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之前: 昨天財富雜誌主編給我丟了幾個Links,說裏麵有幾個人物我可能感興趣。大概因為李四光對珞珈校舍選址的貢獻,讓我看到地質學家馬廷英就點了進去。原來是他證實東沙是中國的。但文章重點寫他的流亡歲月。--- 山河破碎,茫茫悲慘歲月裏,一代大家也隨之坎坷。多事之秋的中國,並沒有讓一代學人失去進取。倒是和平時期的人事,讓他窮困潦倒,極讓人悲歎。
地質學家馬廷英的流亡歲月(1) 作者 雲中君
在大陸,說起李四光,可說無人不知。然而,提到馬廷英,則大多數一頭霧水。不久前,廣西師大出版社出版了《飄零一家:從大陸到台灣的父子殘局》。這本書的序言中寫道,“由於兩岸多年暌隔,除了地質學專業人士之外,大陸讀者或許知道李四光先生,而不知道中國還有個馬廷英博士這樣一位蜚聲國際的地質學家。馬博士是用古生物的方法發現珊瑚的季節變化和古赤道存在的第一人。作為純粹的科學家,馬博士愛國而不問政治;也正因為他不是政客型學者,在傅斯年校長逝世後漸被排擠,變成退休教授,晚年窮困潦倒。”書中的父親自然是馬廷英,兒子就是該書的作者、台灣著名作家馬國光(亮軒),序者乃是馬廷英的前妻孫彩蘋和著名“七君子”之一章乃器的兒子章立凡。
一本書牽動兩岸情,在馬國光大陸尋親的心路曆程中,或許充滿了對世事難料的唏噓。隨著兩岸文化交流的不斷加深,事涉兩岸的文化記憶會更加精彩紛呈。然而,誰也不會想到,近年來的美國重返亞太戰略,竟和逝去經年的馬廷英博士可以有點關聯。
2011年6月台灣媒體報道,台灣大學地質係前主任馬廷英過世32年後,他位於台北市青田街七巷六號的日式故居,曾經荒煙蔓草、白蟻蛀蝕,經過一年的整理才對外開放。在我看來,這不單純是對名人故居保護的需要,還隱含著另一層意思:馬廷英不僅通過對珊瑚生長節律的研究證實了東沙群島在明代就是中國領土,而且他還是一位堅定的“保釣”運動者。
馬廷英一生中的唯一一次從政經曆,也就是作為國立東北中學的校長,帶著近千名無家可歸的流亡學生,從豫鄂交界的雞公山,穿越鄂湘黔川四省,曆經艱險的流亡曆程。
(2)
東北中學是1931年底張學良在北平創辦的一所收容東北流亡學生的學校,張學良親任董事長兼校長,高崇民、閻寶航、杜重遠、盧廣績、王卓然、王化一、孫一民等東北名流為董事,王化一代理校長。學校強調軍事訓練,學生著軍裝持槍訓練,聘請東北講武堂校尉級軍官為教官,以期為抗日培養軍事人才,具有明顯的抗日色彩,為國民黨當局所忌恨。1935年何梅協定簽定後,被勒令遷出。恰逢張學良出洋歸國,就任武昌行營主任和鄂豫皖三省“剿匪”副總司令,東北中學隨即遷往豫鄂兩省交界的避暑勝地雞公山上。1936年2月,東中學生因反對校當局克扣夥食,壓製學生抗日情緒,發生震動武漢三鎮的“二·一九”學潮,數百學生赴武漢請願。張學良為此撤換代理校長王化一,由孫一民接替,並引進馬獻圖、閻述詩、王鐵良等一批進步老師,一時間學校抗日空氣高漲,東北學生北上南下進行抗日宣傳,更加引起國民黨當局不安,把東中視為“共產黨的大本營”。
西安事變後,張學良被拘,時任河南省政府主席的劉峙趁機將東北中學包圍繳械。同時,國民黨CC派也開始爭奪學校領導權,湖北省教育廳廳長、CC派骨幹周天放趁孫一民不在校內之際,借口東中內部複雜,仿整理東北軍先例,派“整理組”來校,並任命趙雨時為校長,接管東北中學,遭到東中學生的強烈反抗,紛紛到武昌明月橋“東北救亡總會”,請求東北籍元老、東北中學董事閻寶航、盧廣績、王化一等幫助驅趕趙雨時。
