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邂逅在年輕(二)

(2008-12-04 06:28:38) 下一個

遠寧和枚是兩年前認識的。那時遠寧就讀於北方大學。

大學最後一年的最後一個暑假開始了。在列車啟動前的最後一秒鍾,遠寧象猴子一樣敏捷地跳上了回家的列車。

遠寧找到座位,剛剛坐下來,就開始遊目四望。對麵坐著一位學生模樣的美女,穿著一件低胸的白色襯衫,漂亮得一塌糊塗,性感得一塌糊塗。遠寧精神利馬迷迷糊糊,眼神立即被那個低胸的心口牢牢地定在那裏,就像一跟釘子,突然碰到了一塊超級吸鐵石,想挪都挪不開。也許她感覺到了有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在炯炯放光,她白愣了遠寧一眼,立即打開一份報紙,舉在那裏,閱讀起來。

一張展開的報紙完全遮住了遠寧的視線,遠寧有點失望,甚至有些生氣。遠寧心裏嘀咕著,裝啥正經,穿那麽露骨不就是給別人看的嗎,假正經,心裏說不定正偷著樂呢。反正沒事幹,閉目養養神吧。

遠寧閉上眼睛,可那個誘人的胸口老是在他的眼前晃來晃去。遠寧幾次罵自己,真她媽的沒見識。多少大風大浪都過來了,怎麽就栽倒這個小小的河溝裏了。

“英雄難過美人關”,還一關還真她媽的不好過,怪不得刀光劍影裏也要加個“美人計”。從王候將相到饑不果腹的庶民百姓,自古有幾人能頂得住。柳下慧坐懷不亂,要麽是他那方麵有問題,要麽就是同性戀。關公,刮骨療毒連眼都不眨,過五關斬殺曹操六員大將,一個多麽剛硬的漢子,奉命去砍貂蟬的腦袋,白天去了一看見貂蟬那小模樣愣是舍不得下手。梁山伯三年愣看不出祝姑娘是個女的,那小子實在得太傻,錯過大好時機,最後為此付出了年輕性命。遠寧這樣一想,心裏好受多了,我一點兒也不孤獨,好男兒那有不重色的。

遠寧不經意地掃了一眼,報紙上登載的王小波的小說《一隻特例獨行的豬》。早就聽說王小波的這篇小說寫得他媽的很有意思,還沒有讀過。遠寧正沒事幹,心裏想,“她舉著我讀到是很省事。還有點舉案齊眉的意思。”遠寧心裏意淫了一下,就那麽一下。

那故事寫得太有意思了,王小波當年到廣闊天地去大有作為,整天沒事瞎琢磨,竟然發現豬還談戀愛。“連豬都會談戀愛,我二十出頭,連女孩子的手還沒摸過,更甭說戀愛了,我還不如一頭豬。 ” 遠寧心裏暗罵自己一句。

越讀後麵越精彩,可是最精彩的那部分竟然被她的手擋住了,遠寧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挪她的手,這下可不得了。



一隻特例獨行的豬 ----王小波

       插隊的時候,我喂過豬,也放過牛。假如沒有人來管,這兩種動物也完全知道該怎樣生活。它們會自由自在地閑逛,饑則食渴則飲,春天來臨時還要談談愛情;這樣一來,它們的生活層次很低,完全乏善可陳。人來了以後,給它們的生活作出了安排:每一頭牛和每一口豬的生活都有了主題。就它們中的大多數而言,這種生活主題是很悲慘的:前者的主題是幹活,後者的主題是長肉。我不認為這有什麽可抱怨的,因為我當時的生活也不見得豐富了多少,除了八個樣板戲,也沒有什麽消遣。有極少數的豬和牛,它們的生活另有安排,以豬為例,種豬和母豬除了吃,還有別的事可幹。就我所見,它們對這些安排也不大喜歡。種豬的任務是交配,換言之,我們的政策準許它當個花花公子。但是疲憊的種豬往往擺出一種肉豬(肉豬是閹過的)才有的正人君子架勢,死活不肯跳到母豬背上去。母豬的任務是生崽兒,但有些母豬卻要把豬崽兒吃掉。總的來說,人的安排使豬痛苦不堪。但它們還是接受了:豬總是豬啊。

  對生活做種種設置是人特有的品性。不光是設置動物,也設置自己。我們知道,在古希臘有個斯巴達,那裏的生活被設置得了無生趣,其目的就是要使男人成為亡命戰士,使女人成為生育機器,前者像些鬥雞,後者像些母豬。這兩類動物是很特別的,但我以為,它們肯定不喜歡自己的生活。但不喜歡又能怎麽樣?人也好,動物也罷,都很難改變自己的命運。

