慰語重陽會有期 (小說)

                             慰語重陽會有期 

                                                                曉嵐


朋友們說，肖萌擅長寫愛情故事，無論是婉約淒美的，還是俠骨柔腸的，都能賺取不少人的眼淚。然而，她常常不能釋懷的，依然是個“情”字。

28 歲，她離開故國，來到加拿大。肖萌拚命地學習，打工，把日子安排得滿滿的，不讓自己有輕閑的時候。

蒙特利爾的夏天，轉眼之間就到了。翠綠的草坪一片生機。三倆個金發的少女隨意地坐在草坪上看書，幹淨極了的世界非常寂靜美麗。忽然 , 如煙的往事卻化成排天的濤聲，肖萌有點頭暈，思念是一種病。

她去了植物園， 月季，荷，萬壽菊等 各種花悠然開放，美得不能用語言去說。肖萌沿著林中的小路向深處走去。再好的風景沒有同一品位的人去分享總是顯出荒涼。

打開 CD PLAYER ，約漢 * 丹弗的歌聲飄進耳鼓 ——

Like A River Flows
Surely To The Sea
When I Need You
I Just Close My Eyes And I’m With You

愛原來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無處不在 . 楊宇的來信仿佛又出現在眼前，有些句子，肖萌都能背下來了。“肖萌，我常常在暗夜裏佇立在星光下默默地為你祝福。還記得那些日子嗎？”

楊宇是糧油進出口公司的副總。肖萌之所以記住他的信，是因為認識他 8 年了，他從不寫信，更不寫情書。

肖萌認識楊宇是在 N 大中文係讀大二的時候。當時肖萌已經有了死黨林珍珍。

肖萌欣賞林珍珍閃閃發光的才華和瀟瀟灑灑的個性。兩個人下課之後四處去玩，終於發現南湖邊有一大片白樺林。

初秋的一天，兩人分別穿了白色和紅色的羊毛衫去白樺林拍照，就遇到了去林邊湖畔釣魚的楊宇和李海。

當時林珍珍正看著肖萌的眼睛說：“你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一樣山煽阿煽，像《飄》裏的郝思佳一樣，不知道以後要迷倒多少男人哪！”

肖萌笑著打了林珍珍一下，“世界上有幾個像白瑞德那樣的男人？又富有又深情又有魅力！如果沒有還是兩個女孩子在一起更有生命力！”

說話間，兩人看見了楊宇手裏拿著的魚。這魚太特別了，兩隻眼睛大而圓，魚身銀白閃亮，像是一條精靈！“哇，好漂亮的一條魚！” 肖萌二人驚呼道。

“哪來的少年兒童，去，一邊呆著去！” 李海說。

林珍珍不服氣，“你們也是 N 大的吧！”

“ N 大？我在 N 大的冰場上抽過冰猴兒！” 楊宇說。

與楊宇和李海認識之後，就有了四個人的聚會。楊宇和李海 3 年前畢業於北京同一所大學。李海是學電腦的，他自己開了一個軟件公司，正在給一個大專院校做教學培訓的軟件。他讀的書很多，說話又老成幽默，使林珍珍一下就陷了進去。李海卻一副無知無覺的樣子。

楊宇學的是經管，卻喜歡讀武打小說，反應極快，嘻笑怒罵，每每令人歎服。

日子滴滴噠噠地流動著……

一天，不知道是誰提起了出國留學。

林珍珍說：“幸福的人有兩種，一種是見到海以後轉身就走的人；一種是投身海中葬身魚腹的人。不幸的人也有兩種，一種是在海邊徘徊不定的人；一種是沒見過海而終身抱憾的人。”

“你會是哪一種？”林珍珍問李海。“我肯定是轉身就走的人。”

“你哪？ ” 李海目不轉睛地盯著肖萌。 “ 我鐵定是葬身魚腹的。”

“你學中文的出國幹嗎？毀了你這多才多藝的靈秀！” 楊宇插了一句。

林珍珍卻奇怪的看了一眼肖萌，又看了一眼楊宇和李海。肖萌也是心下一驚，楊宇可是從不誇人的呀！再說林珍珍才是中文係公認的才女！她怎會不注意她而關注我呢！可是肖萌又是多麽興奮啊，難道自己愛上了楊宇？

