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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公尚,定居美國。打工養家糊口之餘,喜愛搬弄幾千中英文字,聊解歲月之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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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夢不覺曉(四)

(2020-08-21 17:42:24) 下一個

春夢不覺曉

    四

    那年春節,影兒的爸爸從中國打來長途電話,問我影兒有沒有到我家來過年。他說自從影兒去了美國,隻有那次元旦用我家的電話和他們聯係過一次,打電話時聽她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心裏很難受,知道她在那邊很不容易。他最近用人民幣換了兩千美元,想寄給她,但沒有她的地址,能不能匯到我們家由我轉交給她。

    我告訴他,影兒從我們家走後就再也沒有和我們聯係過。可能是現在她功課太忙,又要工作,沒有時間。錢最好不要寄。她離開我們家時,從我家帶走了一些我們自備的藥品,因為她買不起醫療保險。如果可能的話,可以給她寄一些常用藥來,等有機會我轉交給他。

    正說著,電話那端傳來影兒媽媽急切的聲音:“她李叔叔,我們家的影兒現在有男朋友了嗎?過了年她可就三十了!她的很多同學都有了孩子。我們影兒人長得漂亮,身材又高,現在是留美碩士,在美國還是搞商務的經理,不會找不到男朋友吧?”我堅定的回答:“這個我不清楚。”影兒的爸爸在電話那頭插話說:“你說的這些條件在中國好找,她現在美國,和中國不一樣。”影兒媽反駁他道:“我的意思是要讓她找個美國白人!出了國還找中國人,這國不是白出了嗎?“說完又對我說:”她李叔叔,麻煩你多關心我們家影兒,讓她盡量別和中國人摻和。她和她爸一樣,是個死腦筋沒大用的人。你見到她讓她盡快給我來信,我要去美國照顧她。她離開是我不行的。”影兒的爸爸拿過電話對我說:“影兒她媽的意思是,我們學校裏有老師的孩子在美國畢業後,都讓家長去美國參加畢業典禮,順便在美國旅遊。影兒一直也不和我們聯係,她媽去不了美國,覺得沒有麵子。“

    不久,影兒的父親給影兒寄來了很多藥品保健品,我打電話和影兒聯係,打了很多次,電話語音都提示:“所撥打的電話號碼不存在。”

    一兩年後的一個周末,我和我妻子與幾位朋友在一家中餐館聚餐,看到一位油頭粉麵的中國青年摟著一位引人注目的高個女孩兒進來。那青年衣著考究,脖子上圍著一條美國國旗圖案的紅藍兩色絲巾,長發梳得一絲不苟,溫文矯揉。我仔細一看,他摟著的女孩兒竟是影兒。我妻子高興得要上前和她打招呼,但見影兒瞟了我妻子一眼,擁著那男人走向另一側的角落裏落座。我妻子和我猜想,她現在一定不方便和我們說話。

    我們聚完餐起身離開餐館時,影兒帶著那位男人走向我們和我們打招呼,但顯然她不想和我們多交談。她向我們簡單地說那男人是她的同學,沒介紹姓名。倒是那個男的稱呼了我們一聲:“伯父伯母好,我姓林,是台灣人,不是中國來的。我們一般不和中國人交往。”聲音緩慢柔軟,作派女裏女氣。我們和他倆打過招呼,就告別了。

    那天晚上,影兒打來電話向我妻子解釋說:今天我們見到的那個男的比她小三歲,平時經常幫她做作業,今天她陪他來華盛頓參加“雙十國慶會”。盡管和他在一起三個多月了,但不能算正式的戀愛關係,因為每次提到婚姻,他總是說他父母不同意他找中國大陸的女孩兒,希望他找白人女孩。

    我妻子責備說:“你這不是在糟踏自己,浪費生命嗎?不管他是哪裏人,我看他根本配不上你。”影兒卻說:“可是他有台灣護照,進出美國方便,在美國找工作也容易些啊。我妻子說:“你看他那個樣,哪像個男人?人家瞧不起你,你還不自覺,不是自取其辱嗎?”

