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的高中生活開始了。父母完全相信姐姐能在晚上下學在路上,安全的往返於學校和家裏的路程。而且姥姥和老爺隨舅舅搬到了城市的另一分區。姐姐順理成章地回到了父母的家。父親還是堅持著要姐姐在每天完成功課之後艱苦練習小提琴的日程。姐姐已經十六歲的大女孩了,都說這個年齡是女孩的花季,要倍加嗬護。花季並沒有改變父親的理想,還有他的教育方式。隻要姐姐練琴時有錯誤,爸爸要麽責罵要麽是劈頭蓋臉的體罰。有時會用一本書抽打姐姐,有時會是碰巧拿在手中的筷子!所謂的批評就是對姐姐的謾罵如,笨蛋,魚木腦袋,花崗岩腦袋,、、、,至於責罵和體罰的的程度,我堅信至今,取決於父親當時的心情,而不是姐姐所犯錯誤的嚴重程度。
沒有人能說得清從什麽時候,姐姐發生了質的變化。姐姐臉上的呆板取代了笑容和從前不斷跳躍的聰穎。其實姐姐身邊沒有了姥姥的照顧,但是還是有很多的殊榮的。姐姐總會在學校或市裏的文藝節目中,因演奏小提琴捧回獎杯。姐姐在人們的眼中仍然是嬌驕女,這一點體現在多年後,我考入姐姐所在的同一所重點高中的老師的眼神中!當老師知道我是姐姐的妹妹時,眼中還會綻放興奮而明亮的目光,盡管,那明亮的目光會隨著知道我並不會像姐姐那樣拉小提琴而迅速暗淡下去;那個不大的城區,有很多人知道並羨慕姐姐拉得一手動聽的小提琴。就是在姐姐上下學了路上,他們經常會駐足欣喜地望著姐姐說:“這孩子,拉琴拉得好去了”。然而,沒有什麽可以阻止姐姐的命運軌跡了。姐姐的學習效率低得可憐,學習成績直線下降。在我想不出鬼點子對付父母,同學時,姐姐再也沒有聰慧閃爍,更不見一絲興趣,像小時候那樣耐著性子,讓隻有我的年齡組感興趣的簡單遊戲熠熠生輝。再也沒有姐姐的朋友或同學出現在我的家裏。即使是成年了的姐姐,也是少有朋友,更沒有一個好朋友來自高中時代。姐姐羨煞我的那些肝膽相照的來自高中時代的狐朋狗友。產生於那個時代的友誼,一直像一盞不滅的燈,溫溫地為我在或得意或悲慘的人生旅途,驅散寒冷。記得一個夜晚,我們坐在一間屋子中一起讀書,我隻聽見姐姐為了努力的記住幾 句話。重複讀了好些遍,仍然記不下,我竟然恥笑她的“笨蛋”來。姐姐不服氣地說:“你背背給我看。”我真的用了很短的時間就記住了那幾句話,那個晚上姐姐再沒有說過一句話。是的,聽著父親多少年來的對姐姐的謾罵,再看著越來越寡言冷漠的姐姐,那個時候,偶爾我也會相信姐姐可能真得變的很愚笨了。
抑鬱的姐姐,在高中一年級末,以古今薄命紅顏的傳統方式發泄著自己的抑鬱,姐姐將所有化為沉默的憤怒,不平,傷感,委屈,無奈,化作胸中點點傷痕向上蒼示意------姐姐帶回來了醫生的診斷:肺結核。姐姐依舊少言寡語,很平靜的每天去接受治療---注射藥物,胸透從不抱怨。如果有外人詢問起她的病情,姐姐會自己的方法,悄然得讓對方自動的轉換話題。就是現在也從來不會主動向人提起那段病史。在姐姐治療肺結核的這段時間,姐姐終於可以停止練習提琴了。我期望著的欣喜竟也沒能兌現。我那時想著姐姐終於不用練琴了,可以像童年那樣和我玩耍了。但是,我和姐姐去再不能像從前一樣親近了。為了防止我被傳染,每當我和姐姐近距離的身體接觸,父母都會責怪我又沒有聽話,於是我隻好拉開些距離。盡管隻是拉開少許的距離,我的心中還是為此低沉; 在這種時刻同樣能看得到姐姐臉上猛然浮現的憂鬱和深深垂下的美麗的眼瞼!其實,沒有人知道在我與姐姐挨得很近的很多時候,是真的故意的。我從心底裏希望患上這種病的人是我,那樣我可以像姐姐一樣得到父親的輕言輕語和平日少見的關愛、耐心!
