敬業敬到了恨不能連做飯的時間都省下來給學生,生米也能吃下去到肚子裏做成熟飯”。我沒見過他前妻,兩個人拚命要在一起、正昏頭的時候,他跟我這麽說。我的感覺就是心疼他,這麽好的男人,正是在各個方麵需要女人的支持和鼓勵的時候,身邊的女人卻不能讓他獲得最基本的照顧,於是,我更加義無返顧地表示我要用後半生來彌補生活所虧欠他的一切,我要傾盡所有地對他好。這樣的話一說出來,兩個人的反應可想而知,我們激動地抱在一起,渾身顫抖,一邊互相親吻一邊哆哆嗦嗦地憧憬未來。我的前夫是外科醫生,工作特別忙,平時回到家裏,不是很疲憊早早睡覺了,就是坐在燈下看書,和我之間很少有什麽交流,說起來真是無奈,我和前夫之間連架都很少吵,唯一能讓我們稍稍有些爭執的就是孩子,而且,最後的結果都是沒爭幾句,他煩了、妥協了,因為要看書或者要睡覺了。當我把這些情況告訴老馬時,他立即把我抱住,說這麽一個風情萬種的女人竟然在家裏得不到寵愛和縱容,竟然會被冷落,她的內心世界該是多麽荒涼啊,他一定要在有生之年好好地嗬護我,讓我永遠過六一兒童節。接下來,兩個人還是激動地擁抱在一起,渾身顫抖,一邊親吻一邊哆哆嗦嗦地憧憬未來。然後,整理好心情,彼此給對方打足了氣,各自回家爭取離婚去。


  人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動物?可能誰也說不清楚。但是有一點,我是親身體會的。六年前我們開始在一起的時候,那種渴望對方的感覺是那麽強烈,跟現在完全不同。現在,我們已經真正在一起了,每天晚上閉眼睛之前看見的是當年朝思暮想的對方,早晨睜開眼睛看見的是當年恨不能要是離不成婚就抱緊了一起跳河的那個人,卻什麽也不渴求了,偶爾還會有陌生的、不踏實的感覺。我們還會緊緊地擁抱對方,哆哆嗦嗦地,但是,不再是憧憬未來,而是為兩個人的今後擔憂。分頭鬧離婚的時候從來不擔心會失去對方,現在,兩個隨時可以結婚的人,已經從內容上結婚僅僅缺少一個形式的人,卻開始不分時間、場合地互相追問:“你還會不會像當年對待我那樣去對待別人?你還會不會有外遇?你還會不會為了別人跟我鬧離婚?”很多事情告訴我們,那段曾經令我們引以為自豪的、衝破家庭、投入對方懷抱的回憶已經從美好的童話故事變成了兩個人互相折磨的依據。


  很多很多事情,都是這樣的。


  ■兩個人麵對麵吃晚飯,有一搭無一搭地說話,卻好像各自心裏都有心事,那種感覺特別不好


  我還記得,當年我們沒有條件在一起,畢竟都是有家庭、有孩子的人,不可能像年輕人談戀愛那樣想怎麽樣就怎麽樣,我們的時間都是“偷”來的。那時候,我經常會在中午不吃飯,坐三站地鐵,走十分鍾路,去學校看他。他也是為了能跟我見麵,再也不回家吃中午飯、午睡,而是留在辦公室等我。很多個中午,我們就靠吃漢堡包、喝茶水、彼此看著過來的。中午,他的辦公室沒有別人,盡管是這樣,他也還是不敢鎖門。偶爾我們互相抱抱對方,迅速地親一下,馬上分開,還要豎著耳朵聽著樓道裏的聲音,稍稍有一點兒動靜,嚇得心恨不能要跳出嗓子眼,趕緊老老實實麵對麵、隔著一張大寫字台坐好了,生怕讓別人一推門發現了什麽。說起來夠累的吧?可是兩個人都高興,一點兒不覺得疲倦,第二天還想去、還想見,見不到,電話也能打一中午。有時候,我晚上早下班半個小時,借口要接孩子,他呢,跟家裏說要到圖書館查資料,我們約好了在地鐵站口集合,見到了,趁人不注意拉拉手,然後特別滿足地走一小段路,匯報一下各自家裏的情況,就分頭回家做飯去了。雖然兩個人都要撒謊、躲閃、疲於奔命地打時間差,但是心情特別好,心裏特別堅定地要實現一起生活這個願望,就很充實。


