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煙今朝依雲

2001年來到這裏的時候,除了父母的牽掛,我一無所有,如今我有了筆下這些故事,且讓我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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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剛經說什麽(二)南懷瑾

(2008-07-10 09:59:49) 下一個
第二品 善現啟請分

  【時長老須菩提。在大眾中。即從座起。偏袒右肩。右膝著地。合掌恭敬。而白佛言。希有世尊。如來善護念諸菩薩。善付囑諸菩薩。世尊。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雲何應住。雲何降伏其心。佛言。善哉善哉。須菩提。如汝所說。如來善護念諸菩薩。善付囑諸菩薩。汝今諦聽。當為汝說。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應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唯然。世尊。願樂欲聞。】

  善現就是‘須菩提’,是中文的意譯,意思是他的人生境界,是道德的至善。須菩提表現出來的是長壽,另有舍利子這些人也比佛的年齡大。所以,有些經典把‘須菩提’翻譯為‘具壽’就是長壽的意思。等於我們中國人所稱鶴發童顏,南極仙翁,老壽星。不過須菩提不僅是老壽星,他的道德修持,他的智慧,以及他生活的儀軌,都足以領導當時佛的弟子們。他年高德劭,威儀氣度在佛的十大弟子之中,是非常有名的。
  佛教一般知道須菩提談空第一,這一本經就是空和有的研究。後世佛教,稱須菩提為尊者,連中國民間對他也非常熟悉。怎麽熟悉呢?大家都看過西遊記,孫悟空大鬧天宮及七十二變的本事,都是從須菩提那裏學的,這是小說上寫的。孫悟空找到尊者,小說上把六祖見五祖那個故事,影射孫悟空訪道訪到了須菩提。西遊記中這一段,描寫得非常有趣,因此,須菩提尊者的名字,就在中國的民間十分流傳了。


善現須菩提

  【時長老須菩提。在大眾中。即從座起。偏袒右肩。右膝著地。合掌恭敬。而白佛言。希有世尊。如來善護念諸菩薩。善付囑諸菩薩。】

  這一段文字,好像給我們寫了一段劇本,描寫當時的現場。‘時’就是當時,就是佛把飯也吃好了,腳洗好了,打坐位置也鋪好了,兩腿也盤好了,準備休息。可是我們這一位須菩提老學長,不放過他,意思是你老人家慢一點休息吧!我還有問題,代表大家提出來問。時長老須菩提,所謂長老,照佛學解釋‘長老’的內涵,還有許多意思。總而言之,就是中文的年高德劭。前麵我們提到過二百六十個字的心經,在心經裏,向佛提問題的主角是舍利子,也是佛的十大弟子之一。金剛經的主角則是須菩提,另如楞嚴經的主角是阿難,每人的問題不同,所以佛的答覆方式也不同。本經是從須菩提問問題開始的,因為他談空第一,在大眾中,在所有同學裏,他要起立發言。我們現在發言要舉個手,佛時代的規矩,是從座位上站起來。當時,大家都在坐著,須菩提站起來,偏袒右肩,這也是印度規矩,披著袈娑,一邊膀子露出來。
  關於偏袒右肩有很多說法,一種說法是右手空著好做事,在跟佛走路時,可以用這個手膀,把年紀大的扶持過去。另有說法,認為右手是吉祥的手,左手不是吉祥的手,所以用袈娑蓋著。還有一種說法,認為殺人等壞事,都是這右手去做,所以,在佛前上香時,要左手去插,不許右手近佛。但是另外也有一說,插香要用右手,因為右手是吉祥之手,總之,這些都是後人的解釋。上古的許多禮節,有時代及地區的意義,後世把那些習慣又加上各種解釋,有花招之嫌,我們姑且不管。
  現在,須菩提‘偏袒右肩’,披好袈娑,‘右膝著地’,就跪下了。單跪右腿,‘合掌恭敬’,合掌是印度當時的禮貌,中國也有合掌,也有作揖。印度是伸開十指合掌,有空心的合法,有實心的合法。順便給青年同學們也講一聲,許多人寫信給我,有的稱我‘南法師’,我不是法師啊!我沒有出家。許多人寫信用佛家的規矩‘合十’,合十就是兩個手合攏來,合十問訊,也是一種禮貌。還有些同學來信問‘和南’是什麽意思?和南是譯音,意思就是跪拜頂禮,五體投地跪拜,叫做和南。結果有一位同學就對我說:老師也姓南,南無阿彌陀佛也姓南,拜拜也和南,好像你投胎的時侯,是選一個南字來的。我說那我不知道,我當時也許選錯了呢!這是有關與年輕同學們的趣味對話,由合掌順便提到。
  現在須菩提合掌,就是向老師先行個禮,‘而白佛言’。白就是說話,古文叫道白,是南北朝時侯的說法,後來唱戲的也有道白,唱的時侯是唱,不唱的時侯說幾句話,就是道白。‘希有世尊’,佛經上記載印度的禮貌,向長輩請示以前,要先來一套讚歎之辭。等於我們中國人看到老前輩就說:‘唉呀,你老人家真好啊,上一次蒙你老人家照顧,你老人家給我啟發太多了!’我也經常碰到年輕人對我這樣說。金剛經已經把讚歎的話濃縮成四個字了,其他的經典中,弟子們起來問佛,都是先說一大堆恭維話。佛是很有定力的,等你恭維完了,然後才張開眼睛說:你說吧!這裏的濃縮就是鳩摩羅什翻譯的手筆,隻用四字:‘希有世尊’,世間少有,少見不可得的世尊。前麵提到玄奘法師也翻譯過金剛經,還有其他人的翻譯,我個人的觀點和研究,鳩摩羅什翻譯的這一本,扼要簡單,妙不可言。
  古代翻譯的規定是信、達、雅,我們看到很多佛經的翻譯,信則有之,很忠實原典;達,表達的清楚也有,但文字卻不大雅。像鳩摩羅什的翻譯,信、達、雅,皆兼而有之,非常難得。所以,我個人是非常喜歡這個譯本。
  須菩提接著說:‘如來善護念諸菩薩。善付囑諸菩薩。’現在我們先來解釋兩個佛學名辭,一個是如來,一個是菩薩。


如來菩薩

  我們曉得‘如來’也是‘佛’的代號,實際上佛有十種不同名稱,如來是一種,佛是一種,世尊也是一種。不過,中國人搞慣了,經常聽到如來佛的稱法,把它連起來也蠻好。現在我們先說‘如來’,這是對成道成佛者的通稱。釋迦牟尼就稱釋迦如來,或者稱釋迦如來佛,阿彌陀佛又稱阿彌陀如來。
  阿彌陀、釋迦牟尼,那是個人的名字,就是特稱。如來及佛是通稱,等於我們中國稱聖人,孔子也是聖人,周公也是聖人,文王、堯舜都是聖人。聖人就是通稱,而孔子、周公就是特稱。‘如來’二字翻譯得很高明,所以,我經常對其他宗教的朋友說:你們想個辦法把經典再翻一翻好不好?你們要弘揚一個宗教文化,那是離不開文學的啊!文學的境界不好是吃不開的。
  佛經翻譯的文學境界太高明了,它贏得了一切。譬如‘如來’這個翻法,真是非常高明。我們注意啊!來的相對就是去,他沒有翻‘如去’,如果翻成如去,大家也不想學了,一學就跑掉了。翻譯成‘如來’,永遠是來的;來,終歸是好的。佛已成了道,所以就叫如來。金剛經上有句話,是佛自己下的注解:‘無所從來,亦無所去,故名如來。’無來也無去,換句話說,不生也不滅,不動也不靜,當然無喜亦無憂,不高也不矮,都是平等,永遠存在,這個道理就是如來。用現在的觀念說,他永遠在你這裏,永遠在你的前麵,隻要有人一念虔信,佛就在這裏。所以後世我們中國有一首詩,描寫得非常好:

