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K的三分鍾

老K最近不太爽。這段時間油價飛漲，已多次突破$1.40/L心理關口，踩油門就跟踩錢包似的；股市卻大跌，短短三天市值已跌去25%，手裏的股票好像刺蝟似的，留著紮手，丟又舍不得；老K計劃明年買房子，可房價也開始上漲，就是工資不漲，心理火燒火燎的；今年的升職加薪老板隻字不提，看來又沒他的戲了；老K著手換工作，可投了N多份簡曆都好像石沉大海杳無音信，不對，石沉大海還有點水響，老K的簡曆投出去連點水響都沒有。

又是無聊的一天過去了，經過十個小時剩餘價值的剝削，老K拖著昏昏沉沉的腦袋和疲憊的腳步，頂著頭頂的星光回到家中。老婆正在準備飯菜，一見老K開門進來就沒好氣地發牢騷：“每天都是這麽晚回來，你不吃飯人家還要吃飯呢，你這個工作沒啥意思，趕快換了算了…快點放下包過來幫忙。”

老K早麻木了，也懶得爭辯，甩下一句“找工作哪那麽容易，現在人這麽多，雇主又一個比一個挑剔”，進了房間。老K的屁股是很想和沙發親密接觸一會兒的，可是聖旨不能不遵守，隻好慢吞吞地放下包、換好衣服、撓著頭皮來到廚房準備碗筷。

老婆又發話了：“洗手，先洗手。”老K“哦”了一聲，趕緊放下碗筷，打開水龍頭開始洗手，邊洗邊在心裏琢磨：“不幹不淨，吃了沒病，以我腸胃，養活細菌。”隻是沒敢念叨出聲來。。。

於是，和每天一樣：擦桌子、擺碗筷、吃飯、收拾、洗碗。。。老K一直覺得吃飯實在是人類極大的負擔與浪費，每次做飯炒菜都要花上個把小時，可是吃起來15分鍾就吃完了，這還不算，吃完之後還得收拾洗碗。從經濟學的角度來說，投入與產出時間精力分配嚴重不平衡，耗費資源，浪費時間，而且每人每天還要吃三頓飯，真是極大的浪費。老K想起小時候在漫畫書裏看到的，未來的人不用做飯，餓的時候吃上一粒小藥丸就可以管上一天，真是多麽令人向往阿，希望這種藥丸趕快發明出來。想得開心，老K嘿嘿笑了兩聲，可很快就被老婆發布的施令拖回現實，“呆會你洗碗，洗完碗之後下樓把垃圾倒了。”

於是老K隻好頭腦一片空白地開始洗碗，邊洗邊納悶：“奇怪，兩個人吃飯怎麽用這麽多盤子，真是浪費資源”。

洗完碗，老K也照例拎起垃圾袋，下樓去倒垃圾。老K租的房子是在一套兩層樓的公寓之內，老K住二樓。這一套小公寓之內連老K住了四戶人家，老K對門是一家local，Susan和她讀大學的兒子，樓下是兩家印度人。

出了門，冷空氣一下子迎麵撲來，老K把衣領豎起來，慢條斯理地下樓。走到樓下，老K注意到自己住的房子正下方的印度人在家，窗簾沒有關上，燈光從窗口透出來，就好奇地往裏麵偷窺了一眼。印度同胞沒有床，就把床墊鋪在地下睡覺，老K偷窺的時候，印度人正靠著牆坐在床墊上，冷得把腿裹在被子裏，聚精會神地看教科書，準備期末考試。老K知道，樓下住了4、5個印度學生，按說中介隻讓住三個人的，可是印度學生根本不管這一套，多一個人分租每個人就可以少分點房租，於是印度人們把客廳都變成了臥室，兩個人睡一張床墊。

老K不太喜歡樓下的鄰居，他們總是很吵，而且夜貓子似的，半夜還在嘰哩哇啦地講誰也聽不懂的話，為這件事，老K敲過幾次印度鄰居的門，不管用，又給中介寫過投訴信，也不管用，甚至還叫過警察來管管，才強了許多。另外，印度鄰居總是很髒，洗好的衣服都懶得多走兩步路曬在公共衣架上，就隨手搭在陽台的扶手上了事，下雨也不收，任其自然風幹、自生自滅。最讓老K不滿的就是印度人不大禮貌，和樓上的Susan不同，他們看到鄰居也不知道打個招呼，揚著頭就過去了，幾次讓老K的“Hello”到嘴邊出去一半又咽了回去。