楊宇和李海開始分別來找肖萌。林珍珍總有些悶悶的，瞅肖萌的眼神也有些怪怪的。

李海來的時候，肖萌就找借口把林珍珍叫來陪他。

多麽美好的日子！怎麽眨眼之間就畢業了呢？

畢業以後肖萌到市報當了記者。林珍珍讀現代文學的研究生。

剛去報社的第一天，女總編就找她談話：“報社工作很辛苦，淑女作風在這裏可是不值得提倡，要學會不懈的出擊！”
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說的怎麽不像理想中的溫文而雅？

肖萌以全部的熱情投入到新聞采訪當中，可每次費心寫的稿都被砍成小小的豆腐塊兒。她開始是失望，這種失望逐漸變得麻木。她那時就有了出國的打算。楊宇請肖萌吃飯，他知道肖萌喜歡日本菜的清淡。

“不開心？” “沒有”

肖萌看著一小香蕉船裏的生魚片，沒有胃口。

“我最近遇到了一個美眉，漂亮得不得了，真令我心動！” 楊宇說。“真的？ 她是幹什麽的？” “學舞蹈的。”

肖萌心下一沉，“楊宇，他不是屬於我的嗎？”不爭氣的眼淚掉了下來。

“你哭什麽？我是逗你的。” 楊宇壞笑著。

肖萌的眼淚卻越來越多。怎麽人一上了班就變得這麽脆弱？！

他們的故事就以這樣的方式開始了。楊宇的愛濃烈如酒，肖萌沉醉著。

林珍珍打來電話：“李海來了，他讓我交給你一封信……”這個時代用筆寫信的可不多了。

一身幹練的牛仔打扮令林珍珍顯得酷酷的。 “李海最近生意很不順，隻有一所中專學校買了他的教育培訓軟件，可那一點錢杯水車薪…… ” 林珍珍很了解李海的情況。

楊宇和肖萌好了以後，四個人也曾聚了兩次，為了林珍珍。可李海對林珍珍依然心不在焉，林珍珍仍像往常一樣關心他。

一天，林珍珍對曉萌說：“我看得出李海很愛你，肖萌，好好想想。” 林珍珍是一個多麽難得的女孩！為了自己所愛的人，她在忍痛割愛！上帝為什麽對她如此不公！

林珍珍悔人不倦：“就我個人的觀點，李海更適合作老公，楊宇花心了一點，聽說在你之前，他已經有過好幾個女朋友。”

林珍珍走了，肖萌心有些亂。她已經完全愛上了楊宇幹練中帶著些許散漫，激情中流露出一些不羈的個性。她轉念又想，聰明的女人，還是不要問男朋友的過去，隻要他對自己真心，何苦自尋煩惱呢？現在的時代，怎能讓一個近 30 歲的男人沒交過女友呢？那他也太沒有魅力了！

楊宇第一眼看到肖萌的時候，愣了一下。肖萌那沒有紋過的眉毛，水汪汪的眼睛，真是標標準準的眉清目純，白得透明的臉上閃動著少女純淨的光，又是在白樺林裏，肖萌穿著白毛衣，白牛仔褲，短發，有種獨立自主的豪邁，自然地流泄出來。尤其是她看著你的時候，那種自信的光芒，能照到你的心裏去。

我苦苦尋找的人，不就是她嗎？可是肖萌上班以後，他意識到應該加緊行動了，潛在的敵手太多了，那個李海就最不讓他放心。

沒想到那一次自己說愛上了別人，竟讓這個驕傲的女孩哭了，使自己有了一個機會，女孩的心真是難以預料！自己要加緊行動。

那一次肖萌深入采訪了一位從台灣葉落歸根的老人，寫了一篇《台灣歸來的有情人》的長篇特寫，受到了報社內外的交口稱讚，還得了總編輯獎，高興地請楊宇吃飯。“我什麽時候可以拜見嶽父嶽母？” “年底吧。”

回到家，肖萌拿出李海的信：“ 肖萌，你一直讓我感到天的藍，能擁有你是我最強烈的一直的願望……”