  佛在心中莫浪求  靈山隻在汝心頭
  人人有個靈山塔  隻向靈山塔下修

  浪字是古文的說法,就是亂,浪求就是亂求。不必到靈鷲山求佛,不要跑那麽遠了,因為靈山隻在你的心頭。每一個人自己的本身,就有一個靈山塔,隻向靈山塔下修就行了。也有人另外一種說法:‘不向靈山塔下求’。總之,這隻是說明佛、道都在每一個人自己的心中,個個心中有佛,照後世禪宗所講:心即是佛,佛即是心,不是心外求法。以佛法來講,心外求法都屬於外道。
  另外一個佛學的名辭是‘菩薩’,這也是梵文的翻譯,它的全稱是菩提薩埵。菩提的意思就是覺悟,薩埵是有情。如果當時翻譯成覺悟有情,那就一點味道都沒有了。采用梵文的音,簡譯成菩薩,現在我們都知道菩薩啦!如果當時翻譯成覺悟有情,年輕人會以為戀愛經典了,那不是佛法,所以不能照意思翻譯。
  所謂的覺悟,覺悟什麽呢?就是佛的境界,也就是所謂自利利他,自覺覺他的這個覺悟。借用孟子的話:‘以先知覺後知’,就是先知先覺的人,教導後知後覺的人。一個人如果覺悟了,悟道了,對一切功名富貴看不上,而萬事不管,腳底下抹油溜了,這種人叫做羅漢。但是菩薩境界則不然,覺悟了,解脫了世間一切的痛苦,自己升華了,但是,看到世上林林總總的眾生,還在苦難中,就要再回到世間廣度一切眾生。這種犧牲自我,利益一切眾生的行為,就是所謂有情,是大乘菩薩道。
  有情的另外一個意義是說,一切眾生,本身是有靈知,有情感的生命,所以叫做有情。古人有兩句名言:‘不俗即仙骨,多情乃佛心’。
  一個人不俗氣很難,能夠脫離了俗氣,就是不俗,不俗就是神仙。菩薩則犧牲自我,利益一切眾生,所以說,世界上最多情的人是佛,是菩薩,也就是覺悟有情。‘菩薩’是佛弟子中,走大乘路線的一個總稱。
  佛的出家弟子們,離開人世間妻兒、父母、家庭,這種出家眾叫做大比丘眾。在佛教經典中的出家眾,歸類到小乘的範圍,他們離開人世間的一切,專心於自己的修行,也就是放棄一切而成就自己的道,叫做小乘羅漢的境界。這在中文叫做自了漢,隻管自己了了,其他一切不管。禪宗則稱之謂擔板漢,挑一個板子走路,隻看到這一麵,看不見另一麵。也就是說,把空的一麵,清淨的一麵,抓得牢牢的,至於煩惱痛苦的一麵,他拿塊板子把它隔著,反正他不看。
  佛教裏表現實相叫示現,為表達那個形相,大菩薩們的示現都是在家的裝扮。譬如大慈大悲觀世音、大智文殊菩薩、大行普賢菩薩、以及一些菩薩等,都是在家人的裝束示現,除了大願地藏王菩薩。出家人是絕對不準穿華麗衣服的,絕對不準化妝的,可是你看菩薩們,個個都是化妝的啊!又戴耳環,又掛項練,又戴戒指,叮叮當當,一身都掛滿了,又擦口紅,又抹粉的,這是菩薩的塑像。這個道理是什麽呢?就是說他是入世的,外形雖是入世的,心卻是出世的,所以菩薩境界謂之大乘。羅漢境界住空,不敢入世,一切不敢碰,眼不見心不煩,隻管自己。
  但是菩薩道是非常難的,一般說來約有幾個路線,楞嚴經上說:‘自未得度,先度人者,菩薩發心。自覺已圓,能覺他者,如來應世。’
  前兩句說,有些人自己並沒有成道,但是有宗教熱忱,願意先來救別人,幫助別人,教化別人做善事。任何的宗教都有這樣的人,自己雖沒有得度,沒有悟道,卻先去救助別人,這是菩薩心腸,也就是菩薩發心。
  所謂‘自覺已圓’,自己的覺悟,修行已經完全圓滿了。‘能覺他者’,再來教化人,‘如來應世’,這是現在的佛,現生的佛。
  菩薩是如來的前因,成了佛如來是菩薩的果位,成就的果位。現在我們把如來及菩薩,大概簡單的解釋了,我們再回轉來看本經的原文。我們不要忘記了,現在須菩提還跪在那裏,替我們來提問題,我們多講了一下,他就又多跪了一下了。(眾笑)


六祖和金剛經

  須菩提當時跪在那裏,替我們大家跪著,替當時的大眾同學們跪著,尤其為大乘入世的菩薩們,包括那些出家但發心入世的出家菩薩們跪著。
  說到這裏,我們知道,在家有菩薩,出家一樣有菩薩,雖然形象是出家,但是他的發心、願行、心性、及所做的事,都是菩薩道,這就叫做出家菩薩。
  現在,須菩提替大家請求:佛啊!你老人家慢一點閉眼睛,慢一點打坐,你看,那麽多跟你學的大乘菩薩們,你應該好好的照應他們,指點他們怎麽用功啊!怎麽修行啊!
  實際上,後來禪宗五祖就曾說過,要成佛悟道,專心念金剛經就可以了。甚至不識字,不會念的,隻要念一句摩訶般若波羅密多就行了,這是經題的要點,是大智慧成就到彼岸的意思。結果,六祖就是因金剛經而悟的;所以後世的中國禪宗,也叫做般若宗。外國也有稱做達摩宗的,這都是因為五祖、六祖由金剛經直接傳承,鼓勵大家念金剛經這件事而來的。
  ‘善護念’這三個字,鳩摩羅什不曉得用了多少智慧翻譯的。後來禪宗興盛以後,有一位在家居士,學問很好,要注解思益經,去見南陽忠國師。南陽忠國師說:好呀!你學問好,可以注經啊!說著就叫徒弟端碗清水,放七顆米在裏頭,再放一雙筷子在碗上,然後問:你曉得我現在要幹什麽嗎?居士說:師父,我不懂。南陽忠國師說:好了,我的意思你都不懂,佛的意思你懂嗎?你隨便去翻譯,隨便去注解嗎?
  很多人以為自己佛學搞好了,就開始寫作了,可是研究鳩摩羅什的傳記,就知道他是一個到達悟道、成道的大菩薩境界的人,他當時翻譯的‘善護念’這三個字,真了不起。


善護念

  不管儒家、佛家、道家,以及其他一切的宗教,人類一切的修養方法,都是這三個字──善護念。好好照應你的心念,起心動念,都要好好照應你自己的思想。如果你的心念壞了,隻想修成功有了神通,手一伸,銀行支票就來了,或是有些年輕人,想得神通,就看見佛菩薩了,將來到月球不要訂位子,因為一跳就上去了。用這種功利主義的觀念來學佛打坐是錯誤的。你看佛!多麽平淡,穿衣服,洗澡,打坐,很平常,決不是幻想,決不亂來,也不帶一點宗教的氣息,然後教我們修養的重點就是‘善護念’。
  善,好好的照顧自己的思想、心念、意念。譬如現在我們學佛的人,有念佛的,能念南無阿彌陀佛到達一心不亂,也不過是善護念的一個法門。我們打坐,照顧自己不要胡思亂想,也是善護念。一切宗教的修養方法,都是這三個字,金剛經重點在那裏?就是善護念。大家要特別注意!
  因講到善護念,我們曉得佛經、佛學裏三十七道品菩提道次第,修大徹大悟的方法中,有個四念處,就是念身、念受、念心、念法。念心是四念處裏非常重要的,隨時念這個心,知道了這個念頭,就是善護念。我們的這個身心很重要,念身,此身無常。念心,我們思想是生滅的,靠不住的,一個念頭起來也立刻就過去了,去追這個念頭,當它是實在的心是錯誤的,因為這個思想每一秒鍾都在變去。
  什麽叫念?一呼一吸之間叫做一念。照佛學的解釋,人的一念就有八萬四千煩惱。煩惱不一定是痛苦,但是心裏很煩。譬如,有人坐在這裏,盡管金剛經拿在手上,也在護念,他護一個什麽念呢?一個煩惱之念,不高興。自己也講不出來為什麽不高興,連自己都不知道,醫生也看不出來,這就是人生的境界,經常都在煩惱之中。


尋愁覓恨

  煩惱些什麽呢?就是‘無故尋愁覓恨’,這是紅樓夢中的詞,描寫一個人的心情。其實每個人都是如此啊!‘無故’,沒有原因的,‘尋愁覓恨’,心裏講不出來,煩得很。‘有時似傻如狂’,這本來是描寫賈寶玉的昏頭昏腦境界,飯吃飽了,看看花,郊遊一番,坐在那裏,沒有事啊!煩,為什麽煩呢?‘無故’,沒有理由的,又傻裏瓜嘰的……這就是描寫人生,描寫得也非常恰當。所以紅樓夢的文學價值被推崇得那麽高,是很有道理的。
  西廂記也有對人心理情緒描寫的詞句:‘花落水流紅,閑愁萬種,無語怨東風。’沒得可怨的了,把東風都要怨一下。噯!東風很討厭,把花都吹下來了,你這風太可恨了。然後寫一篇文章罵風,自己不曉得自己在發瘋。這就是人的境界,花落水流紅,閑愁萬種是什麽愁呢?閑來無事在愁。閑愁究竟就有多少?有一萬種,講不出來的閑愁有萬種。結果呢?一天到晚怨天尤人,沒得可怨的時侯,無語怨東風,連東風都要怨,人情世故的描寫妙到極點。
  這是我們講到人的心念,一念之間,包含了八萬四千的煩惱,這也就是我們的人生。解脫了這樣的煩惱,空掉一念就成佛了,就是那麽簡單。但是在行為上要護念,要隨時照顧這個念頭,我們研究完了金剛經,看到佛說法高明,須菩提問話高明,不像我們有些同學:老師,我打擾你兩分鍾。我說:一定要好幾分鍾,你何必客氣呢?多幾分鍾就多幾分鍾。不老實,說要問問題就好了嘛!然後,他講了老半天,他講的話,我都聽了,主題在那裏,我不知道,說了半天不曉得問什麽,結果弄得我無語怨東風。


金剛眼和發心

  在須菩提問問題時,事實上答案就出來了,這是本經的精神不同於其他經典的地方。佛抓到這個主題,答案的兩句話也是畫龍點睛。所以禪宗祖師,特別推崇這一本經,因為這一本經的經文精神特別。諸位要成佛,這兩句話已經講完了,問題與答案都在這兩句話中了。‘善護念’,‘善咐囑’,這兩句話等於許多同學問:老師啊,怎麽做功夫呀?我現在還在練氣功啊,聽呼吸,念佛,你好好教我啊!還有許多人去求法,花了很多時間和金錢求個法來。法可以求來嗎?有法可求嗎?這是個妄想!就是煩惱。法在那裏?法在你心中,就是‘善護念’三個字。‘善護念’是一切修行的起步,也是一切佛的成功和圓滿。這個主要的問題,就是金剛經的一隻金剛眼,也就是金剛經的正眼,正法眼藏。

