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酷,是哪首歌裏唱的呢,“我用心想,用心想也無法再記起,當年的自己。”
“44 Scottland Street” 是我幾個月以前讀過的一本小說,記不清當時是在哪一段旅途中了。作者 Alexander McCall Smith 是生活在蘇格蘭的作家,這本書寫的也是關於愛丁堡蘇格蘭街 44 號樓裏幾個住戶的故事。
酷酷,這種生活體驗,對你我這樣在年輕的時候就飄泊異鄉的人來說,是多麽讓人羨慕的寫作素材:一個多年定居的地方,因為無數年輪的熏陶和浸染,身心交融的一往情深,而摸的清她的脈搏,聽的見她的呼吸,聞的到她的味道;用手觸摸,角角落落;見證居民,一代代的生死;變化的天空。好比池莉的武漢,舒婷的廈門,王安憶的上海,賈平凹的陝西棣花村,沃爾夫的倫敦,考濱的新墨西哥。。。單子可以一直拉到地球的外頭去。
酷酷啊,我不知道有一天,自己是否會在世界的某個角落,最終尋到這樣的歸屬。我這樣無根的人,隻能假裝豪邁地掄開手臂,劃一個大大的圈子:全是我的,但凡走在路上,踏在腳下的。可是酷酷,你還有的是時間。
喜歡這本小說。你看過也許會有些吃驚,因為是非常平淡從容的筆調,甚至連小標題也起的一板一眼,寡淡寧靜。這裏是人物的簡單列表。當然還有其他有趣的角色,但他們與我推薦給你的目的並不相關。
Pat --- 20 year old, on the”second gap year”; Bruce – later 20s ,Pat’s roommate, self-centered, keen awareness of his own appearance; Matthew – around 30, from rich family, dull, indecisive, with depth of goodness; Domenica – 61, anthropologist, an eccentric and insightful widow; Angus – around 50, portrait painter, wise, humor, love Chinese poetry 酷酷啊,老實說,再確定的事實我也會拒絕承認,如果我的心感覺不到,思想沒有體會。在我試圖往回看,仔細回憶20 歲的自己,在你和Pat這樣的年紀,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比現在好看,比現在傲慢,但絕不比現在年輕。 想來,真是莫名其妙的傲慢。父母的話是理所當然的耳旁風;我混跡的同齡人,同樣簡單的經曆,同樣狹窄的視野。長條狀的天空下,我們互相吹捧,又斤斤計較。因為那點賣弄,那點聰明,那點個性,我自以為是,故作老成,仰天長歎;堅信這世界眾人皆醉,而我卻獨自清醒。
小說裏的Pat 其實並不喜歡 Bruce 。Bruce 每天在浴室的鏡子前停留很長時間,擺弄炫耀一身健美肌肉,自言自語,自我誇讚。他以為女孩子為他瘋狂,是理所當然。Pat 討厭他,但後來也難以避免地陷落。 Domenica 和Angus表示充分理解。他們認為這是人類在美好事物麵前,自然而然的正常反應:被盅惑,想靠近,想擁有,想霸占,想成為其一份子。好比麵對米開朗基羅和羅丹的雕塑,人體的美激起觀者的欲浪滔天。
這兩個智慧的,上了年紀的人哈哈大笑著說:享受他吧,讓自己盡情體會你現在所感受的痛苦和瘋狂吧,因為再沒有比人類的美貌更脆弱的東西了。勇敢麵對他,欣賞他,然後親眼驗證,看這外在的美怎樣在短時間內化作灰燼吧。
酷酷啊,類似這樣的建議,你永遠不可能從同齡人那裏獲得。沒錯,我在嫉妒 Pat。現在才知道,那段狂妄自大,黑暗裏原地旋轉的年輕時光,我所需要的,恰恰是象 Domenica 和 Angus 這樣的忘年交。我嫉妒 Pat,因為她超越年齡的謙遜,在手握大把的光陰,麵對上年紀人的皺紋和寂寞時。 這樣的女孩子,必有沉靜而多思的頭腦,敏銳善感的心靈,細心聆聽的雙耳。她懷著尊敬平等的心接過來老人的話,默默分辯吸取那在塵土裏跌打,豐富經驗裏得來的教訓。酷酷,到如今,我才開始學著這樣做,真是太晚。
