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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公尚,定居美國。打工養家糊口之餘,喜愛搬弄幾千中英文字,聊解歲月之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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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地戀情(七)

(2023-06-13 15:40:45) 下一個

戰地戀情

李公尚

一天晚上,鎮上的聯歡晚會進行到一半,舞台上十幾名俄羅斯女兵正歡快地跳著俄羅斯舞,烏軍傷員護理部的一名值班護士長到晚會現場來找我,報告說病房裏現有的酒精不夠用了,剛才她到病房儲藏室去取酒精,發現下午剛領的兩桶酒精不見了。那天下午,俄軍運來一批醫用物資,其中有每桶十升裝的醫用酒精二十桶,為了防止有人偷酒精兌水當酒喝,伊裏奇中尉為俄軍傷員護理部和烏軍傷員護理部隻各發了兩桶,其餘都存放在醫院倉庫裏。我問護士長,今天晚上不是伊裏奇中尉值班嗎?向他報告過嗎?護士長說,她說剛才去找過伊裏奇中尉了,他不在辦公室。我聽了,就和她一起去倉庫再取一桶。

去倉庫的路上經過眼外科手術室時,我注意到手術室的儀器檢查室裏亮著燈,我想到此時沒有安排眼外科手術,為什麽裏麵會亮著燈?我和護士長走了過去,見門從裏麵鎖著,就從拉著窗簾的縫隙裏向裏張望,看到伊裏奇中尉正把柳芭耶娃抱到一張檢查靠椅上,把她的褲子褪到腳踝處,柳芭耶娃張開粗潤白嫩的雙腿,伊裏奇把頭埋進她的兩條大腿中間。

那名護士長不由輕輕“呀”了一聲,我立即製止她,不讓她喊出聲。就在這時,俄軍女兵宿舍的方向“騰”的一聲,火光衝天,熊熊烈火瞬間吞沒了百米外的女兵宿舍。

看到女兵宿舍燃起熊熊烈火,我立即想到宿舍裏有上夜班的女兵正在睡覺,於是奮不顧身朝女兵宿舍跑去,值班護士長跟在我後麵邊跑邊喊:“火太猛,小心!別燒傷自己!”我跑到女兵宿舍前麵,發現捷列金娜正站在宿舍外麵衝著大火目瞪口呆。我感到奇怪,她不是應該在晚會現場準備表演節目嗎?晚會的倒數第二個節目,安排她表演芭蕾舞《胡桃夾子》片段。我來不及多想,從宿舍外拿起一隻拖把,撲打著衝進了女兵宿舍。

我從沒有進過女兵宿舍,不熟悉宿舍裏的布局,隻能摸索著往裏衝。灼熱的烈火和濃密的煙霧頓時包圍了我,頭頂上被火燒著的房頂開始往下掉,背上被房頂上掉落下的灰燼燒的疼痛難忍,我意識到房子快要被燒塌了,希望能再往裏衝一點兒,就能找到睡覺的女兵,我提醒自己不能喊叫,以免把煙霧吸入肺部引起窒息暈倒。這時我發現有個女兵正在地上喊叫著往外爬,我衝到她身邊,雙手扣緊她腋下兩側拚命向外拖。

當我把那名女兵拖到室外,室外已經聚集了很多人,有人在用水龍頭往火苗上澆水,有人用拖把撲打火苗,但都無濟於事。和眾人一起趕來的維佳洛娃少尉見我從室內拖出一個女兵,衝過去脫下身上的上衣把我和女兵身上的火焰撲滅。眾人開始救火,幾分鍾後,市鎮上的消防車來了,消防員剛接上水龍頭不久,整個房屋就被全部燒垮了。

女兵宿舍裏有六名上夜班的女兵正在睡覺,除了一名被燒成重傷救了出來,其她五人全被燒死。維佳洛娃少尉和幾個女兵把被我救出來的女兵抬走救治,捷列金娜跑過來扶我去處理傷口,捷列金娜撕開我後背上的衣服,用藥膏在我背上輕輕塗抹並包紮,輕聲怨恨道:“你為什麽這樣做?為什麽?這不是你的戰爭,這場戰爭和你無關,為什麽要充當英雄?”我突然想起發生火災時她就在火災現場,於是問她:“火災發生時你怎麽會在現場?你應該在晚會現場等待上場表演節目的。”