  【世尊。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雲何應住。雲何降伏其心。】

  這本經翻譯的很不同,來個‘善男子、善女人’,分開得清清楚楚。我們年輕的時侯很調皮,一邊念一邊看看自己,把‘善男子’改成‘散男子’,是一邊學佛,又到處玩耍的人,所以我們自稱‘散男子’,是心在散亂中的天下散人。
  這裏講‘發心’,發就是動機,發什麽心?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阿耨多羅’這四個字是梵文,中文勉強譯為‘無上’,至高無上。‘三’這個音就是正,‘藐’是等,平等。菩提是覺悟,連起來就是說要發:無上正等正覺的心。
  但是文中的‘無上正等正覺之心’,不能包涵全部的意義;如果就其意義翻譯成禪宗的大徹大悟,還是不能包括完全。‘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包括心地法門,明心見性,由世俗超越而達到成佛的境界;在行為上是大慈大悲菩薩心,是菩提心,入世救一切眾生;在理上是大徹大悟,超越形而上的本性之心。所以‘三藐三菩提心’意義很多,隻能保持這個原文的音,讓後世人自己去解釋了。
  換句話說,‘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就是一個普通人發心學佛。佛法與其他的宗教不同,認為一切眾生都可以成佛,不像其他宗教,認為有第一因。其他宗教認為,隻有‘他’可以,我們隻有等到‘他’來幫忙,然後還都是聽‘他’的,除‘他’之外,都是不對的。
  佛法既認為一切眾生個個是佛,平等平等,但是,為什麽眾生不能成佛呢?因為他找不到自心,迷失了。如果自己覺悟了,不再迷失,個個自性成佛。


無權威無主宰

  佛並不是權威性,也不是主宰性。佛這個主宰和權威,都是在人人自我心中。所以說一個人學佛不是迷信,而是正信。正信是要自發自醒,自己覺悟,自己成佛,這才是學佛的真精神。如果說去拜拜祈禱一下,那是迷信的作法;想靠佛菩薩保佑自己,老實說,佛不大管你這個閑事,佛會告訴你保護自己的方法。這一點與中國文化的精神是一樣的,自求多福,自助而後天助,自助而後人助。換句話說,你自助而後佛助,如果今天做了壞事,趕快到佛菩薩前麵禱告,說聲對不起,佛就赦免了你,那是不可能的。
  我們在西藏的時侯,雖然是佛國,也有做土匪的,搶了人以後,趕快到菩薩前跪下懺悔,下次再也不敢了。下次錢用完又去搶了,搶完又來懺悔,反覆來去,自心不能淨,佛也不會感應的。所以一切要自求多福,佛法就是這個道理。
  因此,要成佛,要找出自己心中的自性之佛,這才叫‘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我經常告誡年輕同學們:你們以為兩腿一盤就叫學佛,不盤就不是學佛,那叫做修腿,不是學佛。打坐不過是修定,是練習身心向學佛路上的準備工作而已,這個觀念一定要搞清楚。
  那麽,真正的學佛困難在什麽地方呢?就是‘善護念’。這三個字也就是金剛眼。須菩提說:佛啊,善男子,善女人(不是指壞蛋們,因為壞蛋們不學佛!)這一切好人們,要想明心見性,認識自己生命的本來,求無上大道發的這個心,有個大困難,就是思想停不了,打起坐來妄想不止。有人打起坐來,不是想到丈夫,就是太太、情人、爸爸媽媽、兒女、鈔票……不打坐還好,一坐下來,眼睛一閉,萬念齊飛。這就是此身煩惱不能斷,也是修行第一步碰到的問題。


此心如何住

  須菩提講得很坦然,替大家發問,‘雲何應住?’這個心念應該如何停住在清淨、至善那個境界上?‘雲何降伏其心?’心裏亂七八糟,煩惱妄想怎麽能降伏下去?古今中外,凡是講修養、學聖人、學佛,碰到的都是這個問題。‘雲何應住’這個心住不下去。如果念佛嘛!永遠念阿彌陀佛做不到,不能住在這個念上,一邊念阿彌陀佛,一邊心裏想明天要作什麽,哎呀,阿彌陀佛,老王還欠我十塊錢沒有收回來,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這怎麽辦……心住不下去!你禱告上帝,上帝也不理你啊,你還是一樣的,壞念頭還是起啊!菩薩也幫不了忙。此心如何住,如何降伏其心,這許多的煩惱妄想,如何降伏下去?這是個大問題。
  金剛經一開頭,像我們這個照像機一樣,什麽灰塵都照出來,幹脆俐落,一點都不神秘。不管學那一宗那一派,第一個碰到的就是這個‘雲何應住’的問題,就是用什麽辦法使此心能夠住下來。‘雲何降伏其心’,有什麽辦法,使這個心的煩惱妄想降伏得下去!這問題問得很嚴重。
  我們年輕的時侯,經常有個感慨,讀金剛經,讀到這兩句,千古高人,同聲一歎!這個問題太難了。一個英雄可以征服天下,沒有辦法征服自己這個心念;一個英雄可以統治全世界,沒有辦法‘降伏其心’。自己心念降伏不了,此乃聖人之難成,道之難得也!你說學法,學各種法,天法學來都沒有用!法歸法,煩惱歸煩惱。念咒子嗎?煩惱比你咒子還厲害,你咒它,它咒你,這個煩惱真是不可收拾,就有那麽厲害。所以‘雲何應住,雲何降伏其心’,這個問題問得非常之好。

  【佛言。善哉善哉。須菩提。如汝所說。如來善護念諸菩薩。善付囑諸菩薩。汝今諦聽。當為汝說。】

  佛聽了須菩提的問題,他眼睛又張開了,這個問題問的好,一拳就打到中心來了。善哉!善哉!就是問得好極了。佛說:‘須菩提,如汝所說,如來善護念諸菩薩,善付囑諸菩薩,汝今諦聽,當為汝說。’看佛經應該像看劇本一樣的看,才能進入經典的實況,才會有心得。我說把佛經當劇本看,不是不恭敬,你不進入這個情況,經典是經典,你是你,沒有用。
  現在,假設我們當時跟須菩提跪在一起,佛說:好,好,須菩提,照你剛才問的問題,如來善護念諸菩薩,善付囑諸菩薩,是不是?須菩提說:是。釋迦牟尼佛說:‘汝今諦聽’,你現在注意啊!好好聽。‘諦’是仔細、小心,也有一點意思是你要小心注意,我要答覆你了。‘當為汝說’,你問的問題太好了,我應當給你講。這時須菩提還跪在那裏。

  【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應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唯然。世尊。願樂欲聞。】

  佛說:善男子,善女人,如果有一個人,發求無上大道的心,應該這樣把心住下來,應該這樣把心降伏下去。
  說完這一句話,他老人家又閉起眼睛來了。須菩提大概等了半天,抬頭一看,‘唯然。世尊’,經文中說‘唯’就是答應,‘然’就是好。我準備好好的聽,世尊啊,‘願樂欲聞’,我高興極了,正等著聽呢!他跪在那裏瞎等,佛卻沒有說下文了。大家看這個劇本寫的好不好?經典是好劇本,我們在座也有寫劇本的高手,而寫這個劇本的才是真高手呢!文字都很明白,是不是這樣講?沒有錯吧?
  現在我們再回過來看佛說的這句話,善哉!善哉!你問的好啊,須菩提,照你剛才說的,佛要善護念諸菩薩,善付囑諸菩薩,是不是?須菩提說:是啊!我是問的這個。他說你仔細聽著,我講給你聽,當你有求道的心,一念在求道的時侯,就是這樣住了,就是這樣,這個妄念已經下去了,就好了,就是這樣嘛!
  假設我來講的話,我當然不是佛啦!不過我來講的話,不是那麽講。如果我當演員,演這個釋迦牟尼佛,這個時侯不是慈悲的,不是眼睛閉下來,眉毛掛下來,慢慢說:‘善哉!善哉!阿彌陀佛!’不是這樣。我會說:‘你聽著啊!你注意,你問的這個問題,當你要求道的這一念發起來的時侯’,說時一邊就瞪住他。
  半天,須菩提也不懂,傻裏瓜嘰的:佛啊,我在這裏聽啊!換句話說,你沒有答覆我呀!
  實際上,這個時侯,心就是住了,就降伏了。