    影兒委屈地辯解道:“可是那些從國內來的,還不如他懂事呢。開始我也以為和國內來的男同學背景相似,文化語言相通,在一起相處容易些。可是交了幾個, 個個自私自利,都像長不大的孩子,除了想從金錢和肉體上占便宜,根本沒有真情。不僅不想談婚論嫁, 在一起連男女朋友都不願承認。影兒說完,掛斷了電話。從此不再和我們聯係了。

    大約在兩年後的陣亡將士紀念日那天,忽然一陣震耳欲聾的摩托車噪音,由遠而近打破了我家附近的安靜,嘭嘭爆響,停在了我家房前的草坪外。我知道每年的這一天,都有成千上萬的摩托車手駕駛著形形色色的摩托車,長途跋涉,從全美各州來到華盛頓特區來集會。但是在我住的這個社區,從來沒有過摩托車噪音的騷擾。接著,我家門外傳來一陣沉重的敲門聲。

    我開門一看,一位梳著淩亂的馬尾辮,頭上戴著紅藍三角頭巾,滿臉蓄著蓬勃大胡子,上身穿黑色皮嵌肩兒,足蹬髒舊的棕色長筒牛皮靴,雙臂龍飛鳳舞地紋滿花色刺青的中年白人男子,嚼著口香糖大大咧咧站在門外。我正納悶,他背後閃出一個花枝招展的中國女人,手托一頂摩托車豪華頭盔,甩了一下頭發,笑嘻嘻地說:“李叔叔是我,影兒。阿姨在家嗎?”我說:“都在,都在,趕快進來吧。”說著回頭叫我妻子。影兒看了看她身邊的男人,說:“我們不進去了。我是路過這裏,我有一些個人的東西想存放在你家。”說著給我一大包文件。我打開看了看,裏麵是影兒在中國的身份證、畢業證、工作證等,還有一些是她在美國的身份文件。

    影兒堅持馬上要走,我妻子讓她等一等,不一會兒從屋裏搬出一個裝滿飲料、水果、薯片和香腸的紙箱讓她帶上。她身邊的男人見了話也不說,接過箱子,衝著影兒頭朝摩托車方向一擺,搬著箱子先走了。影兒對我妻子說:“阿姨,晚上我給你打電話再詳細談。”說完,戴上頭盔,爬到高高的摩托車後座上,雙手摟著那男人的腰,撅著屁股,轟鳴而去。

    那天晚上,影兒給我妻子打來電話,我妻子問起她的近況,她聲音低沉地說:一年前她決定嫁給那位貨櫃卡車司機了,就陪著卡車司機跑了幾個月的長途運輸,可那幾個月的運輸業務都集中在美國的新英格蘭地區和加拿大的魁北克地區,他個人所需的法律文件都放在他的家鄉蒙大拿,他們一直沒有機會回到他的家鄉去。有一天,他終於接到了去西部俄勒岡的派單,能路過蒙大拿,他們高興極了,很快就能結婚了。在距離他的家鄉還有一天車程的時候,遇到了暴風雪。那天晚上他們住進了汽車旅館,他開著卡車車頭出去買食物,不幸翻進了山溝,由於救援不及時,他被凍死了。

    我妻子聽了淒然。影兒說幾天後她和他的屍體一起回到他的家鄉。在那裏,她認識了他的弟弟,也就是今天駕駛摩托車一起和她來我們家的那個男人。他弟弟表示願意娶影兒,但是他是個無家可歸的人,居無定所,到處遊蕩,靠救濟金和到處打零工生活,連個開結婚證明的地方都沒有。這次他們來華盛頓特區,一路上加油的錢還都靠她來支付。

    我妻子問影兒的學還上不上,影兒說:“還在上吧。差兩門就畢業了,也不著急了,反正一門一門地考,總能拿到學位的。現在我在紐約出租的房子,三間全都租出去了,一直有人住著。我男朋友常陪我回去收房租。幸好我當時和房子的主人王老板簽了長期合同,並在政府那裏備了案,他不敢把房子收回去。有時我給他點兒甜頭,就可以拖著晚交一個月的房租,他也不敢讓他太太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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