  可是,兩個人終於都離婚了,終於可以在一起,不用過“偷情”的日子了,麻煩也來了。一開始,新鮮勁兒沒過,還好,慢慢建立的習慣,懷疑也一起出現了。有時候,他也會告訴我,中午不回家吃飯,下午接著上課,我腦子裏就會有一閃念,不會又是有什麽人要在中午跟他相會吧?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病態,反正我就是忍不住不這樣想。結果,就幹出了偷襲他的事。我假裝沒事人一樣對他不回家的要求表示理解,但是到了中午,我就跑到他的辦公室給他一個突然襲擊,看見他確實是一個人趴在寫字台上打瞌睡才算放心。別人看見我帶著“麥當勞”去找他,還說我們倆真是感情好,但隻有我心裏明白,哪裏是什麽感情好,分明就是正在悄悄滋生的不信任。在他麵前,我不承認這一點,隻是說想給他一個驚喜,讓他回憶起當年我們是多麽不容易。話是這麽說,誰心裏都很清楚究竟是什麽心理在作怪。


  其實,他的心態跟我沒什麽兩樣。如果我下班回家晚了,他也會旁敲側擊地問我幹什麽去了,是不是路上塞車,還是遇見了什麽熟人。兩個人麵對麵吃晚飯,有一搭無一搭地說話,卻好像各自心裏都有心事,那種感覺特別不好。他還帶領我一起回憶當年我們怎樣利用下班的時間見麵,他甚至說:“那時候練就的一身本領,一輩子都受用。”這叫什麽話?我就生氣,給他解釋,說要不然我們幹脆約好了,下班還是一起走。可是,這畢竟是不現實的,他的職業決定了他不用坐班,我可是早晚要打卡的,怎麽走也走不到一起啊。兩個人為了這個也生悶氣。


  ■我說原來是這樣啊,真好,我還以為你老毛病犯了,跟當年對付前妻一樣又私設小金庫了呢


  還有一個嚴重的問題,就是我們的錢。從決定了各自回家鬧離婚,我們就不約而同地開始跟自己過去的伴侶留一些心眼,比如,私自存一些錢。離婚是我們沒理,我們是背叛別人的一方,也是不要孩子的一方,是自私的一方,有什麽理由要求多分財產呢?我們都是主動提出什麽也不要、淨身出戶的人。我們都不是壞人,多少都對家人有一些負罪感,願意從財產上給對方一些補償。所以,我們都一樣,除了把一些家人不知道的收入隱瞞起來之外,共同的財產什麽也沒要。離婚以後,我們的一切都是重新置辦的,包括現在這套小房子。我們倆的這種做法,在最初是誰也不瞞誰的。照理說,就算是做壞事吧,這兩個人也算是同謀。可是,經過了四年的時間,我們終於都離婚了,兩個人卻開始為錢鬧別扭了。


  人就是這麽敏感,一點兒小事也由不得不胡思亂想。有一次,他帶我去商場,說要給我買一枚鑽戒。買的過程中都沒有什麽,買完了,回家的路上,我忽然問他,錢是哪兒來的,我們的錢不是都放在一起了嗎?他怎麽會還有私房錢呢?他當時特別窘迫,憋了半天才揭示出來,說那是他平時替別人編教材掙的錢,每次都不是很多,用心存起來,存了差不多半年了,才夠買一個鑽戒。真奇怪,當時他說完這些話我一點兒也不感動,也沒有歉疚,我說原來是這樣啊,真好,我還以為你老毛病犯了,跟當年對付前妻一樣又私設小金庫了呢。這下他可生氣了,馬上開始質問我,平時給他買衣服、給家裏買零碎東西的錢是哪裏來的。我說是一些小筆的“灰色收入”,他也嘲笑我,說原來不是小金庫。我也很氣憤,這不是廢話嗎?小金庫本來就是私人的,憑什麽還要拿出來用?憑什麽還給你買東西?要是有小金庫,根本就不會讓你知道!這麽說完了,兩個人忽然都啞口無言了。是啊,對他和對我來說不是一樣嗎?要是彼此存著不良用心,為什麽還要把錢花在對方身上呢?道理這麽簡單,兩個人那麽相愛,為什麽還會為了這個爭吵不休呢?