止住的持名念佛

  ‘住’就是住在這裏,等於住在房子裏,停在那裏。但是怎麽樣能把煩惱妄想停住呢?佛說:就是這樣住。
  我們都知道,學佛最困難的,就是把心中的思慮、情緒、妄想停住。世界上各種宗教,所有修行的方法,都是求得心念寧靜,所謂止住。佛法修持的方法雖多,總括起來隻有一個法門,就是止與觀,使一個人思想專一,止住在一點上。
  譬如淨土宗的念佛,隻念一句南無阿彌陀佛,就是專一在這一點上。南無是皈依,阿彌陀是他的名字,皈依阿彌陀這一位佛。說到念佛,有個笑話告訴年輕同學們知道,有一個老太太,一天到晚念南無阿彌陀佛,念得很誠懇,他的兒子很煩,覺得這個媽媽一天到晚阿彌陀佛。有一天,老太太正在念阿彌陀佛,這個兒子喊:媽!老太太問幹什麽?兒子不響了。她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又念起來,念得很起勁。兒子又喊:媽!媽!那老太太說:幹什麽?兒子又不響。老太太有一點不高興了,不過還是繼續念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兒子又喊:媽!媽!媽!這個老太太氣了說:討厭,我在念佛,你吵什麽。兒子說:媽媽,你看,我還是你兒子呢!不過叫了三次,你就煩了,你不停的叫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不是煩死了嗎?這個話表麵上聽起來是笑話,但是它所包涵的意義,實在是很深刻的,不要輕易把它看成一個笑話。
  念阿彌陀佛是持名,等於叫媽,持他的名字。持名念佛有它的意義,不過現在我們不是討論這個問題,而是說這一種修持的方法,是要念到一心不亂,達到止、住的境界。我們大家普通念阿彌陀佛,一邊念,一邊也照樣的胡思亂想,就像一支蠟燭點在那裏,雖然有蠟燭的光亮,旁邊的煙卻也在冒。又像石頭壓草,旁邊的雜草還是長出來。這種情形不能算一心不亂,因為沒有住,沒有止。真要念到一心不亂,忘記了自己,忘記了身體,忘記了一切的境況,勉強算是有一點點一心不亂的樣子。作到了專一,一心不亂的時侯是止,念頭停止了,由止就可以得定。


百千三昧的定境

  我們都聽說過老僧入定,真正入定到某一種境界,時間沒有了,他會坐在那裏七八天、一個月,自己隻覺得是彈指之間而已。不過大家要認識,這不過是所有定境中的一種定而已,並不是說每一個定境都是如此,這一點要特別注意。
  佛法講修持,百千三昧的定境不同,有一種定境是,雖日理萬機,分秒都沒有休息,但是他的心境永遠在定,同外界一點都不相幹。心,要想它能定住,是非常困難的。像年紀大一點的人睡不著,因為心不能定。年紀越大思想越複雜,因此影響了腦神經,不能休息下來。
  等於說,我們腦子是個機器,心髒也是個機器,但是它的開關並不是機器本身,而是後麵另一個東西;那就是你的思想,你的情感,你心裏的作用。所以一切學佛,一切入道之門,都是追求如何使心能定。有些人打坐幾十年,雖然坐在那裏,但是內心還是很亂,不過偶爾感覺到一點清淨,一點舒服而已。一點清淨舒服還隻是生理的反應與心境上的一點寧定,而真正的定,幾乎沒有辦法做到。
  佛學經常拿海水來說明人的心境,我們的思想、情感,歸納起來,隻是感覺與知覺,它們像流水一樣,永遠在流,不斷的流,所謂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就是那麽一個現象。所謂真正的定,佛經有一句話:如香象渡河,截流而過。一個有大智慧、大氣魄的人,自己的思想、妄念,立刻可以切斷,就像香象渡河一般,連彎都懶得轉,便在湍急河水之中,截流而過了。假使我們做功夫有這個氣魄,能把自己的思想、感覺如香象渡河,截流而過,把它切斷得了,那正是淨土的初步現象,是真正的寧靜,達到了止的境界。由止再漸漸的進修,生理、心理起各種的變化,才可以達到定的境界。這樣,初步的修養就有基礎了。現在金剛經裏還沒有講‘定’,先講‘住’。
  ‘住’這個字,與‘止’,與‘定’是不一樣的,而且很不一樣。
  先說這個‘止’。止可以說是心理的修持,把思想、知覺、感覺停止,用力把它止在一處。等於我們拿一顆釘子,把它釘在一個地方,就是止的境界。
  所謂‘定’,等於小孩子玩的轉陀羅,最後不轉了,它站在那裏不動了,這隻是個定的比方。
  這個‘住’呢!跟‘止’、‘定’又不一樣。住是很安詳的擺在那裏。這些不是依照佛學的道理來說,隻是依照中文止、定、住的文字意義來配合佛學的道理加以說明。
  不管學佛不學佛,一個人想做到隨時安然而住是非常困難的。中文有一句俗語:‘隨遇而安’,安與住一樣,但人不能做到隨遇而安,因為人不滿足自己、不滿足現實,永遠不滿足,永遠在追求一個莫名其妙的東西。理由可以講很多,追求事業,甚至於有些同學說人生是為了追求人生,學哲學的人說為了追求真理。你說真理賣多少錢一斤?他說講不出來價錢。真理也是個空洞的名辭,你說人生有什麽價值?這個都是人為的借口,所以說在人生過程上,‘隨遇而安’就很難了。
  例如,好幾位學佛的老朋友們,在家專心修行不方便,與修行團體住一起又說住不慣。其實,他是不能‘隨遇而安’而已!他不能‘應如是住’,連換一個床鋪都不行了,何況其他。實際上,床鋪同環境真有那麽嚴重嗎?沒有,因為此心不能安,所以環境與事物突然改變,我們就不習慣了,因為這個心不能坦然安住下來,這是普通的道理。
  須菩提提出的這個問題,是開始學佛遭遇到最困難的問題,也就是心不能安。現在佛告訴他,就是你問的時侯,已經住了,就是你問的時侯,已經沒有妄想煩惱了。這個意思也有一個比方,當我們走在街上看到稀奇事物的時侯,就在這個時侯,我們的心是住的喔!像普通講的楞住了,這一段的住,雖不是真正佛法的住,但當這個心理現象,受到突然刺激的時侯,好像凝定住了,這是假的心住,不是心安的住,可是從這個現象可以了解,心的住確實有‘定’的道理。


三步曲

  大家都聽過佛教一句俗話:學佛一年,佛在眼前,學佛兩年,佛在大殿,學佛三年,佛在西天,越來越遠了。那天有一個同學說,他也該回去對父母盡點孝心了,他說這話時是真有孝心,就像佛在眼前。回去以後,爸爸說:你怎麽又回來那麽晚!他看到爸爸那個臉色,實在不是味道,這一下與想回家孝順那一念相比較,又變成佛在大殿了。爸爸再嘀嘀咕咕訓他一頓,結果本來是想回來盡孝心,現在卻到房間躺在床上睡了,那就是佛在西天了。佛法的道理與普通的心理也是一樣的。
  如何把煩惱降伏下去,佛答覆的那麽輕鬆:‘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就是這樣住,就是這樣降伏你的心。換言之,你問問題的時侯,你的心已經沒有煩惱了,就在這個時侯,就是禪宗所謂當下即是,當念即是,不要另外去想一個方法。
  譬如我們信佛的,或者信其他宗教的人,一念之間要懺悔,這麽一寧靜的時侯,就是佛的境界,你的煩惱已經沒有了,再沒有第二個方法。如果你硬要想辦法把這個煩惱怎麽降伏下去,那些方法徒增你心理的擾亂,並不能夠使你安住,這是又進一步的道理。
  再進一步的道理,金剛經的內容是大乘佛法的大智慧成就,佛教同其他宗教基本不同之處,是智慧的成就,不是功夫的成就;這個智慧包括了一切的功德,一切至善的成就,所以般若是智慧的成就。


如何住和無所住

  現在講大乘的智慧,‘應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你那個時侯,已經安住了;不過刹那之間你不能把握而已,因為它太快了。如果你能夠把握這一刹那之間的安住,就可以到家了。這個是重點,整個金剛經全部講完,就是教我們如何住,也就是無所住,不須要住。前麵我們提到過,一個學佛真正有修持的人,可以入定好多天,好幾個月,你看他很有功夫,但是他的功夫是慢慢累積來的,就是把此心安住。
  可是,此心本來不住。怎麽說呢?譬如我現在講話,從八點鍾開始講到現在,廿分鍾了,每一句話都是我心裏講出來的,講過了如行雲流水都沒有了,‘無所住 ’。如果我有所住,老是注意講幾分鍾,我就不能講話了,因為心住於時計。諸位假使聽了一句話,心裏在批判,這一句話好,那一句亂七八糟,你心在想,下一句也聽不進去了,因為你有所住。
  所以大乘佛法,如何才能安住?無所住即是住。拿禪宗來講,住即不住,不住即住。無所住,即是住。所以人生修養到這個境界,就是所謂如來,心如明鏡,此心打掃得幹幹淨淨,沒有主觀,沒有成見,物來則應。事情一來,這個鏡子就反應出來,今天喜怒哀樂來,就有喜怒哀樂,過去不留,一切事情過去了就不留。宋朝大詩人蘇東坡,他是學禪的,他的詩文境界高,與佛法、禪的境界相合。他有個名句:‘人似秋鴻來有信,事如春夢了無痕’。
  這是千古的名句,因為他學佛,懂了這個道理。人似秋鴻來有信,蘇東坡要到鄉下去喝酒,去年去了一個地方,答應了今年再來,果然來了。事如春夢了無痕,一切的事情過了,像春天的夢一樣,人到了春天愛睡覺,睡多了就夢多,夢醒了,夢留不住,無痕跡。人生本來如大夢,一切事情過去就過去了,如江水東流,一去不回頭。老年人常回憶,想當年我如何如何……那真是自尋煩惱,因為一切事不能回頭的,像春夢一樣了無痕的。
  人生真正體會到事如春夢了無痕,就不須要再研究金剛經了。應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這個心無所謂降,不須要降。煩惱的自性本來是空的,所有的喜怒哀樂,憂悲苦惱,當我們在這個位置上坐下來的時侯,一切都沒有了,永遠拉不回來了。

