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一沙

人有疾病,心能忍耐;心靈憂傷,誰能承當呢?
正文

絕大多數的故事

(2006-05-31 01:02:40) 下一個
阿甘說過: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遠不會知道打開後會發現什麽。這句話在我們中的絕大多數看來,是有語病的:打開一盒巧克力還能發現什麽?當然是發現巧克力了,廢話!一個人這麽說,另一個人聽著也點頭,於是大家都嗯嗯地開始點頭。當然阿甘卻不會在乎,因為他和周圍的絕大多數不一樣,他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不論別人做什麽說什麽,阿甘所知道的就是堅持著自我。

想要如同阿甘一般我行我素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要麽你需要像阿甘一樣有一定程度的智力缺陷,或者你智力非常健全的話,你則需要一定程度的勇氣。而落入絕大多數的範疇中無疑是非常安全且穩妥的,廣大人民在這方麵有豐富的智慧結晶,他們為我們留下了“法不責眾”,“槍打出頭鳥”等等膾炙人口的金玉良言。所以似乎混在絕大多數裏麵,我們就有人撐腰,我們就揚眉吐氣,我們就有自信心,我們就有保護傘,我們也就有了對“極少數”的異類指手畫腳、唾棄、乃至打倒再踏上一隻腳的無上權利,因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嘛 --- 這句話在過去是這麽說,現在流行的說法是“別有用心”。

在中小學參加過運動會的朋友們大概對寫表揚稿這件事情不會陌生。往往在運動會未開始前,班主任就會召開全班動員大會,號召每位同學積極寫表揚稿,表揚班上的運動員和後勤人員,寫不出來不要緊,有很多模板可以參考。我們那時候的要求是每人每天至少五篇,運動會最後一天則上升到十篇,因為學校會根據班級提供的表揚稿數量來表揚投稿最多班級,該班的班主任就會極有麵子;另外,寫得好的稿件會被廣播站及時播出,這時候該班班主任和供稿人也會同時極有麵子。

在這件事的動員大會上,班主任一般在一番慷慨陳詞之後,都會要求廣大同學表態。雖然大家都不情願接受這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但在老師逼視且暗示下,班幹部會先顫顫巍巍地舉起小手,然後漸漸地更多的手跟著舉了起來,舉手的同學也會跟著班主任逼視那些還沒有舉手的,直到最後全班的手都舉成一片小樹林,於是班主任滿意地散會。

而在運動會結束後,我們也照例會有總結大會。在我印象中,我所在的班級從未拿過積極投稿獎,所以班主任也會鐵青著臉開口:“這次寫稿,絕大多數同學都表現得很好,除了極少數同學以外,例如張XX、李XX…,你們的稿件任務都沒有完成”。這時候,完成任務的同學都很榮幸地站在了絕大多數一方,大家於是都突然崇高了起來,於是有了對絕大多數以外的那部分幸災樂禍、鄙視的資格。我雖然一直是良民,卻是很佩服那些敢於不完成任務的同學,因為他們實在很“拽”,相比之下我是Coward。但同時也覺得慶幸,因為我站的是絕大多數這一方,很有安全感,便隱隱不免有點自我膨脹的感覺。所以每到運動會的時候,這種自豪感與自卑感交結在一起的複雜感受便會伴隨我一段時間,因此我一直不太喜歡參加校運動會。

對這件事情的回憶使我想起有段時間的大煉鋼鐵。政府號召超英趕美,於是凡是響應號召的便自然而然成為了絕大多數,家裏的鐵鍋都要拿出來獻到煉鋼爐裏,因為大家都響應號召,所以這麽做必然是對的,所以凡是覺悟不高的都屬於妨礙社會主義建設的後進分子,屬於可以被幫教的對象。鮮有人質疑,因為一質疑難免會成為後進分子。

後進分子中曾經有一個代表,名字叫馬寅初,大家都以批駁馬的人口論為樂事,邏輯是:因為絕大多數人都批駁,所以批駁一番一定是對的,且管放心。隻是如果把馬寅初海扁一頓就能徹底解決中國的人口問題,這未免是一個天真的想法。這樣的代表還有一些,例如黃萬裏,如果站在絕大多數一方海扁一頓黃萬裏就能徹底解決環境問題,我倒是不反對絕大多數來這麽嚐試一番。

因此盲目地站在絕大多數一方,容易帶來的後果是大家都喪失個體意識,滿足於迷失於群體裏的那種安全感,被驅動,被推動,甚至做出一些違背初衷與自身意願的事情。

最近有一客戶老抱怨在國外不好做生意,原因是海外的消費者過於理性。這位客戶在中國有很大的生意,據說是一位叱詫風雲的人物,他對我說中國的生意好做。他搞房地產,開盤的時候,花點錢大做廣告造勢,再雇上一群民工排隊作踴躍購買狀,作出供不應求的假象,於是買房者便嘩嘩地來了,很多人一時衝動,便掏錢買下了事後會後悔的商品房,原因很簡單:大家都在買,說明房子搶手,說明房子一定好,自己若再不下手,就會悔之晚矣,站在絕大多數這一方一定不會錯,即便吃虧,這麽多人陪著一塊吃虧,心裏也會安慰許多吧。

可到了國外後,故技重施便不那麽奏效了,他說本地人壓根兒不吃這一套,宣傳造勢固然有一定的效果,但大家仍然表現得十分理性,想讓客戶掏錢可沒那麽容易。

最後,說到絕大多數這個事情,不禁想起有那麽幾年,在絕大多數人民當中曾經流行過一種舞蹈,這種舞蹈是一係列凶猛動作的組合。我雖晚生了幾年,沒能有幸參觀這種舞蹈,但從資料片中也曾得以窺之一斑。我在觀其舞蹈時產生一種被綁在木頭上的錯覺,而四周是一群翩翩起舞的食人族。但就食人族舞蹈而言,若能有視死如歸的大無畏精神,估計也能從食人族身上看到原始的力與美來,而這種舞蹈在我看來純粹是機械呆板的位移運動。

當時絕大多數人民都狂熱地跳這種舞蹈,目的隻有一個:要表達忠心。而為什麽要采取凶猛動作呢?我猜測,若要表達忠心,消滅“極少數”的階級敵人估計是必不可少的,否則忠心無法得以體現,正義無法得以伸張。而當階級敵人消滅得差不多的時候,凶猛動作估計就要用到絕大多數同誌內部的派係鬥爭了。因為有階級敵人要上,沒有階級敵人創造階級敵人也要上,否則忠心表達不出來。可見站在絕大多數一方也不是永久的安全保障。

說了這麽多,我想最好還是澄清一點,這裏決不是要全然否定絕大多數,而是要指出:當我們聲稱“絕大多數人都持同樣的觀點”,“絕大多數人都讚同我”,“絕大多數人都這麽做”的時候,我們自己是不是一定也要這麽做呢?我們應該如何思考如何去行呢?歌德說:“良知是人類罪惡的贖回者與審判者”,其實真正的答案應該在我們自己的裏麵,而不是在絕大多數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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