肖萌決定找個時間和李海談談。

愛情的滋潤使肖萌快樂著，也收獲著快樂的利息 ---- 好夢。每一個夢都充滿瑰麗的色彩，夢中楊宇變成了深情的白瑞德船長。然而，每當清醒的時候，肖萌才知道那個受寵的活得如意飛揚的郝思嘉，也有那麽多的不自由。自從護花使者楊宇每天來接肖萌，肖萌推掉了不少應酬，有時候必不可少的活動剛開始，肖萌還沒有坐穩，楊宇的電話就到了，一天晚上要打十來個，大家都狐疑地認為肖萌家裏有什麽事，關機吧，楊宇就疑心更大，肖萌有一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這還沒結婚哪，結了婚更不知道要怎樣！她賭氣有一個星期沒理楊宇。

聽說李海出差回來了，肖萌想去看看他，順便告訴他自己已經有了心上人。兩個人說了很多話，肖萌鄭重地告訴李海她隻愛楊宇。李海說要送肖萌回去，拿鑰匙的手剛碰到車門邊，就被握住了。

楊宇怒目而視：“別打我女朋友的主意！”

李海的怒氣被激發起來：“肖萌還沒有結婚，我們機會均等！”

楊宇看著尷尬的肖萌，咬牙說：“肖萌，你這個多變的小動物。”

肖萌氣壞了，“我就是喜歡李海，你把我怎麽樣！”

揚宇去了深圳 , 一去就是一年。

生活依然幹燥著無聲無息地貼著地皮隨風向前走。

唯一幸福的歲月是失去的歲月，唯一真實的樂園是失去的樂園。 這一年來，肖萌整個人瘦得脫了形。現在肖萌才發現自己多麽愛楊宇！她寫了幾封信解釋，可楊於一封也沒有回。是誰在人的生命裏安排了這些愛和哀愁？“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 ，“不是不相思，不是無才思，繞清江，買不得天樣紙。” 怎麽這些斷 人腸的詩句都在這斷人腸的天涼季節想起呢？

不行，我得去趟深圳，去找楊宇，肖萌想。

她連夜打點了行裝，第二天就踏上了南下的列車，向報社請假的電話是在火車上打的。她早知道楊宇公司深圳辦事處的地址。這天楊宇從辦公室出來，看看手表，已經是午夜了，就急急地往外走，仿佛有什麽事，外麵涼意陣陣，他一下就看到了正倚著牆風塵仆仆的肖萌。楊宇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就撲了過去。肖萌的眼淚傾盆而下，大聲地喊著：“楊宇，我要嫁給你！” 楊宇抱起她轉了一個圈，眼淚也止不住地滴落在肖萌的身上。這花樣年華是如此刺激而美麗！這靜靜的深圳之夜，他們怎能忘得了！ “我一天都沒吃飯了。”肖萌滿足的笑容深深刻在楊宇的心中。

楊宇久久，久久地吻著肖萌。

風在瑟瑟中舞動著睫毛，陽光含苞預放，林珍珍走在去找李海的路上，心情也像天氣一樣明媚。自從肖萌說隻愛楊宇，她對自己充滿信心。她崇尚那種深沉溫馨的愛，向往有一個人能讓她強烈的愛戀 。第一次在白樺林裏遇到李海，她就認定李是她想找的類型。她對大部分女孩子喜歡的“男追女”的模式不以為然，萬一那個追你追得死去活來，而你隻是不討厭的家夥當了你的丈夫，怎麽能保證一輩子的深情？一定要找一個我愛的人，這樣將來自己受點委屈也心甘情願！

這一天林珍珍習慣地去看李海，怎麽李海的辦公室裏空無一人！她敲了敲裏間的門，門沒關，一推就開了。林珍珍嚇了一跳，一地的狼藉，李海趴在辦公桌上睡著了，煙灰缸裏滿是煙頭，林珍珍喊到：“ 李海，你怎麽了？”

她心疼地摸了摸李海的臉，李海醒了。

“你來了？”李海低聲說，目光卻直視前方，空洞，無神。“公司完了！會計小畢卷走了公司僅剩的 40 萬現金，還把帳本全毀了。”

李海抓著林珍珍的手，指甲要陷到她的皮膚裏。林珍珍說：“李海，沒關係，你有技術，我們一起重新再來。”

“談何容易？我 3 年多的心血，我父母拚命湊的幾十萬的投資，都打了水漂，我拿什麽重新開始？”

“李海，一個人的信念和毅力可以促使一家大企業麵世，關鍵要有信心！”