第三品 大乘正宗分

  【佛告須菩提。諸菩薩摩訶薩。應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眾生之類。若卵生。若胎生。若濕生。若化生。若有色。若無色。若有想。若無想。若非有想。非無想。我皆令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如是滅度無量無數無邊眾生。實無眾生得滅度者。何以故。須菩提。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


一切眾生

  【佛告須菩提。諸菩薩摩訶薩。應如是降伏其心。】

  佛告須菩提,當你問怎麽樣安心時,就安心了。佛過了許久,看須菩提還是不懂,沒有辦法,隻好退而求其次,第二步再來講一講,因為那個時機過去了,禪宗所謂機,這個禪機過去了,須菩提沒有懂。現在第二步來講了,佛說:我告訴你,一切菩薩摩訶薩。摩訶的中文意思是大,一切大菩薩們。
  古代也有將菩薩翻成‘大士’或者‘開士’,表示是開悟的人。所以我們的白衣大士就是白衣菩薩。摩訶薩是唐宋以後念的,真正梵文發音是馬哈,訶字念成哈字。在座很多客家的同學,客家話、廣東話、閩南話比較接近唐音,國語反而距離很遠了。
  佛說菩薩摩訶薩是倒裝的文句,就是一切大菩薩們,應如是降伏其心,應該有一個方法,把自己的心降伏下去。什麽方法呢?他說:‘所有一切眾生之類’。現在先解釋什麽叫眾生?佛經裏眾生這個名辭,莊子先說過,一切有生命的東西謂之眾生,並不是單指人!人不過是眾生的一種,一切的動物、生物、乃至細菌、有生命的動物都是眾生。有靈性的生命,有感情,有知覺生命的動物,就是眾生的正報。所以眾生不是光指人。佛要教化一切眾生,慈愛一切眾生,對好的要慈悲,對壞的更要慈悲。好人要度,要教化,壞人更要教化。天堂的人要度,地獄裏的更可憐,更要度。這是佛法的精神,所以說要度一切眾生。
  ‘一切’兩個字是沒有範圍的,任何東西都在一切之內。不過講到眾生這名辭,使我想起幾十年以前的一樁事;那次在成都四川大學講中國哲學,提到佛法講眾生,有一個學生就提出來問:植物及礦物有沒有包括在眾生裏頭?我說:那是眾生的依報,不是正報,依報是附屬的,同我們有連帶關係。他說:譬如含羞草,你不能說它沒有靈性!我問他學什麽的,他說他是學農的,我說你學農的問這個問題有點奇了。
  我那個時侯年紀還輕,比較愛弄玄虛,就說:既然學農的,應該知道,含羞草根裏頭有一水泡,人手的熱氣一接觸,水就下降,葉子就像怕羞一樣縮下去了。這是機械性,並不是情感,也不是知覺。其實這是頭一天晚上,跟一個學農的教授討論含羞草聽來的,也可以說佛法有靈,知道第二天有人會問這個問題吧!


譚子化書

  【所有一切眾生之類。若卵生。若胎生。若濕生。若化生。若有色。若無色。若有想。若無想。若非有想。非無想。我皆令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

  現在佛學提出來眾生,佛把一切的生命分成十二類。第一是卵生,像鳥、雞、鴨等,都是屬於卵生。胎生是指人、馬、及各種由胞胎裏生的。濕生包括了魚、蚊子、蒼蠅等。化生就是變化的東西,如蟬蛻、蜻蜓、蝴蝶等。又照中國古老的傳說,真假不能確定,海裏的鯊魚活到幾百年以上,會跳到沙灘上,一變就是鹿,長一個頭角的鹿,這些都是化生。中國化生的書,幾乎沒有人肯去研究;道藏裏有一本書就叫做化書,作者是譚子,名譚峭,他學佛也學道,是有名的神仙。譚峭的父親是唐朝的官,也就是唐朝唯一大學的校長,地位很高,隻有譚峭一個兒子。
  可是譚峭十幾歲離家出走,他父親丟了這個兒子,很難過。後來過了一、二十年,他回來了,身上穿個道士的衣服,拖個破鞋子,戴個破帽子,怪裏怪氣,嘻皮笑臉,就像前幾年那種嘻皮的樣子。他回來勸父親一塊修道去,這是著名的道家人物,學問也非常好。譚子著了這部‘化書’,認為宇宙生命的變化自己可以掌握,人可以永遠的活下去。他究竟仍然活著沒有?說不定他跑到我們這裏來,我們也不知道。後來因為人家問他,道是怎麽樣修?他就寫了一首詩,也像是金剛經的偈子一樣,很簡單的,有禪宗的境界:

  線作長江扇作天屐鞋拋向海東邊
  蓬萊此去無多路隻在譚生□□□

  他說,整個的宇宙是這麽渺小,線就像長江,扇就像天。屐鞋就是古代的拖鞋,鞋子後跟不拉起來,踢哩踢拉拖起來走。屐鞋拋向海東邊不要了,蓬萊是代表道家的神仙境界,蓬萊此去無多路,他說那個神仙的境界不遠,就在這裏。在那裏啊?他說,隻在譚生,就在我的手指,手裏拿個手杖,就在這裏。這個道理也就等於佛告訴須菩提,‘應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就在這裏,佛不在西天,就在你這裏。
  不過譚子的化書很奇怪,講了化生的道理以後,由科學再歸到哲學,由哲學再歸到政治學,講人生的境界,及如何教化別人,改變別人。他認為壞的時代,壞的世界,是可以變化過來的,他的理論和哲學境界非常之高。所以講到中國文化,這不能說不是中國文化啊!中國文化的精華,我們不能說連個影子都不知道啊!


有色無色的眾生

  除了胎生、卵生、濕生、化生四種之外,另有一種生命為‘有色’,是有形像,有物質可以看見的。另有一種生命是‘無色’,不是我們所知,也看不見,可是它確實的存在。譬如說鬼吧!到底有沒有?當然可以告訴大家確實有的,並沒有什麽可怕,那是‘無色’的生命,跟我們陰陽電子不同而已。
  我們姑且講活鬼,大家也許沒有看過,如果到貴州、雲南的邊界,就可以聽到活鬼的故事。活鬼稱為山魈,這個山魈,我們拿佛經來解釋就很簡單了,他是‘若有色’‘若無色’的眾生。他有時侯給你看見,有時侯不給你看見,高興給你看見就看見,不高興就看不見。人走到山裏,看到走路的腳印子同我們相反,腳指頭在後麵,腳後跟在前麵的地方,就知道有山魈。他們非常講禮貌,你不要說這是山鬼啊,那你就吃虧了。你要說有山先生在這裏!他會覺得你這個人知禮,就不會找你麻煩。
  這些住在山裏的山魈,很有意思,他們有事的時侯,要跑到別人家裏借鍋子和碗筷。他們的樣子很醜陋,矮矮的,就像人倒著腳走來。講的話我們也不懂,必須要用手去指要借的東西,那些山裏頭的人都知道,有些壞心眼的人,卻準備一套騙他們的。準備什麽呢?紙做的鍋,紙做的碗,他就很高興的借回去了,結果火上一燒就完了。可是山魈非常守信用,不知道他用什麽方法,有錢人家的東西就到他那裏去了,但是他一百哩範圍以內不偷的,他要到外地弄個鍋碗來還你。許多山裏的窮人都拿這些玩意騙鬼,所以鬼不可怕,而人是真正的壞,連鬼都要騙。


有想無想的眾生

  另有一類眾生是‘若有想’,有思想感覺。另有一類眾生是‘若無想’,沒有思想、感覺。細分之下,有些生命沒有思想,沒有知覺,但有感覺。
  另有眾生是神的境界,照佛學的分類,神的類別太多了,小則分為三十多種,大則分為六十多種,再細分析下去,有幾百種。神也有他的等次,一類叫‘非有想 ’,不是沒有想,但是看起來沒有想。譬如有些人在打坐,你看他好像不知道,可是他又知道,真知道嗎?又不知道。其實,世界上還有更多種類的生命,不過佛法大致歸納為十二類。
  世界上的生命有這麽多種類,唯有人很壞,但人也最具備一切。我們不要認為人類是胎生,在我看來,人類具備了十二類生。我們是胎胞裏精蟲卵髒的結合,所以是卵生,胎生。在媽媽肚子裏是濕生。要青菜、蘿卜、牛肉、洋蔥堆起來才能長大,所以也是‘化生’。人也是‘有色’,身體機能有物質可見。但是講到人的生命──氣,又不是物質了,也看不見,所以是‘無色’。‘有想’,我們當然有思想,有時侯我們呆住,或者沒有什麽思想,笨得要死,那又入於‘無想’。還有許多人到達‘非有想’‘非無想’的修道境界,雖沒有成功,但他已經到達了‘非有想’‘非無想’。
  說到‘非有想’‘非無想’,想到大陸上我曾聽說一兩個地方。在浙江紹興的一個小廟子,有一個道士在那裏打坐,據說坐了二百多年,還坐在那裏。每到過年的時候,鄉下人要來替他剪一次指甲;人坐在那兒沒有死,摸摸還有點體溫,據說是入定了。有些修道的人說他不是入定,是在那個定的境界出不了神,在那個身體軀殼裏頭,因為修成功了,所以出不來,離不開身體。
  另外我還看到過一個學佛的人,據說打坐定力很深,功夫很好,已經坐在那裏七八十年,也沒有死,也沒有出定,他也不會想什麽,似乎等於死人差不多。他的背拱起來一塊,摸摸那個地方,像脈搏一樣在跳動,所以有人說他入定了。不過一般學佛修道內行的人,也曉得他出不了神。你們年輕人怕打坐走火入魔,像這一類的樣子才叫做走火入魔!大家看看,自己有沒有資格走火入魔!所以說,放心啦!還差得遠呢!可是,這也不一定是走火入魔,在那一種情況下,這一個生命的存在,就可以說是‘非有想’‘非無想’的境界。所以說,在人類這個生命的小宇宙裏,所有生物的生命現象,人都具備了,隻是大家沒有回轉來分析自己罷了。再根據譚子化書的道理,人可以成仙、成佛、成鬼、成神;人也是可以變化的,一切就看你自己的智慧了。