趙雨時,原名柨霖,字雨時,曾長期擔任張學良幕僚,創辦過東北第一份晚報。東北淪陷後,參加過東北民眾抗日救國會,先後擔任《東方快報》等五家報社的社長、總編和主筆,宣傳抗日。如此“報界英才”、“愛國誌士”為何遭到東北中學師生的驅趕?其實,根本原因在於趙雨時身上的政治標簽,即國民黨CC派分子。顯然,這是東北係統國民黨CC派領袖齊世英指使周天放策劃的一次奪權行動。不過,由於東中師生堅持不懈地向漢口教育部請願和東中校董們的斡旋, 1938年4月1日,教育部被迫撤換了趙雨時,同時改東北中學為國立,改派地質學家馬廷英為校長。也就是說,馬廷英擔任東北中學校長是雙方妥協的結果。
馬廷英,字雪峰,1899年誕生於遼寧省金縣。1914年畢業於金州中學,到日本留學。 1929年畢業於日本仙台東北帝國大學地質係,獲理學士學位。1935年應中央研究院總幹事丁文江之邀,主持領導東沙群島造礁珊瑚和珊瑚礁的調查研究工作。1936年在日本東北帝國大學矢部長克指導下,以珊瑚礁論文獲理學博士學位,抗戰爆發前秘密回國。應聘任實業部中央地質調查所新生代研究室技士,兼中央大學教授。
馬廷英原本是一個純粹的學者,為什麽會答應擔任東北中學校長呢?據東北中學學生、著名記者楊重野回憶,馬廷英是經齊世光推薦的,大概看中了馬博士的東北籍學者背景。楊重野說,“馬廷英是一位地質學家,他接校後,任命林嘯琨為教導主任,王漢倬為教務長。馬廷英無黨無派,不過問政治,也不過問校政……”。齊世英之女齊懷媛在回憶錄《巨流河》中寫道,“突然有一天,在南來北往的客人中看到了馬廷英叔叔。抗戰初起,他放棄了在日本長達十七年地質學者的工作,回國獻身文化報國,曾任由沈陽南遷的東北中學校長。我們全家都很喜歡與他親近。她並不清楚,東北中學是如何從北平南遷的,她的馬廷英叔叔是在怎樣的情況下擔當東北中學的校長。
在東中學生的回憶中,關於馬校長的文字很少,大概就是因為他既不過問政治,也不過問校政的緣故。現居西安89歲的東中學生霍本田在回憶中對於馬廷英來雞公山這樣寫道:“ 1938年4月1日,新校長馬廷英帶著教務、訓育、事務三個主任和幾名新聘請的教員從武漢來到雞公山上任了,學校門口換上了國立東北中學的新校牌,新校長馬廷英是一位東北籍的著名地質學家,以無黨派的學者身份來掌管這所多年來派係紛爭不斷的老學校。新官上任三把火,學校也出現了一些新氣象……”隨著馬校長的到來,東北中學贏得了寶貴的短暫而平靜的學習生活。
(3)
然而,世外桃源般的雞公山也並非久留之地,日本侵略者的鐵蹄很快打破了這裏的平靜。教育部緊急通知學校準備搬遷到湖南邵陽桃花坪。經過緊張的搬遷準備,1938年6月上旬的某一天,學校包租了一列火車的幾節車廂,傍晚到達漢口大智門車站,然後渡江到武昌,暫時借居張之洞路的育傑中學。不久,又包租了一條兩層小客輪駛向湖南湘潭,然後坐車從陸路抵達資江邊的桃花坪。一位叫丁援的將軍出於愛國和同情心,與馬校長簽訂協議,僅以一元的租金將他剛落成臨江的大片商業街店麵租給學校使用。
在桃花坪剛安頓下來,長沙一場荒唐的大火後,學校又不得不開始西遷四川。從湖南桃花坪出發至川東自流井的靜寧寺,行程二千多裏,耗時半年多,東中師生曆盡艱辛和磨難,一路灑滿了辛酸的血和淚。期間,馬校長帶領全校師生過湘西,穿貴州,安抵重慶的這段行程最為艱險,乘小木船漂資江,徒步攀越雪峰山,頂著轟炸過芷江,化整為零抵貴陽……,給東中師生們留下終生難忘的記憶。1939年初到達重慶後,石光老師立刻在《反攻》雜誌上發表了感人至深的《湘黔散記》。