  以下談到的一隻豬有些與眾不同。我喂豬時,它已經有四五歲了,從名份上說,它是肉豬,但長得又黑又瘦,兩眼炯炯有光。這家夥像山羊一樣敏捷,一米高的豬欄一跳就過;它還能跳上豬圈的房頂,這一點又像是貓——所以它總是到處遊逛,根本就不在圈裏呆著。所有喂過豬的知青都把它當寵兒來對待,它也是我的寵兒——因為它隻對知青好,容許他們走到三米之內,要是別的人,它早就跑了。它是公的,原本該敲掉。不過你去試試看,哪怕你把劁豬刀藏在身後,它也能嗅出來,朝你瞪大眼睛,噢噢地吼起來。我總是用細米糠熬的粥喂它,等它吃夠了以後,才把糠兌到野草裏喂別的豬。其它豬看了嫉妒,一起嚷起來。這時候整個豬聲場一片鬼哭狼嚎,但我和它都不在乎。吃飽了以後,它就跳上房頂去曬太陽;或者模仿各種聲音。它會學汽車響、拖拉機響,學得都很像;有時整天不見蹤影,我估計它到附近的村寨裏找母豬去了。我們這裏也有母豬,都關在圈裏,被過度的生育搞得走了形,又髒又臭,它對它們不感興趣;村寨裏的母豬好看一些。它有很多精彩的事跡,但我喂豬的時間短,知道得有限,索性就不寫了。總而言之,所有喂過豬的知青都喜歡它,喜歡它特立獨行的派頭兒,還說它活得瀟灑。但老鄉們就不這麽浪漫,他們說,這豬不正經。領導則痛恨它,這一點以後還要談到。我對它則不止是喜歡——我尊敬它,常常不顧自己虛長十幾歲這一現實,把它叫作“豬兄”。如前所述,這位豬兄會模仿各種聲音。我想它也學過人說話,但沒有學會——假如學會了,我們就可以做傾心之談。但這不能怪它。人和豬的音色差得太遠了。

  後來,豬兄學會了汽笛叫,這個本領給它招來了麻煩。我們那裏有座糖廠,中午要鳴一次汽笛,讓工人換班。我們隊下地幹活時,聽見這次汽笛響就收工回來。我的豬兄每天上午十點鍾總要跳到房上學汽笛,地裏的人聽見它叫就回來——這可比糖廠鳴笛早了一個半小時。坦白地說,這不能全怪豬兄,它畢竟不是鍋爐,叫起來和汽笛還有些區別,但老鄉們卻硬說聽不出來。領導上因此開了一個會,把它定成了破壞春耕的壞分子,要對它采取專政手段——會議的精神我已經知道了,但我不為它擔憂——因為假如專政是指繩索和殺豬刀的話,那是一點門都沒有的。以前的領導也不是沒試過,一百人也逮不住它。狗也沒用:豬兄跑起來像顆魚雷,能把狗撞出一丈開外。誰知這回是動了真格的:指導員帶了二十幾個人,手拿五四式手槍;副指導員帶了十幾人,手持看青的火槍,分兩路在豬場外的空地上兜捕它。這就使我陷入了內心的矛盾:按我和它的交情,我該舞兩把殺豬刀衝出去,和它並肩戰鬥。但我又覺得這樣做太過驚世駭俗——它畢竟是隻豬啊;還有一個理由,我不敢對抗領導,我懷疑這才是問題之所在。總之,我在一邊看著。豬兄的鎮定使我佩服之極:它很冷靜地躲在手槍和火槍的連線之內,任憑人喊狗咬,不離那條線。這樣,拿手槍的人開火就會把拿火槍的打死,反之亦然;兩頭同時開火,兩頭都會被打死。至於它,因為目標小,多半沒事。就這樣連兜了幾個圈子,它找到了一個空子,一頭撞出去了;跑得瀟灑之極。以後我在甘蔗地裏還見過它一次,它長出了獠牙,還認識我,但已不容我走近了。這種冷淡使我痛心,但我也讚成它對心懷叵測的人保持距離。

  我已經四十歲了,除了這隻豬,還沒見過誰敢於如此無視對生活的設置。相反,我倒見過很多想要設置別人生活的人,還有對被設置的生活安之若素的人。因為這個原故,我一直懷念這隻特立獨行的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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