紅福清福

  現在佛告訴須菩提說,世界上‘一切眾生之類’,注意這個‘之類’,佛把它歸成十二類生命。他說:‘我皆令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
  一個學佛的人,首先要發願,立一個誌願,救世界上一切眾生。因為眾生皆在痛苦中,都在煩惱中。有富貴功名的人,有富貴功名的痛苦與煩惱;貧窮及生老病死等,也都是煩惱。講戀愛有講戀愛的煩惱,結婚有結婚的煩惱,生孩子有生孩子的煩惱,總之,人生隨時都在痛苦與煩惱中。所謂煩惱,比痛苦的狀況輕一點,兩個名稱不同。一個學大乘佛法的人,沒有先考慮自己,學佛是要成就,好去幫助眾生,救度他們,使他們進入沒有煩惱、沒有痛苦、絕對快樂清淨的境界。這個境界叫什麽?就是‘無餘涅槃’。
  涅槃是個名稱,不要當成端盤子那個盤。涅槃是梵文音,有人翻譯成中文叫它寂滅,這樣翻譯不恰當,後來的人隨便使用是不對的。因為寂滅好像很淒涼,隻有一個清淨,其他什麽都沒有,滅掉了。‘寂’是清清淨淨,一點聲音都聽不到,學佛結果變成學寂滅,那不是很奇怪嗎?那人生又何必呢?人生本來夠苦了,再去學寂滅,苦上加苦,又不是吃黃連,何必呢!後來又有人翻譯成圓寂,圓滿的清淨。清淨本來是好,可是有些人,並不認識清淨。
  我經常說,佛法分兩種,走出世間是清淨,走入世間是紅塵。紅塵滾滾,這個世界上,都市中,都是紅塵。人世間為什麽叫做紅塵呢?唐朝的首都在西安,交通工具是馬車,北方的紅土揚起來,半空看見是紅顏色的灰塵,所以稱為紅塵滾滾。現在汽車是排的黑煙,爬到觀音山頂上看台北,是黑塵滾滾。
  紅塵裏的人生,就是功名富貴,普通叫做享洪福。對皇帝用的‘洪福齊天’因為‘洪’字不好意思寫,就寫個‘鴻’字。其實‘鴻福’這個字不大好,雖然文學境界不錯,但有罵人的味道!因為‘鴻’像飛鳥一樣飛掉了,那還有什麽福啊!這個同音字用的不好,一般人不察覺就用下去了。
  清淨的福叫做清福,人生鴻福容易享,但是清福卻不然,沒有智慧的人不敢享清福。人到了晚年,本來可以享這個清福了,但多數人反而覺得痛苦,因為一旦無事可管,他就活不下去了。有許多老朋友到了享清福的時侯,他硬是享死了,他害怕那個寂寞,什麽事都沒有了,怎麽活啊!所以我常告訴青年同學們,一個人先要養成會享受寂寞,那你就差不多了,可以了解人生了,才體會到人生更高遠的一層境界。這才會看到鴻福是厭煩的。佛經上說,一個學佛的人,你首先觀察他有沒有發起厭離心,也就是說厭煩世間的鴻福,對鴻福有厭離心,才是走向學佛之路。
  說到這裏,講一個故事給大家聽,明朝有一個人,每天半夜跪在庭院燒香拜天。這是中國的宗教──拜天,反正佛在天上,神、關公、觀世音、耶穌、穆罕默德都在天上。管它西天、東天、南天、北天,都是天,所以他拜天,最劃得來,隻要一支香,每一個都拜到了。這人拜了三十年,非常誠懇,有一夜感動了一位天神,站在他前麵,一身發亮放光。還好,他沒有嚇倒,這個天神說:你天天夜裏拜天,很誠懇,你要求什麽快講,我馬上要走。這個人想了一會兒,說:我什麽都不求,隻想一輩子有飯吃,有衣服穿,不會窮,多幾個錢可以一輩子遊山玩水,沒有病痛,無疾而終。這個天人聽了說:哎唷,你求的這個,此乃上界神仙之福;你求人世間的功名富貴,要官做的大,財發的多,都可以答應你,但是上界神仙之清福,我沒法子給你。
  要說一個人一生不愁吃,不愁穿,有錢用,世界上好地方都逛遍,誰做得到?地位高了,忙得連聽金剛經都沒有時間,他那裏有這個清福呢?所以,清福最難。由此看來,涅槃翻譯成寂滅,雖然包含了清福的道理,但是在表麵上看來,一般人不大容易接受。實際上涅槃是個境界,就是涅槃經裏提出來的‘常樂我淨’的境界。也就是說,你找到了這個地方,永遠不生不滅,就是心經上說的‘不生不滅,不垢不淨’,常樂,永遠如此,是一個極樂的世界。那才是‘我’,我們生命真正的‘我’,不是我們這個幾十年肉體,卵生、胎生、濕生、化生,會變去的我,那個真我才算淨土,也就是涅槃的境界。


羅漢的涅槃

  涅槃分兩類,‘有餘依涅槃’及‘無餘依涅槃’。
  羅漢們得道,證得的是有餘依涅槃;大阿羅漢入定可以達到八萬四千劫之久,現在很難有人相信這種事了。關於此事,讓我們回溯到唐朝玄奘法師到印度留學路上的一個傳說,但他自己的筆記及大唐西域記裏沒有記載。當他走過新疆天山以南,到了印度北邊,靠近喜馬拉雅山的後麵一個雪山地方時,天氣很冷,到處都是雪,但是有一個山頂上卻沒有雪,雪下來也不積留。玄奘很奇怪,跑上去看,發現地上有很粗很長的頭發。他看了半天,認為這裏頭可能不是這個劫數的人,也許是上一個冰河時期的人。結果真的挖出一個很高大的人來,玄奘法師發現那是一個打坐的人,就用引磬在他耳朵邊叮叮叮,慢慢的敲。這位先生出定了,他說是釋迦牟尼佛之前迦葉佛末法時代的比丘,出家自己自修得定,在這裏入定等釋迦牟尼佛下世來,好向他請教。玄奘法師告訴他釋迦牟尼佛已經涅槃了,他說:那我再等吧!等下一次彌勒菩薩來吧!玄奘法師拖住他的耳朵說:老兄,你慢一點入定,這樣不是辦法,你等彌勒菩薩再來就是要出定找他,誰來通知你出定呢?他說:這也對呀!玄奘法師說:你有辦法出神離開這個身體嗎?
  出神並不容易,剛才講那些修行人,坐了幾十年都出不來。玄奘告訴他,自己要到印度取經去,叫他到中國去投胎,將來作自己的弟子。並且告訴他,到了大唐向那個最大的宮殿去投胎當太子,等他回來。於是這個人就出神走了。玄奘二十年後回來,見唐太宗說到此事,要找這個來投胎的太子出家,但查遍後宮,當天沒有太子出生,結果發現武將尉遲恭家裏那天生了一個侄子。原來那個羅漢來大唐投胎,看見尉遲恭的王府,就錯認為皇宮了。唐太宗把尉遲恭找來對他說:我要出家,但當皇帝不能出家,你就讓你家那個孩子代表我出家吧!
  玄奘法師想,那個羅漢定力那麽高,見麵時應該認識我!豈知羅漢、菩薩也有隔陰之迷,投一個胎就迷掉了。對玄奘似曾相識,卻搞不清楚。皇帝下命令出家,當然可以,但有三個條件,一車美女服侍他,一車酒肉,一車書。這就是後來玄奘法師的唯識傳人──窺基法師的故事,又稱三車法師,此說也許是影射的戲論。
  為什麽講這個故事呢?從這個故事我們就會了解,得到了那個清淨、一念空的境界,才能夠入定;而且連身體都可以忘掉,也可以抗拒氣侯的變化,甚至地球的各種物理變化。那個羅漢是有功力的人,一念空掉就入定了。
  但是念空可不是住啊!大家要特別注意,念空不是住,那是假住,住在空上,是不究竟的。玄奘挖出來的這個羅漢,就是住在這個空上,所以叫做有餘依涅槃。餘什麽?習氣。因為他的習氣沒有變,所以轉胎一來,功名、富貴、美人、香車,什麽都要,這是這個羅漢自己剩餘的習氣,維摩經上叫做結習未除。
  有些學道學佛的朋友說:老師,你叫我來打坐,學佛,我是很高興,就是有一個東西丟不下。我說:那你就兩打吧!打打牌,打打坐,都可以方便。因為他這個結習未除,也就叫做有多餘涅槃。其實我們在座有很多打坐的同學,都入了這個涅槃了,到這裏來,法師把木魚一敲,打坐好好的,念頭滿空;等到兩個鞋子下了樓,趕快找地方去打牌啊,喝酒啊,就是有多餘涅槃。