經過多半年的休息,還有父親和母親不遺餘力為姐姐提供的一切治療和照顧,姐姐還是很快就好起來了,可以再回到學校上學了。為此姐姐非常高興,在新學期開始前一周裏,我能從姐姐言行中感到很不同往常的愉快和企盼呢。姐姐在新一學期裏,學習成績更加落後了,班上的優等生之列早已經沒有了姐姐的名字。不清楚父親隻怎樣權衡的,是依然夢想著讓長女來實現自己年輕時沒有實現的夢想,專職演奏小提琴嗎?還是有其它的考慮呢?或許是在姐姐在10歲第一天練琴的時候就定奪了吧。父親向全家公布了他對姐姐的決定------讓姐姐專攻小提琴!不記得姐姐對此決定有任何表示。有與沒有,又有什麽區別呢?年輕的父親從不會輕易改變自己的意向。但是,我知道寡言的姐姐心中似乎並沒有停止過自己內心的期望。我曾經在俯身拾起姐姐遺落的敞開的日記中看到----我一定要考上醫學院;我曾經看見父親痛揍姐姐,因為他無意中看見了姐姐將父親比喻成魔鬼的日記。那次父親真的憤怒了。是啊,盡管父親給我們姐妹帶來了深深的心靈創傷,父親在盡著最大的努力,曆盡艱辛萬苦得讓他的長女實現他認為最美麗的最有前途的夢想。姐姐從來不要做家務,也不允許做家務,從來不可以談學習之外的話題,什麽人情世故,待人接物,寒暑冷暖,在父親眼裏都是俗物。父親從來都是把好吃的東西留給姐姐和我,這一點,我有著唯一的和姐姐的平等,有時候甚至是姐姐沒有的特權,畢竟我比姐姐小6歲。在家裏經濟困難的時候,擠出來的錢隻給姐姐和我添置新衣服,父親則是數年如一日地穿著同一套單位製服。
姐姐的學習成績,再也沒有像從前那樣優秀。但是應付藝術院校的高考文化成績還是綽綽有餘。於是,姐姐在病愈後很快重新開始了艱苦的訓練。這次是有地放矢,隻針對高考。第一年高考,姐姐以失敗告終,以優秀的文化課成績、小提琴專業課的成績敗北。第二年,父親偶然遇見了參加高考錄取工作多年的老同學陳叔叔。在陳叔叔的指點下,知道了其中的奧妙,姐姐再次考出了更優秀的成績,並考入了省會一所大學專攻小提琴。這兩年的時間,姐姐很少再做些讓爸爸生氣的事情,很少再挨打,同時也看不出姐姐有什麽喜悅和悲憤,隻是順從地完成著爸爸的要求。
也許是姐姐的沉默,讓我現在回憶起那段日子時,隻有“沉默”的字樣浮現心頭。早晨姐姐一語不發的起床,吃飯,去上學,中午我們兩個人相繼回到家裏吃過飯再一前一後的去上學。那時,姐姐由於路更遠些,需要騎自行車去上學。我的學校比較近,需要步行20分鍾。而且姐姐每天上下學都要經過我的學校。姐姐的呆滯可以用那時的一件事情來說明:我和姐姐在中午作息時間是相同的,中午同一時間下課,下午在同一時間開始上課。因為我在路上邊走邊玩,姐姐經常在騎車上下學的路上趕上我----那個正在烈日下或嚴冬中向學校或家裏走著的我。姐姐每次經過我,隻會機械的輕輕的沒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喊我的名字以示打過招呼:“君”。 我也以同樣的機械回以單字“姐”。然後,姐妹倆繼續各自趕路。其實,這件事情對我隻是一遙遠又模糊的記憶,並沒有太多地感受。成年後每次和姐姐聊起往事,姐姐一定會提起那個時間段,也總是非常自責的說,“那時我麻木的像個傻子,我從來沒想過我可以用自行車載你到你的學校。最記得在烈日下,你幾乎貼著馬路最邊上一趟小房子悄聲的走著上下學,以博取那窄窄的陰涼。你還是很熱。”! 在姐姐的提醒下,我還能記起那時候的情景,當時抑或是現在,我從沒有責怪過姐姐的麻木。隻要姐姐不挨打罵,我就會很高興了。在姐姐第一次提起這段往事之前,我竟然根本就沒有想到過,那時候還有這一捷徑到達學校或是回到家中-----姐姐可以用自行車載著我,尤其在夏季不用頂著烈日、不停揮汗的每天來回4趟的徒步上下學。那三年的午間,我們姐妹就是這樣,在上下學的路上,此一呼彼一應的了度過了我的少年時代和姐姐的抑鬱的花季。三年的生活中,我們錯過了那麽多本可以姐妹相扶相持的日子,本可以用歡聲笑語充斥的日子,就像從前我們在姥姥那裏度過的童年。
不知道你的父親現在是怎麽想的.固然他錯得很深,有他教育方式不對的一麵,對孩子們缺少愛,但不知道是不是也和那時的環境有關.他可能是住在丈人家裏,自己沒有兒子,某種程度上有壓力,把你姐姐當兒子養了.估計他人也老了,如果他自己開始自責了,也原諒他吧.時代變了.
回憶和分享是美麗生活的一部分,對自己也是一個解脫.希望繼續寫,我們等著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