這是一起重大的惡性事件。第二天一早,我忍著傷痛,和安德烈希涅夫少校、伊裏奇中尉、維佳洛娃少尉一起查看火災現場。伊裏奇中尉在火災現場找到一段電線,推斷說可能是因為電線短路引起的火災。維佳洛娃少尉說:因為護理人員換班的時間不一樣,很多人下班後趕不上正常的開飯時間,回到宿舍隻能使用電爐熱飯或做飯吃。當初工兵來搭建宿舍時曾經提醒過,如果使用的電爐功率過大,容易造成短路引起火災。安德烈別列夫少校問:“有沒有可能是女兵們在使用電爐時遇到了停電,她們忘記把電爐拔下來,等來電後,電爐繼續燃燒沒引起注意,引起的火災?”我腦子裏一直閃現著捷列金娜站在燃燒的女兵宿舍前的身影,因此沒有發表看法。

兩個小時後,俄聯邦安全局有兩名官員來到醫院調查火災情況,他倆詳細勘察了火災現場,然後分別找人談話了解情況。我的背部被燒傷,在宿舍裏休息,他們到我的宿舍去向我了解當時現場的情況。第二天,兩名安全局的官員找安德列希涅夫少校、伊裏奇中尉還有維佳洛娃少尉和我一起討論案情,他們讓每個人先談對火災的看法,安德列希涅夫少校堅持他對使用電爐引起火災的推測,伊裏奇中尉重複是電路負荷過重導致火災,維佳洛娃少尉又推測也有可能是停電後女兵們使用蠟燭時,蠟燭倒了後引起的火災。因為前兩天在女兵宿舍裏發生過這種情況,一名女兵換了一隻新蠟燭,蠟燭太高,沒放穩,倒下後引燃了桌子上的紙張,幸好女兵們都在,及時把火弄熄了。

我沒有發表意見,一名安全局官員盯著我,問我為什麽不說話,是不是也認為由於電線短路或使用電負荷過大等導致的火災?大家都把眼光轉向我,我仍然緘口不言。一名安全局官員拿出一張紙,指著他列出來的幾個公式說:“看看吧,這座用木料建的房子,麵積是三百二十平方米,從八點四十二分開始著火,到九點十四分全部燒塌垮掉,一共隻用了三十二分鍾,火災燃燒的速度非常迅猛。如果是電線短路或者點蠟燭等原因導致的起火,木料被點燃後,不可能燃燒得這樣快。普通的建築用木料,平均的燃燒速度是每分鍾大約一點二平方米左右,而這場火災現場的燃燒速度大約是每分鍾十平方米,如果火災現場沒有助燃物,是不可能燃燒這麽快的。那麽,宿舍裏哪來的助燃物呢?助燃物又是怎樣出現在火災現場的呢?由此看來,這場火災人為因素的故意縱火可能性較大。”

說著,一名安全局官員從一個角落裏拿出兩個十升裝被燒變了形的酒精桶,說:“這是在倒塌的房子廢墟外麵找到的,這說明什麽?說明我們的女兵們偷了酒精,拿回宿舍兌上水當酒喝嗎?不!我們的女兵們可沒有這樣下作!這隻能說明是有人用酒精縱火。”說完,他看看每個人,直接衝我問:“看到起火後,你是第一個到達現場的嗎?”我承認說:“我和當晚的值班護士長趕到起火的女兵宿舍時,火勢已經燃燒得很大,我看到捷列金娜護士站在著火的女兵宿舍前被嚇的目瞪口呆。”

聯邦安全局官員向我追問道:“為什麽我們昨天找你談話時你沒有提到這一情況?你是想隱瞞什麽嗎?”我告訴他們,我根本就不相信發生火災和捷列金娜有關,所以就沒提到她出現在火災現場的事。捷列金娜是一個非常單純善良的姑娘。她絕不會做這種事。

一名聯邦安全局官員質問我:“你也不相信因為她弟弟在戰場上被打死,她不會對俄軍士兵懷有刻骨仇恨嗎?你也不相信因為她和你有著不尋常的關係就不會欺騙你嗎?那天晚上她應該在晚會現場準備表演節目,為什麽跑到俄軍女兵宿舍去?”我被這位官員問的啞口無言,於是提出,允許我先和捷列金娜單獨談一談,了解更多的情況後再說。安全局官員聽了後,說:“那好吧,希望你和她都能給出合理的解釋。”

安德烈希涅夫少校擔心地問道:“如果真是人為故意縱火,現在不及時對嫌疑人采取措施,嫌疑人會不會趁機逃跑?”安全局官員說:“如果真有人逃跑,那嫌疑人的嫌疑就被證實了。誰會在這各時候逃跑呢?如果這場火災是蓄意破壞,我們就一定會很快找到我們的敵人。按照俄羅斯國防部和俄軍特別軍事行動指揮部的指示,在我們進駐的地區,處理任何事情,都一定要嚴格執行注重證據、以事實服人的政策,讓當地民眾真心擁護我們。”