佛的涅槃

  有餘依涅槃是羅漢境界,不徹底;無餘依涅槃是佛境界,是非常徹底的。佛說學佛的人第一個發願使一切眾生都成佛,都能夠達到‘我’的成就一樣,‘令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所以,學佛第一要發願,大乘佛法如果沒有這個願力,學佛是不會成就的。如果覺得自己很痛苦,又煩惱,沒有大乘的願力,那不是佛法真正的精神;因為這是消極的,逃避的,連羅漢境界都談不上。佛的願力,學佛不是為自己,是為一切眾生。

  【如是滅度無量無數無邊眾生。實無眾生得滅度者。何以故。】

  他說,學佛要這樣大的願力,要度盡一切眾生,使他們解脫痛苦與煩惱。痛苦與煩惱是很難解脫的,佛也隻告訴我們解脫煩惱與痛苦的方法。解脫是靠自己,不是靠他力。佛不過把他成就的方法告訴我們,你要自己修持才行。
  佛教化救度了無量無數無邊的眾生,心裏並沒有說某一個眾生是我度的,絕沒有這個觀念。這是佛的願力和胸襟,學佛先要學這個胸襟,就是說雖幫助了千千萬萬人,心中沒有一念認為是自己的功勞。佛的境界謙退到極點,他要度盡了一切的眾生,而心胸中沒有絲毫教化人、度人之念。所以,佛同其他宗教解釋的教主是不同的,佛沒有權威性,非常平凡,很平實,隻說你的成就是你的努力。
  ‘何以故’?什麽理由要如此呢?這是他加重語氣。


四相和我的觀念

  【須菩提。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

  他說,須菩提啊,一個學大乘菩薩道的人,心胸裏頭還有你、我、他,甚至給了人家好處時,這個家夥應該賣賣我的交情才對!這是世間法的作風,佛法沒有,給了就給了,要像‘事如春夢了無痕’一樣的忘掉它。如果說故意把它忘掉,那就‘即非菩薩’,因為你還有個故意。天地生萬物,天地不占有,不自私。所以我常常說,道乃天下之公道,不屬於誰的,告訴你,你拿去吧!
  話又說回來了,既然佛都告訴你了,為什麽你不能到達佛的境界呢?
  金剛經中說到四相,相這個字,就是現象,文字上是現象,依照人的思想心理來說就是觀念。我們人有一種觀念,就是有人相,總是有你、我的觀念。我相就是我,人相就是眾生相,就是現在學術名稱所謂社會人類,在佛學的範圍都屬於人相,眾生相。我相又分兩種,一種是人生命的個體,我是我,你是你,他是他,每個人是不同的個體。一種是屬於精神上的,一個學問好的,或者是地位高的,年齡大的,常看他人都是小孩子,幼稚。我現在也常常犯這個毛病,會說你們年輕人懂什麽?這是我相,因為覺得‘我’嘛!倚老賣老。
  不錯,倚老賣老是我相,但是許多年輕人倚小賣小,那也是我相。更有許多小姐們倚女賣女的,也是我相。許多男孩子也是倚男賣男的:我是小孩,老師請原諒!我說,不要倚小賣小,倚男賣男了。這些都是主觀成見,就是精神觀念上有個我。所以文章是自己的好,這是我相。本來文章寫完了就完了,別人改一下文章,那要命啊!心裏受不了……這都是因為心裏上的我相,也叫做法我見,這個法就是精神的我見。
  至於眾生相,是社會一些人類的範圍,前排的人同後排的人,隻要一坐下來,人相我相就起來了。感覺前排的人很討厭,頭太高了,坐在我矮子的前麵,使我看不見。人相我相一來,眾生相就來了,唉!這個環境布置得不大好,管事的人不大對,接著壽者相來了,唉呀!空氣不好,有傳染病,要短命。
  這個四相是依根的,先由眼根而來,人的煩惱都因這四相而起。鳩摩羅什把它歸納起來叫做四相,玄奘法師的翻譯,還加三個,成為七相。鳩摩羅什把後麵三個統統歸入壽者相。壽者相很嚴重,我們人都喜歡活得長,你幾歲呀?五十八。嘿,我六十了,你比我小兩歲。你幾歲啊?八十二,你比我大幾歲……這都是壽者相!要‘我’活得長,要‘我’健康長壽。每個人來學打坐,乃至在座來學禪的,十個有九個半,甚至十個有五雙,都是以壽者相的觀念來學打坐的。那麽,這與佛法的金剛經就大有出入了!要注意,要去了這四相,完全離開了這四相,才可說是學佛的真正境界。本經的原文,佛說這四相,用現在的話來講,這四相是人類眾生共通的、牢不可破的、頑固的主觀觀念。要把這個觀念破除掉,學佛就差不多了。
  現在佛告訴須菩提,一個學佛的人,先要把心胸願力放在前頭,能夠為眾生發願,不為自己,而是為大家去努力。因為要度眾生,但又沒有度眾生的本事,所以要去努力。佛又說,你完成學佛的這個願望,度完了眾生,自己並沒有覺得度了什麽眾生。


三輪體空布施

  這一段,佛學有一個名稱,叫做‘三輪體空’。輪者不是車子的輪子。輪是形容詞,指三個部分,就是施者,受者,施事,這就是講布施的重要。金剛經現在開始講般若了,般若的第一個眷屬,就是布施。剛才這一段已經開始要講布施,先說明三輪體空的道理。
  布施有三種,第一種財施是外物的,像金錢財物等布施,這叫外布施。第二種法施是精神的,如知識的傳授,智慧的啟發,教育家精神生命的奉獻等,都是精神的布施,這種屬於內布施。第三種是無畏布施,如救苦救難等。不管是那一種布施,施者應該抱持無施的心態,用一種希望他人能夠得到益處的心情來貢獻,那就是宗教家的精神了。必須要做到施者無此念,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受者也空,施事也空。看到人家可憐應該同情,但是同情就是同情,布施了就沒有事了,忘記了誰接受我的布施。做完了以後,‘事如春夢了無痕’,無施者,無受者,也無施事,這才是佛法布施的道理。
  所以佛在這個世界上,以師道當人天的師表,教化一切眾生,救度一切眾生,度完了,他老人家說:再見,不來了。隻是吩咐四個弟子暫時不要死,要‘留形住世’,活著等彌勒菩薩下來。佛的這個精神就是三輪體空的布施。


快樂痛苦皆無住

  這裏著重的是剛才提到的法布施,因為須菩提問到怎麽使心、忘想煩惱降伏下去!怎麽樣使自己的心寧靜,能夠永遠安詳停留的保持住。佛先答覆他:就是這樣。因為須菩提不懂,所以佛接著在下章就說了一段理由,說大乘菩薩道的修行方法,也包括精神的生命,應無所住行於布施,任何事情一做便休,無所住。應該無所住行於布施,這個叫修行。你心理的行為隨時做到無所住,一切都布施,都丟開了,這是我們普通的話,都丟掉了。禪宗經常用一句話,放下,就是丟掉了。做了好事馬上須要丟掉,這是菩薩道;相反的,有痛苦的事情,也是要丟掉。有些人說,好事我可以丟掉,就是痛苦丟不掉啊!
  實際上,好事跟痛苦是一體的兩麵而已,一個是手背,一個是手心。假使說,好事他能夠真丟掉開的話,痛苦來一樣可以丟開,所以痛苦也是一個很好的測驗。如果一個人碰到煩惱,痛苦,逆境的時侯丟不開,說他碰到好事能丟得開,那是不可能的。
  儒家經常告誡人,不要得意忘形,這是很難做到的。一個人發了財,有了地位,有了年齡,或者有了學問,自然氣勢就很高,得意就忘形了;所以人做到得意不忘形很難。但是以我的經驗還發現另一麵,有許多人是失意忘形;這種人可以在功名富貴的時侯,修養蠻好,一到了沒得功名富貴玩的時侯,就都完了,都變了;自己覺得自己都矮了,都小了,變成失意忘形。
  所以得意忘形與失意忘形,同樣都是沒有修養,都是不夠的;換句話說,是心有所住。有所住,就被一個東西困住了,你就不能學佛了。真正學佛法,並不是叫你崇拜偶像,並不是叫你迷信,應無所住而行布施,是解脫,是大解脫,一切事情,物來則應,過去不留。等於現在引磬一敲,下樓就是下樓,金剛經還是歸金剛經,你還是你,如此應無所住。


