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見的死亡
(2004-11-04 16:40:44)
下一個
對於死亡的認知,想是非常緩慢的。
最初對死的理解,隻是死就是沒有了。幾歲大的時候,隔壁有個很老很老的奶奶,常在家門口的位置坐著曬太陽,白的頭發,滿是褶皺的臉,和按在拐棍上幹瘦的帶著斑斑點點的雙手,院子裏的孩子玩累了會在她身邊待會兒,很慈祥話很少的奶奶。有天晚上,很晚了,隔壁傳來哭聲,爸爸馬上穿衣,我也想跟去,被攔住了。然後,她家門口的位置就空了,再沒見過奶奶坐在那裏,她死了。
而後,打狗,據說就是這麽要求的,又是隔壁,平時和我們這些小孩子混在一起玩的不錯的大狗,一向自由出入沒傷過任何人的大狗,被長長的鐵鏈捆著脖子,另一頭是一個青年,繞著水泥門柱緊緊的勒這可憐的家夥,隔壁的伯伯高舉的鋤頭終於讓它明白了自己要麵對的是什麽 。那是記憶中親自經曆過的最慘烈的景象了,可憐的狗被一鋤頭打的滿嘴是血,露出了我從沒見過的凶像,慘白的獠牙,無助的慘嚎,周遭曾經很親密的玩伴們沒人能幫它。它還在喘氣的時候,伯伯拿著刀子割開它四肢的血管,也隻是見它露了露牙,快死了,已經叫不出了。等我再去的時候,它已經掛在繩子上剝光了皮。很多年後去拜年,還能見到那張狗皮褥子。
這些,都是在我幾歲大的時候,學前,太小,還不太懂得什麽,就是殺狗的一幕一直印在心裏,是我第一次的直接麵對死亡。
小孩子往往很殘忍,來加前幾天,小區裏的兩個小家夥撥拉著地上的一團東西,很快點著了,然後一個興奮的喊“不動了,不動了!”撥拉出一個八腳朝天的大個蜘蛛。就想起我小時候的事了,一群小不點抓蜻蜓,四片翅膀一撕,用撕碎的蜻蜓去喂其它的蜻蜓;抓來的魚,挨個去擠暴眼睛;再大了些左手抓著蜻蜓,右手的剪刀減去腦袋,一鬆手還撲騰著的蜻蜓就掉下去了;把蝗蟲封在蠟裏,然後放在蠟燭上燒,一會兒就聞著糊味了;相比教這些,活蝴蝶放書裏壓成標本簡直就不當什麽。這些都給我帶來過快樂,我身邊的小夥伴們也是如此,和品行如何是掛不了鉤的。拿過死老鼠,拎過死烏鴉,揪著比牛蛙還大還醜的癩蛤蟆去嚇唬小男生,姑姑奶奶都搖頭,注重書香門第的她們以為我再也成不了淑女了,然而,一次剪掉蜻蜓頭之後,突然對手裏的屍體恐懼萬分,從此,別說抓了,連碰都不敢,看別人玩的眼饞,試了幾次都不成,從心底裏冒出的恐懼攝住了我的手腳。
上學了,上課下課的玩,什麽都不用想,那叫幸福,可是三年級的一天,本來和老爸打羽毛球挺開心的,晚上突然想到要是爸媽都死了,我就再也見不到他們了,越想越傷心,哭的喘不過來氣,老媽問又不好意思講,隻說和同學吵架了。這是我對死亡進一步的認識,死了,就再也見不到了,如何想念也見不到了,對於活著的人來說, 卻是萬分的痛苦。
高中的時候,我家已經搬回城,離開爺爺奶奶了,學校放假我們就會回去,每次回來的時候,爺爺都不送我的,隻有一次,暑假要結束了,清早爺爺和姑姑送我到車站,沒說什麽,我也沒怎麽放在心上,就覺得爺爺來送我挺開心的,沒想到冬天就去世了,正是高三,火車也不通了,路上的雨水合著雪凍得晶亮,我抱著電話大哭,腦子裏一直是爺爺那雙混濁老態的眼睛,和送我到車站時候緩慢的身影。這是我第一次經曆親人的生死離別,再回到奶奶家,那麽真切的,體會到什麽叫做死亡,爺爺不見了。
對於自己的生命,好像從未認真的珍惜過,20歲之前,不高興的時候曾要自殺,隻想著因為自己的不高興就要結束自己的生命,從未想過死亡到底是怎樣的滋味,也未想過親人對於自己的離去會怎樣的傷心。聽到某人怕死的字眼,就會鄙視,因為自己不怕死,死了就死了,怎樣呢。
然而,年紀大了之後,現在我很怕,怕死,怕死後的孤單,怕打擾了親人因我還在時的幸福。
那是去年,探索節目裏放埃及考古的係列,有片鏡頭很美,風吹黃沙散去,幾具白骨漸露,是曾經的哪位埃及的貴族,還隻是貴族眼色下的小民不得而知。突然的,對死亡的感覺升了級,那幾具白骨,都曾談笑風生,都曾悄然落淚,都曾有過美好的夢想,都曾在這世上鮮活過,然後,就那麽沒有了,所有的夢想、不快、猜忌、懼怕所有的一起都沒有了,隻剩一堆不會哭泣不會慚愧的白骨。
在死亡麵前,一切都是渺小的,最終我要麵對的結局即是如此,短短的時光裏又何必去在乎別人的眼光,去後悔已難挽回的局麵,去為了別人的如何而拋棄自己的本性呢,過了N年之後,不過都隻是一堆白骨而已。處於經常性自責中的我由此得到了解脫,就從那刻起終於明白了什麽是死,沒有恐懼。
四月間京城SARS,每日電視節目滾動條下過百的死亡人數,超市裏空蕩蕩的貨價,橫貫超市收銀台白花花的一條條人龍,16層口罩走在20幾度的街道上,無處可去的假期,買不到鹽,昨天還有的消毒劑一夜間就買不到了,人與人之間隔絕了。我們在家裏,每天十幾次聽著救護車尖叫著在窗下開過,肺裏都是醋和中藥的氣味,知道自己被遺棄了,沒什麽能幫到自己,也無處可躲。對死亡有了恐懼,恐懼到了深層,就是絕望的麻木。
如果告訴世人,世界的末日還有十天就到,我都相信那會是個享樂的結局。
前幾天臨醒的時候,夢見自己要死去了,無邊的黑暗中,身邊是親人在哭泣著,握著我的手讓我好走,不要擔心他們。我心裏麵卻是深深的眷戀和遺憾,不想離開,還有很多的未完的事情,但是沒用,動不了,看不到,黑暗中離親人越來越遠。醒來後依然難過,堅信死就是這樣的,唯物主意的死亡想必就是如此吧,死就是一切都結束了。
至此,覺得唯物主意是個討厭的東西,沒有了魂靈,我們就是孤單的,我們就不會在死後見到自己故去的親人,我們就徹底消失了。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不必孤獨的麵對死亡的黑暗,像失樂園中相愛的兩人,和心愛的人一同死去,在另一個沒有傷心的國度裏快樂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