午飯時,捷列金娜打好了飯菜到我宿舍和我一起吃飯,順便為我脊背上的傷換藥,我再次問她那晚著火時,她為什麽出現在火災現場,捷列金娜問我:“你也和他們一樣,認為我是縱火嫌疑犯嗎?那兩個俄聯邦安全局的官員找過我了,他們帶著懷疑我的語氣不停地質問我,我拒絕回答他們的一些提問。他們憑什麽懷疑我?”我對她說:“我從沒有懷疑過是你縱火,因為我根本就不相信你和火災有任何關係。他們懷疑用來縱火的那兩桶酒精,一桶十升,也就是說十公斤,兩桶二十公斤,你一個人不可能提著兩桶沉重的酒精,經過護士值班室和護士長辦公室走到幾百米外的女兵宿舍去放火。縱火還需要有足夠的時間,那天晚上我去參加晚會,是為了去看你表演的,我一直在台下注意你,在我被值班護士長叫走的十分鍾前,還看到你在場外跳來跳去地練習舞步,這說明你根本沒有作案時間。但是你要知道,決定一個演員命運的,通常不是觀眾,而是評委。現在這兩個安全局官員,就是你的評委,你對他們的態度,有可能決定他們對你的處理。

捷列金娜告訴我,那天晚會她在上台前在場下做練習,穿在腳上的一隻芭蕾舞鞋的鞋帶突然從根部斷開了,她一時無法修好,就想起俄軍女兵瑪莎也有一雙芭蕾舞鞋,而且尺碼和她的鞋一樣大,於是就去向她借鞋。瑪莎從小學習芭蕾,前不久她在晚會上看到瑪莎表演《天鵝湖》片段,就在瑪莎下台後去找她聊天,兩人因此成了朋友,後來還經常在一起練習舞蹈,準備一起在晚會上合作表演。那天晚上瑪莎沒有參加晚會,她想可能瑪莎在病房值班,就到俄軍傷員護理部去找她,俄軍護理部的值班護士長說瑪莎後半夜才上班,可能正在宿舍裏睡覺,她就去了女兵宿舍。沒想到剛趕到那裏,就聽“轟轟”兩聲,女兵宿舍開始起火,很快整個房子就燃燒起來。

下午,我去俄軍傷員護理部,讓女兵分隊隊長兼總護士長維佳洛娃少尉和我一起去找到發生火災當晚的值班護士長,問她火災發生之前,有沒有非值班人員來過病房。值班護士長說:烏軍傷員護理部一個叫捷列金娜的護士來過,她來找護理員瑪莎。我告訴她,瑪莎正在宿舍裏睡覺,她就走了。我問;捷列金娜是幾點鍾來的。護士長說是八點三十七分來的。我奇怪地問:“你怎麽記得時間這麽準確?你怎麽知道她叫捷列金娜?”護士長聽了,拿出一本值班日誌來說:“我們這邊有規定,非值班人員進入工作區域,一律予以記錄。昨天,俄聯邦安全局的官員也來問過這件事,我把我當時做的記錄給他們看了。”我閱讀了她做的值班日誌,遺憾地說:“可惜捷列金娜去找的那個女兵被燒死了。”護士長問:“你是說瑪莎嗎?她沒死。她就是被你從烈火中救出來的那個女兵,現在就在護理病房。”

我去俄軍護理部病房仔細檢查了瑪莎的傷勢,她的頭部、背部和雙臂燒灼嚴重,呼吸道中度受損,都已做過緊急救治。她清醒過來後聽別人說起我從大火中救她的過程,所以見到我非常感激。我安慰她安心養傷,等她傷好後還會在晚會上看她跳芭蕾。她聽了感動地熱淚盈眶。我問她醫院裏除了她會跳芭蕾,還有沒有其她人也會跳,她說烏軍護理部那邊有個叫捷列金娜的烏克蘭姑娘也會,捷列金娜比她大一歲,和她一樣從小就學芭蕾,她和捷列金娜是好朋友,她倆穿同一尺寸的芭蕾舞鞋。

至此,已經有充分證據證明,捷列金娜和縱火無關。我去找了伊裏奇中尉,問他火災發生前,知道不知道放在烏軍傷員護理部儲藏室裏的兩桶酒精不見了。他答非所問,說那天他值班,火災發生前他按照慣例正在醫院各處巡視,還沒有走到烏軍護理部,就聽說發生火災了,然後跑去火災現場去滅火。