轉化十二類生

  有一位同學提出來說,很多年前,也曾經聽我講過這一段,除了我前麵講過的,好像還有進一步的道理。其實,所謂進一步的道理就是:這個境界就是有願力,一個大乘菩薩發願及菩薩行,應該是救盡天下蒼生,而自覺沒有做什麽救蒼生的事情。一個人救人、利人是應該的,假使心中還有利人、救世、度人之念,已經不是菩薩道了。這是指外麵行願方麵的。內心修持更須這樣。我們自己學佛是求戒定慧的究竟,可是大家在修持方麵,或者在靜坐方麵,都是在著相。
  譬如許多人為了身體的健康,學各種的方法,打坐、守竅、修氣脈轉動,實際上,已經都落入壽者相了;接著我相、人相、眾生相也都跟著而來,學佛的成就當然不會大了。又如修淨土念佛的朋友們,假使念一句佛號,觀念裏頭或下意識中,附帶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的情況,那也不能得到究竟的成就。舉凡這些,都是要修行人自己細心檢查心念才會發現。
  關於卵生、濕生、化生、胎生等,我們上一次也分析過,人的生命裏頭,本身內在就具備有這十二類生。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幾十年,或者一百年,大部分時間並不是為自己活著的。我們仔細分析一個人,活著為了麵子、為了漂亮,人生時常是作給人家看,或者作給兒女看的。
  當年有一個同學告訴我,父母盯得很緊,他生氣了,因為他是個獨子,他告訴父母:你少盯一點好不好,否則我不給你念書了。這個話也對啊!現在的青年考聯考,好像都是為了父母,為社會,為家庭。人是很可憐的,活了一輩子,一天吃三碗飯,隻有十分之三是為自己生命所需而吃,其餘大部分是供養自己身體中的卵生、濕生、化生吃的。腸子裏有蛔蟲,身體中有各種細菌,所以宇宙中所有的一切眾生,及各種的現像,在我們人體的內部都統統有了。所以說,人體是個小宇宙,左眼是太陽,是陽;右眼是月亮,是陰;我們身上的大小腸,就是身體中的江河、海洋,西遊記叫它是無底洞,吃下去漏出來,永遠填不滿的無底洞。又如身體上有骨骼的地方就是山崖、岩石;人體內部又有各種的生命,每一個細胞就是一個生命,包括精蟲卵髒等等,這些都與禪定有關。
  真正的修持,得定者初禪念住,雜念妄想沒有了。二禪氣住,所謂打通氣脈,外表呼吸停掉了。三禪脈住,脈搏不跳動了,連心髒跳動都非常緩慢。四禪才是舍念清淨,整個的身心丟開了,沒有感受。但是要想達到氣住脈停的定境,必須先把自己身體上卵生、濕生、胎生、化生等十二種類,整個變化了才行,就是儒家所講的變化氣質。假使我們這個色身沒有轉化而想修持得定是決不可能的。
  所以這位同學別著我講這一麵,認為我還留了一手,實際上這一麵是講實際功夫,幾乎沒有人相信。普通金剛經這一段講過去就算了,現在既然有人指出來,已經留不住了,這一手也要露一露,大概就是這樣,這是補充第三分。


說三十二品偈頌

  另外有人提出來,說我曾寫過金剛經三十二品的偈頌,本來我不想講,因為這是四十年前的事了。那時我在峨嵋山上閉關,不要說人看不到一個,鬼影子也看不到一個。尤其到了秋後大雪封山,連猴子都爬不上了,人要下山很容易,就是西方人的滑雪,弄兩根大棍,屁股上包一些樹皮,隨便這麽一溜就下來,一瀉千裏。要想上去啊!隻好等明年春天了。有一天晚上沒事,藏經中抽出金剛經來看,也不曉得著了什麽道,一下子高興起來,又感動萬分,不由自主的,一夜之間把金剛經的三十二品,作了三十二個偈子,說明這個道理。後來下山以後有人傳出來了,不過到了台灣連原稿也掉了,因為我平常的習慣,自己作的東西隨手就忘了。這一點雖是壞處,但也是好處,就是可以修道,過了就丟,所以說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一切都把它空掉了。另外我也不太記這些東西,也是懶得介紹這些東西。譬如在大學上課,很多同學問我:老師你有什麽著作?我也搞不清楚我有什麽著作!也沒有觀念去推銷。現在同學們提起來這個偈子,就順便說一下。不過我那個三十二首偈子,比你們聯考作得快,三十二品的意義,一夜之間把它用禪與佛的道理說完了。第一首偈子法會因由分,大概是這樣子:


第一品偈頌

  緇衣換卻冕旒輕  托缽千家汗漫行
  何事勞生終草草  蒲團洗盡旅途情

  ‘緇衣換卻冕旒輕’,緇衣就是和尚們穿的衣服,印度的規矩,出家人穿染色的衣服,高尚平民穿白的衣服。所以現在我們寫信給出家人時,下麵往往自稱白衣某某,表示自己是白衣居士。出家人的衣服染了顏色,就稱緇衣,就是說釋迦牟尼佛出家了,穿了一件和尚衣。皇帝帶的那個皇冠是冕旒,中國人戴的稱天冠,前麵還掛些珠子之類。這一句的意思是說皇帝不當了,換句話說如果一個人能夠丟掉帝王富貴,能夠放得下一切,才夠資格學佛。像釋迦牟尼佛一樣,皇帝的那個皇冠,隨便把它甩掉。
  ‘托缽千家汗漫行’,然後以釋迦牟尼佛的身分,還出來化緣呢!不管窮人家裏,什麽人家裏都去化緣。
  ‘何事勞生終草草’,我們人生為什麽勞勞碌碌,佛學名辭叫做勞生,一輩子在勞苦中。忙忙碌碌一輩子,最後莫名其妙的來,莫名其妙的就走了,所以是何事勞生終草草。
  ‘蒲團洗盡旅途情’,旅途是人的一生,看來人生沒有別的好事,隻有蒲團一個,兩腿一盤,萬念皆空最好。
  這是法會因由當時作的第一首偈子,當然這個文字,我自己也看不上,不過有時侯想想,現在叫我再作,一夜之間還作不出來,人生就是那麽怪。


第二品偈頌

  第二首是善現起請分。善現就是須菩提,須菩提起來問問題,佛答覆他,善護念。善護念是個要點,如是住,如是降服其心,就是這樣定住,就是這樣把煩惱降服下去。

  萬象都緣一念波  護心那用修多羅
  岩中宴坐已多事  況起多餘問什麽

  ‘萬象都緣一念波’,人生的煩惱和一切痛苦,就是一念,沒有第二念,千千萬萬不同的現象,就是一念動了。像大海水,平水無波忽起一個波浪,一點動,千萬點煩惱就跟著來了,所以說萬象都緣一念波。
  ‘護心那用修多羅’,佛不是告訴他善護念嗎?真正的善護念何必用佛經呢?修多羅就是佛經,梵文名稱就是素怛覽。真正悟了道的人,不看佛經也一樣此心平靜,所以說護心那用修多羅。
  第三句,先要說明一個典故。須菩提是佛的十大弟子之一,佛經上記載,有一天他跑到一個崖洞裏宴坐。什麽是宴坐呢?注意啊!大家要學打坐的注意啊!尤其是老同學們!不依身、不依心,不觀這個身心,不依亦不依,這個樣子才叫宴坐,也就是打坐。你看我們大家坐在那裏,又聽呼吸,又練腿,又練氣功,統統在身上搞。不然就搞念頭,像水上按葫蘆一樣,這邊這個撲隆咚才按下去,那邊那個又浮上來;這邊念頭冒上來一個,那邊又來一個。真正的入定是不依身,也不依心,但是‘不依’是個空的境界,還是不對,所以不依亦不依,這才叫做宴坐。
  須菩提有一天在岩中宴坐,什麽都沒有,忽然空中天女散花供養,天花掉了下來,大概須菩提正好張開心眼吧!不然怎麽知道天花掉下來呢!須菩提就問,哪一個在散花供養?空中有個聲音說:是我呀,我是天人,天神。因為尊者在此說法,所以我空中散花供養。須菩提說:我沒有說法啊!這個天人說:善哉!善哉!尊者以不說而說,我們以不聽而聽,因此,我們要供養。這是說到須菩提的一段故事。
  ‘岩中宴坐已多事’,你那個打坐入定已經很多事了,道就在這裏,菩提就在這裏,打坐不打坐,都在菩提中,你在那裏打坐裝模作樣已經夠多事了。
  ‘況起多餘問什麽’!這一下又來問金剛經,佛啊!如何住啊?如何降伏其心?這就是禪的道理,當下可以了解了,大家當下都可以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了。


第三品偈頌

  第三分叫做大乘正宗分,就是剛才講的胎生、卵生、濕生、化生,入無餘依涅槃而滅度之。

  四相初生四象殊  羲皇以上一無無
  劇憐多少修途客  壽我迷人猶諱愚

  ‘四相初生四象殊’,我們大家都知道,佛家有四相,人相、我相、眾生相、壽者相,等於易經的四象,易經也講四象,老陰、老陽、少陰、少陽,四象。拿空間來講,東南西北也是四象。人生統統被現象所困,四相初生的這個四相,同易經的四象就有差別,一念一動,外境界就有差別了。
  ‘羲皇以上一無無’,我們中國文化開始的時候,伏羲畫八卦,一畫開天地。當這個一還沒有畫動以前,天地沒有,宇宙還是空的,伏羲畫卦以後,天地開辟了。羲皇以上是講形而上道,萬法本來空的,既是空就不必去用功夫求了。我們現在很可憐,大家學佛拚命去求空,這豈不是背道而馳嗎?既然空,你求得到嗎?能求到的就不是空了。所以說羲皇以上一無無,什麽都沒有。
  ‘劇憐多少修途客’,劇憐,是最可憐,多少在修行路上走的這些人,都在求壽者相,多活幾年,修個果位,都在四相裏頭滾,自己還以為是在修道。
  ‘壽我迷人猶諱愚’,自己在四相裏頭滾,自欺欺人,還以為高明得很,別人都不行,看不通,隻有自己看通了。其實,自己那麽笨,還忌諱自己的愚蠢,自認為最聰明在修行學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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