不理校政的馬廷英,麵對一路土匪的滋擾,為了全校師生的安危,也不可能置身事外。自古以來,湘西多匪患,東北中學居停桃花坪期間,就遭遇到了土匪的襲擾,揚言要洗劫學校,抓走校長和女生,弄得學校人心惶惶。校長馬廷英倒也鎮定,一麵請丁將軍派來一個排的地方團丁保護,一麵用僅存的二十多枝老槍組織校警隊日夜巡邏,一麵通過關係與匪首取得聯係,邀請來校參觀。作為學者的馬廷英敢請土匪頭子來做客,實為無奈之舉,也頗有些膽色。或許是利用了匪首的義氣,或許是言明了學校的性質,總之雙方握手言歡,化險為夷。再後來,又在雪峰山遇土匪,因拿不出兩挺機關槍,在交涉未果,一籌莫展之際,幸得護送航委會軍用物質的軍隊保護,順利穿過雪峰山匪區。在漵浦,為使東中師生順利通過匪區,馬校長專程拜訪了當地威望很高的陳遐齡將軍,並在陳將軍贈與的名片護佑下,一路通行無阻。
在馬國光的記憶裏,父親曾告訴他流亡中對付土匪的故事。學校出發前,馬校長吩咐學生買了一大捆鐵絲,一路上紮營造飯時,周圍插上樹枝,圍上兩圈鐵絲,用紅紙寫上“小心電網”四個大字。果然,山匪發現他們企圖打劫時,卻看到寫著“小心電網”的紅字,經師爺一說電的威力,便不敢造次。還有一次,馬校長帶著幾個師生外出做地質調查,不想遇上了土匪,未見過此架勢的師生四下逃命,結果一位老師中彈身亡。隻有這位學者校長原地不動聲色,打開包裹,土匪一看,全是些大小不一的錘頭,很是詫異地說:“就隻帶著這些玩意兒,還跑什麽跑?”當得知校長是東北人,姓馬,還是位做研究的教授,趕忙請他上山做客,在山寨當了幾天貴賓。原來,這一幫土匪裏有當年東北抗日名將馬占山的部眾。
學校千辛萬苦到達芷江休整時,親曆了芷江兩次遭日機野蠻轟炸,全校師生目睹芷江城被炸的慘狀,無不義憤填膺,同仇敵愾。在這次浩劫中全校師生雖幸免於難,但在衣食住行方麵造成更大的困難。在通過湘黔公路前往貴陽時,學校已無力包車了,隻好發給二三天的路費,由學生們結伴分散前行,然後到指定的地點報到。全校800名師生及職工家屬不得不在湘黔公路上櫛風沐雨,披星戴月,克服艱險,忍饑挨餓抵達貴陽。
為了解決學校經費問題,馬校長從貴陽先期前往重慶。霍本田在其回憶錄《逃亡流浪流浪逃亡——抗日戰爭時期大後方生活紀實》中,在回憶起在貴陽看話劇《鳳凰城》時寫道,“自從馬廷英去重慶後,學校的遷校經費得到解決,學校的運轉愈加自如,不僅出資包戲院,看話劇,送病號到醫院看病,還在聯係車輛準備送同學們集體乘車上重慶,再不‘放羊’了。”
在貴陽停留七天後,全校師生乘車過烏江,經遵義,穿過婁山關,抵達重慶,在長江邊上的馬家店駐紮。而此時的馬廷英已完成了他的使命,安全將全校師生帶到重慶,向教育部交差,到中國地理研究所報到了。校長職務由教務主任王漢倬接任,王漢倬是黑龍江綏化人,後來成了國民政府立法院“立法委員”。而一向對學生關愛有加,深受學生愛戴的石光老師卻無端地遭到解聘。石光老師後來回憶這件事時說,“無黨無派的馬廷英校長離開了學校。我不知道他是被擠掉、被免職的,還是自動辭職的。”
其實,當你全麵了解了馬廷英博士後,你自然會明白,他到底是免職,還是辭職。無論如何,臨危受命,曆經艱辛,將近千名東北中學流亡師生從豫鄂之交的雞公山上,安全帶到大後方重慶,對於這位“愛國而不問政治”的學者來說,是一種義不容辭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