我想起發生火災的那天下午,烏軍護理部的柳芭耶娃曾到伊裏奇中尉那裏去領醫用物品,其中就有酒精,我去問柳芭耶娃,她是怎樣把所領的物品送到儲藏室的。柳芭耶娃說,她推了一輛擔架車去領的物品,有十大包藥棉、十大包紗布,兩桶酒精,還有其他一些物品,幾十公斤重,堆滿了擔架車。物品領回後,她告訴了值班護士長,讓護士長看過車上堆著的物品後,就放到儲藏室去了。我問柳芭耶娃那天晚上護士值班室的酒精不夠用了,值班護士長是否去找過她。柳芭耶娃說那天晚上伊裏奇中尉值班,她一直在陪伊裏奇中尉值班。沒有人去找過她。

晚飯後,我到醫院倉庫周圍轉了一圈,倉庫周圍是一片樹林,樹林後麵是醫院圍牆,倉庫和圍牆之間的那片樹林裏雜草荊棘叢生。聽說有天夜裏,市鎮軍管會的一名男士兵翻牆跳進醫院,和一名下夜班的女護理員在那裏做愛,被其她女兵看到了,男兵被送去了前線,那名女兵在維佳洛娃少尉的庇護下,得以繼續留在醫院裏沒有被送去前線,從此那個地方就很少再有人去。倉庫離火災現場不遠,火災現場的廢墟正在被十多名工兵清理幹淨,打算在原址上重新建宿舍、浴室和廁所。目前幾十名女兵們臨時住在樹林空地上由工兵搭起的帳篷裏。

我從離女兵宿舍不遠的醫院後門走出醫院,沿著樹林裏的一條小路邊走邊梳理思路,覺得俄聯邦安全局官員應該解除了對捷列金娜的懷疑,正在查找真正的嫌疑人,這個嫌疑人應該就是柳芭耶娃。那天她去領了醫用物品,很可能根本就沒把酒精領回儲藏室,而是藏在女兵宿舍外的某個地方,以方便其他人用酒精去縱火。她把醫用物品領回儲藏室時,告訴了值班護士長,很可能護士長根本就沒有去查看。另外,伊裏奇中尉撒謊掩蓋他在火災發生時和柳芭耶娃幽會的事實,是不想讓人知道那天晚上他值班時失職。奇怪的是,柳芭耶娃卻希望別人知道火災發生時她正和伊裏奇中尉在一起。這樣可以證明她沒有作案時間,也不在作案現場。她和伊裏奇中尉做愛的眼外科儀器檢驗室,是人們經常路過的地方,晚上亮著燈,很容易引起人們的注意,也能輕易讓人們發現他們在幽會。

我不知不覺穿過寂靜的樹林來到了湖邊,靜謐的湖水在夕陽的輝耀下波光粼粼,成群的鴨鷗掠過水麵,歡快地啼鳴飛翔。湖中,十幾名俄軍女兵正在遊泳戲水。我聽維佳洛娃少尉說過,女兵們常在湖裏裸體遊泳,從不避人。用她們自己的話說:慘烈的戰爭讓她們隨時都可能死亡,一旦受傷或戰死,她們的身體會一絲不掛地被隨意察看,與其讓人觀看殘缺不全的醜陋,不如現在主動向人們展示她們的美麗,讓世界記住她們風華正茂的音容笑貌。

維佳洛娃少尉告誡我,不要責怪這些姑娘。她們還是一群單純可愛的孩子,十七八歲就參了軍,又被迫走上戰場,絕大多數都沒有戀愛過,沒有享受到完美的人生,就隨時都麵著臨著死亡,她們應該得到同情和尊重。維佳洛娃告訴我,她後悔上高中和進入軍隊護士學校後沒戀愛過,到今天還不知道和男人在一起是什麽滋味,如果死了,她會死不瞑目。她說如果現在有男人喜歡她,她會毫不猶豫和那個男人共赴巫山雲雨。她常對女兵們說:“如果我們不能確定會見到明天的太陽,為什麽不在今晚像太陽一樣發出光芒呢?”

我轉身原路返回醫院時,湖中的姑娘們在水中揮著手向我呼喊:“嗷——吼——親愛的中國醫生同誌,我們在這裏,到這邊來和我們在一起,我們需要男人!”有幾個女兵赤裸著身體地爬到岸上,手舞足蹈盡情地展現她們的風姿。

(本文根據當事人敘述采寫。未完待續。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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