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紀念我的奶奶---一名普通而又偉大的女人(四)
(2007-08-26 21:48: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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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945年相聚武漢
1945年,抗日戰爭的勝利,使分別多年的翔霄和冰瑩又能在武漢相聚。
翔霄給冰瑩去信:“鳴姑:我丈夫寶善赴抗日戰場,數年生死不明,據說是在湘北戰役中犧牲了。我生的七個孩子,隻活下來三個。僅靠我在岩花小學任教的一點微薄工資,生活越來越難以為繼,你能否在武漢給我謀一教職,既解決我的燃眉之急,我倆又可以相聚在一起,不知我的想法,能否得以實現?”
冰瑩回信,說她三哥,答應介紹翔去武漢二女中教書。
翔霄賣掉丈夫留給自已在槐花坪的房屋,安置好兒女,隻身趕到武漢。
到武漢見到冰瑩時,冰瑩對她說:
“你來得太晚了,二中老師的聘期已過,我和三哥在《和平日報》社給你找了一份副刊校對的工作,(冰瑩當時任該報副刊主編)不知你想幹麽?”
翔霄心想:外麵要花銷,家中兒女要吃穿,隻好答應下來,暫時棲身,再作打算。
在武漢的工作穩定後,翔霄把寄養在錢青妹妹家的女兒李立和小兒敘亮接到身邊,安排上學。
我當時八歲,來到武漢,第一次見到了冰瑩姑祖母及她的家人。也是第一次見到冰瑩的三哥三嫂(我稱之為三外公、三外婆)。冰瑩的三哥叫謝國馨,三嫂叫曾憲玲。三外公當時任《和平日報》主筆,並在武漢二女中教書。
此時謝冰瑩(第三次婚姻)與賈伊箴結婚多年。賈伊箴燕京大學畢業,福建人,戴著一副深度眼鏡,是個典型的知識分子,待人和善。他們當時已有兩個孩子,大兒子賈文輝,小女兒賈文蓉。他們一家人在漢口住的是一棟二層的樓房裏,冰瑩在周末經常邀請母親帶著我和我姐姐去她家。
冰瑩有近十年沒有回家鄉了,對家鄉的人和事,是那樣的關注和富有情感。
“我這個不孝女,父親病中未能侍奉,去世後未能回家奔喪,真愧對父親。”
翔霄安慰冰瑩:“我代你在你父親靈前叩了三個頭。他知道你為抗日愛國的事忙,他在九泉之下會原諒你的,你不必內疚。”
“我走後,你在‘新寺裏’創辦了岩花高小,在廟裏辦學校,一定很難嗎?”
翔霄告訴冰瑩:“辦高小遇到的第一個難題 ,是如何解決校舍?要找現成的,可省錢。找的結果,看中了‘新寺裏’。要搬走菩薩,擺上課桌,在岩花、鐸山兩村,很多人是反對的,但是,有你父親和我父親及謝博文、胡元恕、謝紹玄、李樹芝等人的支持,加上學生家長的積極響應,又遇到一個開明的方丈,總算辦成了。寺廟與學校同處,這邊讀書之聲琅琅,那邊鍾磬聲不絕,蠻有趣吧。”
“翔,說實在的,感謝你為家鄉人幹了一件大好事。相比之下,我為家鄉人做的事情太少了。”
“你是大作家,幹大事的人嗎!”
“不要這樣說,我大哥大嫂一家人怎樣?”
“你妹妹‘青青’還好嗎?”
隻要是冰瑩想知道的事情,翔霄詳細地給她介紹。
冰瑩也把離開家鄉以後的經曆對翔霄講:“我騙父親離開家到長沙後,立即組建“湖南婦女戰地服務團”,我重新穿上軍裝,帶著十六位立誌抗日的小姐,赴戰區嘉定,進入野戰醫院,搶救傷員。翔霄你知道嗎,醫院裏傷兵的慘狀,比戰場上更恐怖,更悲慘。那些傷兵,有被炸彈、炮彈炸得缺胳膊少腿的,有被子彈打穿了腦袋和胸膛的,有的傷兵,送到醫院來時,傷口都長了蛆。醫院裏傷兵的身上是血,醫生、護士的身上也是血,空氣中都充滿著血腥氣。我們的信念是:‘救活一個傷員,等於殺死一個敵人’。
可是戰事不如人意,前方節節敗退,我們從嘉定退到南京,又退到漢口,一路上狼狽不堪。我在漢口給許多學校和民眾團體演講,聽眾是那樣的多,那樣的擁擠,我把前方戰士用鮮血寫成的故事,講給他們聽,聽眾的血液沸騰了,情緒激昂起來,當我講完之後,他們把我高高舉起,向前方將士致敬!真是讓我感動。”
“聽說《新民報》請你到重慶去辦《血潮》副刊嗎?,那是大後方,也很安全,怎麽又離開了呢?”翔霄問道。
“那是因為後方的一切,我都看不慣。聞到摩登女人的香味,我就會想起前方的血腥氣;經過酒館飯店,聽到那些喝酒猜拳的聲音,我就會想起野戰醫院裏,傷兵流著血,呻吟的情景。於是我又離開重慶,跑到徐州。正趕上在台兒莊我軍打了大勝仗,在戰地我看到戰利品堆積如山,士兵和民眾是那樣的興高采烈,對日作戰,太需要打勝仗來鼓舞士氣了。
我這段時間寫戰事的報告文章,和我們在軍校時。寫《從軍日記》的心情,背景已大不一樣了。我這時手中的筆,已不是普通的一枝筆,而是對日作戰的一枝槍。如《踏進了偉大的戰場─台兒莊》這篇文章,我是1938年4月24日一夜寫成的。”
“你和姑爹(指賈伊箴)是怎樣相識的?”