可這個時候，老K看到印度鄰居聚精會神複習的樣子，不禁心中一軟。這模樣像極了幾年前的自己，過去讀書時曾經也是為考試廢寢忘食，晚上天冷，舍不得開Heater，就坐在床上，把腳放被子裏埋頭K書。老K想想，那個時候真不容易，又要學習又要打工，下了課就跑去洗廁所，還要去便利店通宵守夜，那個時候也是為了省錢和人分租，就和現在的印度鄰居一樣。想到這裏，老K覺得和印度人的距離仿佛一下子被拉進了許多，他們剛來國外，也是這麽不容易，改天遇到他們的時候，可不能哭喪個臉了，該和他們好好寒暄寒暄了。

老K又扭頭看了看樓下的另一家鄰居的窗戶，一片黑漆漆的，這一家是一對印度夫婦，好像男的是開出租的，女的在PIZZA店打工，所以都回得很晚。老K想，還有人比自己回家更晚、更辛苦，看來自己也沒必要整天怨天尤人的了，現在的生活雖不算很好，卻也是衣食無憂，工作雖然忙，倒也很充實，生活給了自己這麽多，該學會知足常樂才對。人哪，何必老跟自己過不去，對現有的一切滿足、感恩，身心都會自由許多，壓力、負擔都是讓自己的欲望給鬧騰的。

想到這裏，老K覺得釋懷許多，心中的鬱悶也蕩幹淨了不少，為自己對生活如此多抱怨、對未來如此憂心忡忡而感到一絲羞愧，覺得自己的心態該改改了。

老K踱到垃圾箱旁邊，將一袋垃圾丟了進去。垃圾箱是和對門公用的一個，老K看到垃圾箱裏躺著一個PIZZA盒子，知道是SUSAN家丟的，忍不住歎口氣，SUSAN他們又吃PIZZA了。SUSAN也挺不容易的，年輕的時候就和老公離婚了，一個人做SINGLE MUM把孩子帶大。SUSAN經濟條件並不好，這麽大年紀了還在租房子，而且和讀大學的兒子住在一起，開的也是一輛轉彎時車輪軸承會嘎嘎響的破車。SUSAN沒有什麽正式的工作，白天作本地人都不大願意幹的TELEMARKETING，晚上去養老院打工，前段時間SUSAN在養老院打工時把肩關節搞傷了，工傷保險公司不願意賠，雙方準備鬧上法庭。因為手抬不起來，結果養老院的工作也沒法做了，收入又少了一半。

SUSAN最大的安慰就是她養的一隻貓，名字叫TOMMY，TOMMY肥肥的，身上的毛又長又蓬鬆，對人非常和氣，每次看到老K都會輕輕地“喵”一聲。SUSAN每天回家時，TOMMY一定會在門口迎接，然後豎起長長的尾巴在主人腿上蹭來蹭去，看了就叫人羨慕疼愛。SUSAN也非常愛TOMMY，每次一進門不是先問候兒子而是先問侯貓，“HELLO, TOMMY!”TOMMY就會喵喵叫著打轉了。

隻可惜月有陰晴圓缺，貓也有生老病死，TOMMY18歲了，作為一隻貓，年紀已經很大了，上周老K的老婆下班遇見SUSAN，問她怎麽好久沒看到TOMMY了。SUSAN回答：TOMMY已經在兩周前死了，沒病沒災，就是老死了。TOMMY陪伴了SUSAN17年，SUSAN說她以後再也不養貓了。老K和老婆聽到這個消息都非常難過，想到以後再也不能聽到那輕輕的一聲“喵”了，心裏就像打翻了五味瓶，說不出是什麽滋味。他們也不知道用什麽話來安慰SUSAN，好像說什麽都透著虛偽。

多年前，SUSAN的老公離開了她；現在，她的貓兒也離開了她；總有一天，她的兒子也會成家離開她。老Ｋ想：生活總是讓我們不斷地失去些什麽東西，以提醒我們得到的太多；生活又總是讓我們不斷地得到些什麽，讓我們仍然有盼望與信心。SUSAN會得到些什麽，老K不知道，個中滋味應該隻有她自己最清楚，老Ｋ隻是在想：我自己呢，我已經失去了許多，也得到了許多，卻總在為尚未得到的耿耿於懷。不論是失去的，還是得到的，都該為這一切感恩才對，生活本就是這樣，也許遠沒有自己原先所設計的那麽完美，但人就是在這樣的不完美中漸漸成熟起來了。

老Ｋ輕輕合上垃圾箱的蓋，好像也丟去了這幾天壓在他心頭的一塊石頭，他慢慢走回家，舒了一口氣，看看表，從下樓到上樓，不多不少，剛好三分鍾的時間，可就是這短短的三分鍾，老Ｋ覺得自己又學到了些什麽。於是老Ｋ敲敲門，用帶著些許輕鬆和愉快地腔調大喊：“老婆，開門，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