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受資本家的剝削,驚聞我的中學同學,北京建築界當紅小開因骨癌不幸於昨晚去世,真是悲哀惋惜不已。我在等同學的電話,看治喪之事能幫上什麽忙。
我們班那時聚集了周圍幾十所出名小學的尖子生,由於是第一批實行重點教學的實驗班,全校最好的師資,最好的教具和教學大綱,在高考時,拿下了傲人的成績。我的這位同學考上了清華的建築係。
由於術業專攻不同,我們在求學時來往並不多,但保持著聯係。我最後一次見他,是2010年回國探親時,記得晚宴後是他開車把我送回家。
他最為令人稱道的,除了主持設計一座奧運場館,還有主持設計了首都國際機場2號航站樓。形如一把“大折扇”的國家體育館,在奧運期間承擔了競技體操、蹦床和手球比賽項目。鮮為人知的是,與鳥巢和水立方不同,國家體育館的設計方案並不是全球招標,而是一個與奧運村捆綁的BOT(建設—運營—移交)項目。也就是說,在國家體育館的全球招標過程中,招標方更看重的是業主的建設資質、綜合能力以及財務方案(原則是政府負擔越小越好),而不是場館設計方案的孰優孰劣。按他的說法,設計方案在整個評選中可能隻占有15%的權重。
最後,在一場並無懸念的競爭中,國奧投資發展有限公司順利地中標,成為國家體育館和奧運村的業主,負責整個國家體育館的投資、建設和運營。彼時,申奧成功的激情尚未平息,政府和國人對奧運場館都抱有較高的期待。國家體育館被設計成“8字形”,正暗合了中國人“發”的吉利數字,其造型之大膽和施工難度絲毫不遜色於鳥巢和水立方。北京市建築設計研究院接手了優化設計的任務,他率領一個團隊努力把“8字形”變成現實。誰知道,2004年8月,專家組審查國家體育館設計方案的可行性研究,結果是徹底推翻原方案,要求重新進行設計。
原來,此時趕上了“奧運瘦身”,申奧成功的狂熱逐漸被務實和理性思維所取代。“我們要舉辦曆史上最好的一屆奧運會”,日後被調整為“有特色、高水平的奧運會”、“平安奧運”。很倒黴,也很不平。“不管原方案好壞,徹底否定都是不正常的。如果尊重BOT招投標的理念,就隻能在原方案基礎上進行優化和發展,畢竟每個人都要對自己的選擇負責。”當時必須解決四個棘手難題。
首當其衝就是時間不等人,施工必須方便快捷。重新設計後,國家體育館於2005年5月28日開工,比水立方晚了一年半時間。二者建築體量相當,但要求是同時竣工,不能耽誤奧運會比賽使用,因此方便施工是第一位的。
其次是要節約投資。企業投資的根本就是以最少投資創造最大的經濟效益。此時,國家體育館的業主——國奧投資發展有限公司不可能拿出太多錢供建築設計師去自由揮霍。像鳥巢那樣使用11萬噸鋼材?或是像水立方那樣試驗一下ETFE膜?對他都是不可能的事情:節省投資的根本途徑就是不買名牌,采購市場通用的優良建材。另外盡可能縮小建築麵積,設計優化後,由11萬平最後做到8萬多。
第三是賽後經營問題。奧運會閉幕後,國家體育館的目標是成為集體育競賽、文化娛樂於一體,提供多功能服務的北京市民活動中心。尤其在演出方麵,國家體育館能夠比工體多容納7000人,這一點演藝公司無法忽視,而且奧運村周邊的交通十分便利。
一個建築是要使用上百年的,其內在品質包括許多內涵。很多市民更加看重建築的外在形態,這與“以衣裝取人”一樣的不靠譜。在他看來,國家體育館更加“內秀”。
盡管同為奧運村裏的三大比賽場館,但與鳥巢和水立方相比,國家體育館的重要性隻能屈居第三。“做建築與拍電影有相通之處。一部大片需要一個很棒的主角,同樣離不開一個優秀的配角。而配角並不輕鬆,他所付出的心血智慧甚至要超過主角。很多特定的因素都使主角出采,而配角既要表現出高深的演技,又不能搶主角的戲。”
國家體育館就是奧運村中心場館區的明星配角。他設計的“大折扇”造型,巧妙地從“水立方”的正方體外形自然過渡到國家會議中心屋頂的弧線,處於中間的國家體育館是曲線型的,三者構成了一組和諧的建築群。
盡管不事張揚,國家體育館的“內秀”遠不止於此。“綠色奧運”是北京奧運會重點宣揚的三大理念之一。由於國家體育館地下室需要回填大量配重物以增加分量抵抗浮力,設計方就這個問題采用了廢鋼渣代替天然沙石料。在新能源利用上,國家體育館還是中國第一個應用了太陽能發電項目的體育場館。這套太陽能光伏發電係統累計發電232萬度電,每年可提供9.7萬度電。
他推崇貝聿銘。與貝老相比,鳥巢設計師雅克·赫爾佐格、CCTV新址設計師雷姆·庫哈斯都屬於自我意識特別強,喜歡在舞台上唯我獨尊、不顧周圍環境的莽撞漢。他的概念裏,建築師的角色定位並不是導演,而應該是一個演員。接手一個項目設計時,一個理智的建築師首先想到的不是做得多搶眼,而應考慮安全問題、功能性問題,以及與周邊環境協調的問題。
在巴黎羅浮宮擴建項目中,貝聿銘設計了一個倒立的、透明的金字塔出入口,最大限度地減少了對羅浮宮的影響。他認為是絕妙設計,建築師的理性和優秀正體現於此。“如果不是由貝先生設計,而是雷姆·庫哈斯,天知道中間會出現一個什麽東西。”
高樓和怪樓聳立的北京、上海、深圳,反而顯得有些雜亂無章,缺乏組織性。“他們給老百姓造成了一個錯覺,非得做出一個從來沒見過的建築才夠厲害。”“建築不僅僅是一幅畫,不能認為北京所有的房子都設計成CCTV新址、鳥巢那樣才叫設計建築,這是最大的悲哀。”一組奇形怪狀的昂貴建築,是否代表一個城市的開放程度的名片,這也許是一個無法證實也無法證偽的命題。但種種故事已經表明,從狂熱回歸理性已是一個必然趨勢。
他跟我講了未來北京的城市規劃,衛星城:由地鐵連接的整體概念。
他算早婚,太太是同班同學,兒子已經上了大學。“我希望他別那麽快給我弄出孩子來,我還沒準備好當爺爺。”
沒想到那晚回家路上的一席暢談,勾勒出他不到50歲華年的精髓,竟成了永訣。
嗚呼哀哉,安息吧,老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