“那是1939年的4月,我從重慶到宜昌辦救護人員訓練班,伊當時任基督教全國總會訓練主任,來我們訓練班參觀,我們就這樣認識了。不久我們就結了婚,有了孩子。
我經常冒著敵機的狂轟濫炸深入到前線,後來我又在老河口組織了一個訓練團,我搜集了許多讓我感動的材料,並及時寫成文章,把為祖國而戰的無名英雄介紹給同胞。
1940年至1943年,我在西安主編《黃河》文藝月刊。那一段生活緊張又令人興奮,常常把稿子帶到廚房去看,左手抱著孩子,右手寫文章,還要和眾多作家聯係,為《黃河》組稿。這期間,我自已也編輯出版了《新從軍日記》、《在火線上》、《戰士的手》、《姊姊》、《梅子姑娘》、《寫給青年作家的信》、《抗戰文選集》及《在日本獄中》。”
“我真佩服你,沒有一個安定的住所,又帶著孩子,還能寫出那麽多文字。”
“我隻要一動筆寫文章,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情節上,我沒有心思來做別的事,甚至聽到孩子的笑聲,都不高興。我隻等伊帶著孩子一出去,馬上把門關上,同時用藍布把窗戶遮住,使光線暗淡得像獄中一般。在這樣的布置和氣氛下,我寫得很快,精神貫注,一氣寫成三四千字是常有的事。”
“你也不能那樣拚命!”
“是的,埋頭寫上十來天,精神漸漸不支,頭暈,眼睛模糊,腰背痛,但是催稿的好像軍令一樣命令我發憤寫作,我心中也想把用生命換來的材料寫出來告訴全中國的同胞。你知道嗎,當我寫完《在日本獄中》最後一個字,竟興奮得一夜沒睡。這部書,已由日本名作家魚返善雄譯成日文出版。我坐監牢的罪沒有白受,在《在日本監獄中》的出版和抗戰的勝利,我終於得到精神上的安慰。”
“你在西安辦刊物寫作,什麽時候又跑到成都去了呢?”
“1943年夏,我和伊就離開了西安去了成都,在成都製革學校教語文。”
冰瑩轉過話題,對翔霄說:
“你送寶善(指翔的丈夫)去參軍抗日,從你給我看的他的信中可知,他在前線英勇作戰,直到現在生死不明,你為抗日做出的犧牲並不比我少。我應該向你和寶善致謙!”
翔霄莫名地問道:“這是為何?”
“我在寫《女兵自傳》中,我把你寫成一個屈服於封建製度的犧牲品,把寶善寫成一個吸毒的壞男人,真是對不起他,也對不起你。如果寶善已經犧牲在抗日戰場,望他在天之靈能原諒我!”
翔霄開玩笑地說:“我和寶善的‘壞名聲’,隨著你的《女兵自傳》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你怎麽給我們洗掉?”兩人大笑。
我和文輝、文蓉正在騎兒童單車,玩遊戲,被笑聲吸引,都回過頭來看她們,不知她們笑什麽?
翔霄和冰瑩在一起,有永遠說不完的話題。
席中,姑爺爺說:“翔霄,隻有你來了,冰瑩才這樣的輕鬆快活。”
在飯桌上,翔霄誇姑爺爺的飯菜做得好,姑爺爺說:
“我做不出湖南菜,不過你們嚐嚐我福建家鄉的口味也好。”
在我的記憶裏,姑爺爺做的菜的確好吃。
母親有時也帶我去三外公教書的武漢二女中去玩。外公、外婆二老特別喜歡我這個人小、膽大的機靈鬼。
三家有時候相約一起遊黃鶴樓、龜元寺、東湖等武漢的名勝古跡。
我在武漢不到兩年,卻是我童年時代最幸福的一段時光。
1948年初,謝冰瑩一家人又去了北京,在北京師範大學講授“新文藝習作”,仍任《黃河》月刊主編,賈伊箴任北京大學秘書兼化學係教授。不久遠在台灣的梁舒先生給她去信說,台灣省國立師範學院中文係要聘她去當教授,她答應了。去台灣之事,開始賈伊箴反對,後來還是順從了她。她當年8月下旬離開上海,帶女兒先到台灣,住台北和平東路二段──四巷十八號,隨後賈和兩個兒子也到了台灣。”
作家閻純德1973年7月在美國訪問冰瑩時,講到這裏時,冰瑩感慨地對閻說:
“一晃幾十年,至今流落海外,真是感慨係之;聽起來像個夢,像個長夢,也像個短夢,人生難道真是個夢嗎?”
1948年冰瑩她應聘到北京任教,同年翔霄受同學黃瑜校長的邀請,離開武漢,到長沙市瀏正街小學(即城東二校)任教導主任。冰瑩的三哥、三嫂,隨之於1949年1月,離開武漢到了長沙,冰瑩的三哥到長沙後,在湖南民革臨時籌備委員會裏任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