這樣的女孩子才能慢慢品味出 Matthew 這樣的男子,內心的善良和美好。Matthew 手腕上的毛服服貼貼地趴著,一隻眉毛要比另一隻短些。他不需要掙錢,躲在老爸的保護傘下,缺乏激情,沒有野心,作事猶豫不決。而是酷酷,往往在和這些人的交往中,我們才能鍛煉自己,慢慢挖掘出人心深處的善解人意,和寬宏大度。在對彼此的同情心裏,明白這個人,對他自己而言,是嚴肅重要的存在,卻又虛弱彷徨,稀鬆平常。這世間每個人,無一例外。 可是酷酷,我在你的年紀不知道這一點,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原來這世界的大同,就時時刻刻發生在我身邊。原來,我的痛苦也可能是另一個人的痛苦,我的思考也正盤旋在另一個人的腦海。在任意叫囂,浮躁混亂的 20 歲,腎上腺過於發達的分泌,讓我冷著眼叛逆,白著眼奔突,完全喪失方向。 可是酷酷,認識到自己的平凡和渺小,需要勇氣和力量。正如這世上有些人,永遠也沒有勇氣和力量大聲嘲笑自己。
裝著三顆金色假牙的畫家 Angus 。他的狗也有一隻鑲金的牙齒。這菜色麵孔的老男人,犀利幽默,直接了當,又切中要害。更重要的是,他以平等真誠的態度傾聽,並在認真思索後提出建議。他了解 Pat 欲罷不能的痛苦,但不想用描述他人的不幸來讓女孩獲得安慰。好象對牙痛的人說,別人也會牙痛的事實,對其疼痛折磨並沒有什麽幫助。他了解,對年輕人來說,這是個苦澀的發現。年輕人原都以為,在無盡敞開的未來裏,有無數可能的機會。他今天不愛我,也許明天會;我今天不夠美,也許明天會變的美麗。年輕的時候誰會相信呢?但事實是:Sometimes, you simply cannot have what you want to have. 酷酷啊,聰明的你一定明白,類似這樣的矛盾,無處不在。地球在無限虛空裏運轉,我們微弱的需求和渴望,實在是曇花一現,不值一提。但對獨一無二的個體而言,能在屬於自己的時間完結以前,從生命裏獲取些歡樂和放縱,又是怎樣理直氣壯的必要和必須。 再譬如被我放肆揮霍,一無所得的20 歲。我感傷卻並不言悔。當年點燃的那團火,如今還在我胸中熊熊燃燒,隻是現在學會了思考,怎樣用冷靜的筆,一字一劃地疏導。酷酷,想想那飛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吧,到後來,是不是也涓涓流淌成小溪,匯聚百川,並入大海? 酷酷啊,向你透露我老去時的理想吧。那時候,我會在腦後盤個整潔雪白的發髻。根據遺傳基因判斷,我將是個幹瘦的老太太。我會揚著滿額深刻的皺紋,認真專著地和人交談。我願意成為年輕人的朋友,懷著和他們同齡的心,好奇耐心地聽他們的故事。然後,以同齡人的身份,緩緩擺出我的觀點。相信我酷酷,那時的我會更風趣,更幽默,睜著疲累卻洞察秋毫的眼睛,微笑著吐露我畢生積攢的智慧,從永葆著的,20 歲激蕩的心裏。 是我老去時可能的一點貢獻吧,仰起頭看著月亮,為我身邊走著的,正困惑憂傷的年輕人念這樣一首詩: I look across this street of stone, This street which takes a country’s name, To the house with lights, where a gentle companion Prepares her jug of wine, brings to mind The hours that we have spent together In that quiet room; each stair that lies Between ourselves and her, will raise the heart a little, Will tidy the unhappiness from your courtyard, Will make you smile again. My unhappy friend; I tell you so; I tell you this is true. ----- Alexander McCall Smith “44 Scotland Stre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