  ■我們的過去決定了這樣的兩個人永遠沒有可能互相沒有猜忌,我們都有前科,我們的前科就是我們曾經彼此是對方的外遇


  短暫的平靜生活過去之後,我們的狀態越來越不好,兩個人越來越痛苦。沒有什麽具體的、實質性的矛盾,可是這種懷疑、猜測和相互之間的嘲諷越來越多。


  就在前不久,發生了一件事。我下班的路上,遇見了多年不見的老同學,男的,自己做生意,發財了。我們聊天很愉快,他執意要送我回家,我也就沒有推辭,上了他的車。他一直送我到家門口。


  我怎麽也沒想到,老馬一直站在陽台上看著我從那個人的車上下來,走進樓道。那天他特別不開心。他說不做飯了,要跟我到外麵吃飯。坐在小飯館裏,他給自己要了一小瓶“二鍋頭”,還給我倒了一杯。沉默了半天,才問我:“韓湘,你說,你為什麽要費盡了心機跟我在一起?”我覺得很奇怪,這還用問嗎?我這麽大人了,不知道跟誰在一起能高興嗎?不知道自己真正愛的人是誰嗎?而且,我覺得他的話非常刺耳,什麽叫“費盡心機”?如果說是費盡心機,那我們倆不是一樣嗎?我沒說話。他接著又問:“你說,咱們倆如果真的結婚了,會不會有一天你也像義無返顧地離開你前夫一樣毫不猶豫地離開我?”這下我急了,馬上就反擊說:“那你呢?你會不會也像詆毀你前妻一樣在新情人麵前詆毀我?”他苦笑了一下,又問了一個問題:“韓湘,你知道為什麽我們倆千辛萬苦走到一起卻不能幸福地結合嗎?為什麽我們過去那麽渴望能結婚,真的有條件結婚了,反而誰也不想結婚,連這個詞兒都不提起了?”沒等我回答,他幹了一杯酒,慢慢地說了這麽一段話:“你小時候看過印度的《流浪者》那部電影吧?裏麵有一句話,說法官的兒子是法官,賊的兒子永遠是賊,咱們小時候,這句話還被批判過。可是,我覺得這句話適用於你我。咱們倆都是賊,都做過賊,而且是雌雄大盜那種同謀似的賊,咱倆偷情、從別人家裏偷人、從跟人家共有的錢包裏偷錢,咱倆為的是一個共同的目的,能在一起過後半輩子。賊偷東西的理由是要過富有的日子,咱倆的理由比他們冠冕堂皇,咱倆說的是兩個人之間有偉大的愛情,這個理由足以讓我們對別人幹盡了壞事。你欺負了你前夫,我欺負了我前妻。你不覺得咱們互相之間太了解了嗎?咱們共有的秘密太多了。咱們都熟悉對方的作案手段,所以,咱們能共同騙別人,也能很容易地識破對方。等太平盛世了,倆人都不用偷了,卻怎麽看對方怎麽像個賊。咱倆是內訌了呀!”說完了,他的眼睛裏竟然還有了眼淚,好像強忍著似的,默默地喝酒。


  我不知道應該怎麽形容我的感受。但是,我覺得他說的話是對的,雖然我從來沒有想過用這麽刻薄的話來表達我的感想,但我承認他說對了。我不止一次地想過,我們之間的問題究竟是什麽?我也不止一次地告訴我自己,我們真的錯了,我們真的沒辦法結婚,我們的過去決定了這樣的兩個人永遠沒有可能互相沒有猜忌,我們都有前科,我們的前科就是我們曾經彼此是對方的外遇。


  那天晚上,我們還是睡在一張床上,但是第一次誰也不碰誰,而在此之前,無論兩個人多麽不愉快,也都會堅持走完一個擁抱和親吻的形式,好像有了這個形式就能挽救我們倆日漸荒蕪和厭倦的內心。我忽然特別想問他一個問題:經過了那麽艱苦卓絕、處心積慮的離婚大戰而終於和自以為相愛的人在一起了,發現新生活也不過如此,甚至比舊生活更加累人,心裏有沒有後悔?


  最終,我沒問他,而是把問題提出來給自己,我的答案是:有。


  也就是從那天開始,我們忽然都特別關心起孩子來了,我們會分別把一部分時間用在探視孩子這件事上,我們不再交流,也不再互相質疑,我們都很疲憊了,就這麽過吧。有了這樣的六年,結婚和不再結婚,有什麽特別的不同嗎?我想是沒有了。■安頓E-mail:andun@263.netaudun@263.net


  采寫/安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