李海無助而淒涼地換了話題：“肖萌回來了嗎？” “還沒有。”

“林珍珍，你說我做人是不是很失敗，事業愛情都那麽遙不可及。”

“別難過，李海，你還有我，我會永遠永遠陪伴著你。”李海伏在林珍珍的肩上，無聲地抽泣。

李海平靜下來，”明天我要一個人去西藏呆上一段日子，我一直向往那個地方。

楊宇和肖萌回來以後，籌備著婚禮，他們沉浸在忙碌的幸福裏，隻道當時是尋常。肖萌問了林珍珍李海怎麽去了西藏，林珍珍隻說他在公司呆煩了出去散散心。林珍珍計劃著自己去西藏找李海，去安慰他。

西藏。布達拉宮。

青藏高原就像是剛從雲端上跳下來，遠遠的雪山在湛藍的天空下，展現的壯闊之美，令人淚眼迷蒙。

日光中的布達拉宮像要燃燒起來， 有人在八角街上匍匐前行，磕頭不止，虔誠地禱告著幸福平安。仿佛所有通向天堂的門在這裏都敞開著， 光明從所有的方向穿透一切事物。林珍珍前所未有地感到大自然的常青。然而，人呢？她給遠在定日縣的李海打了電話。李海從未有過的傷感：“林珍珍，這輩子也許我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了。”

肖萌興衝衝地在鏡前試著天鵝絨的晚禮服，楊宇目不轉睛地沈視著說：” 婚禮那天妝化得要濃一些才搭配。 肖萌忽然想起了什麽，“今天幾號了？”

“ 9 月 23 日。”

“我們應該告訴李海‘十一’結婚的消息，還有林珍珍，也不知道哪去了。”

“好，一定讓李海和林珍珍作我們的伴娘。”

肖萌撥通了李海的電話：“李海，別玩的太開心就忘了我們，‘十一’ 回來參加我們的婚禮吧。”楊宇也接過來真誠地邀請他作伴郎，李海低低地說：“祝你幸福！”


西藏定日和拉孜交界的協嘎爾貢寺。

這個坐落在群山之上的寺廟以古鍾聞名全藏。已近傍晚，暮色遼闊。幾個遊人正在看老喇嘛敲鍾。李海隨遊人來到鍾前，三根古老的石柱構成鍾架，鍾不大，靜靜地懸著，老喇嘛握住鍾繩，輕輕地扣響。這是一種李海從未聽過的鍾聲，仿佛靈魂出竅一般，奇怪的是那種多日以來的鬱悶之感消失了，有人看到李海從寺邊的懸崖上跳了下去！

在給肖萌的遺書中他寫道：“我將永遠從你的世界消失了，我累極了，我走遍大地，想找一個地方，原來它隻有墳墓那麽大。”

肖萌 放棄了婚禮。李海在她電話告之婚禮的第二天，跳崖身亡。無論楊宇怎麽勸，她都認為是自己不夠好，沒有處理好友誼和愛情，李海因她而亡。肖萌 準備出國了。楊宇為她送行， “不要走，就算我求你。” 楊宇不能出國，他的事業在中國。他不明白肖萌為什麽一定要離開他。

肖萌不作聲，心像給人攫住了一樣，抽得難受。她覺得他們之間橫艮著一個好友的死亡。她必須出去靜一靜。

楊宇將肖萌緊緊地貼在身上，這原來就是他找了一生一世的女人，他卻留不住她。悲傷席卷了他全身。

蒙特利爾，這是一個到來時令人興奮，離去時會令人永遠後悔的城市。但肖萌仍然常常寂寞傷懷。在這美得如詩如夢亦如歌的植物園，她又想著楊宇的信。

是誰在人的生命裏安排了這些愛和哀愁？楊宇，楊宇有什麽錯？他是無辜受愛的折磨呀！

肖萌終於給楊宇回信了：“誰憐我為黃花瘦，慰語重陽會有期“。

兩年後，肖萌拿了一個 master 學位，回到故鄉。

楊宇兩鬢已染少年的白發。

李海並沒有死，隻是一支腿殘了。

他和林珍珍結了婚，兩人開了一家電腦公司，過著幸福平安的日子。

重陽節，四人默默相對，彼此露出真心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