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手一方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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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真實的故事

(2006-12-11 01:30:59) 下一個


父親一向嚴厲。結果是,十多歲的兒子有了極強的逆反心理。他說啥,咱都頂嘴。

本來就緊張的父子關係,為了學琴的事,倆人又鬧得不可開交。他認為那都是右派、資產階級的東西,反右一來,保你有份沒得跑。那年齡誰會聽他的嘮叨。他上他的班,咱上咱的學。下了課就往大右派那跑。從右派那學學五線譜一類的東西(簡譜咱是無師自通的)。
 
然而,發生了一件事,多少改變了這種父子關係。

七零年,和往年一樣,那種單位裏又來了一批臭老九:黑色的大學教授和灰色的大醫院大夫。她,上海醫學院畢業,在北京醫院(現在的協和)做內科大夫。由於出生資本家,也被趕到這荒山禿嶺來了。生活本來就不好,她還帶了兩個孩子,一個七歲,一個五歲。孩子的爸留在了北京,說是跟孩子的媽劃清了界限。

咱那右派老師也是上海寧,上海音樂學院畢業,彈得一手鋼琴。手風琴、揚琴也不遜色。反右時被戴了帽,一早就被流放到這窮山溝來了。他四十老幾,還單身一個。你說說,在那時候,互相照應一下,實在免不了。他和她又同說上海話,來往一定不少。

有一天,我按時跑到他那學課,門上貼了大封條。那時候這種事多了,一看就知道出事了。咱回到家,什麽也沒說,就坐在床頭看書。

真是例外。老爸直接走過來,坐到咱身邊,“嘿,你知道他出事了吧?就關在保衛部,說是他和她有了關係,硬說他流氓。一天了,一定什麽東西都沒吃,快給他送兩個饅頭去吧”。

你看看,這直腸子的老爸,也不想想自己,也不問問我願不願意,也不怕把自己的兒子連累了進去,就不容分說,發號遣使了。

奇怪,這一次我沒頂嘴。隨用那毛巾做的小布袋包了兩個饅頭。保衛的人都認識,也沒說什麽。右派問我“是你爸讓你來的吧?”我點下頭。

我回家後,老爸又讓我去她家看看有沒有什麽事,孩子怎麽樣。她給我爸寫了點什麽。第三天,她就被上邊調到幾十裏以外的另一個單位去了。那裏麵寫的其實就是讓老爸轉告那右派的。

個把月後,右派老師被判了三年刑。就在30多裏外的農場勞動。老爸帶我去看過他好多次,路上父子連一句話都沒說。每次到了場部,就讓我進去送東西,自己則轉到別的地方說是去看看。那年頭,還送什麽東西,就是饅頭、烙餅,弄點吃的。

2年後他被提前釋放,又回到了學校,不過咱已經當農民去了。後來高考咱中了,他和她帶著孩子來送行。79年他倆和孩子一塊回了上海任教。

從咱第一次送饅頭起,到九十年代中老爸去世,20多年間,不論搬了多少地方,不論相聚相離,父子倆再也沒頂過嘴,再也沒講過什麽長篇大論的掏心掏肺的話。他也從來沒有在咱麵前表揚過咱的讀書努力學業優秀,也從來沒有在咱麵前罵過咱不思進取學無所成。好像咱的一切跟他根本就沒關係。----這大概就是人們講的“情同父子”吧。

前年咱到上海去看望他和她。他說:那時候,大家難啊。你爸太真太倔,吃了那麽多的苦,也贏得了那麽多人的尊敬。他可是以你為驕傲的。

我說:那的事,那時候他老罵我,“沒用,連個三字經都背不下來"。------ 到現在,我還清楚地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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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脈神劍留言說:父親與兒子之間和父親與女兒之間的愛也不一樣,能體會到可是說不出.又想起了朱自清的"父親"。

咱隨在記憶中開始搜索對老爸的記憶,立個發現這父子間真的是:事多,但話不多。

父子間的關係,在好多麵上,是一種鏡像關係。就是俗話一句:有其父必有其子。反之亦然。當然,咱可不是說“流浪者之歌”中講的,盜賊的兒子也是賊,而是強調父子的個性傳承。單親家庭可能例外。 
 
父親在女兒麵前,多是慈父;父親在兒子麵前,多是嚴父。慈母慈父,多是言教;嚴母嚴父,多是身教。

過去,父親與兒子的溝通不是靠語言,而是靠潛移默化。現在的時代變了。小孩可以問你任何問題,你還不能不答,親子關係應當說是好多了。但隨著時代的社會價值的改變,父子之間的關係在兒子成家以後淡漠多了。

我們的文化是缺乏“撫摸”的文化。父親總是高高在上,很少撫摸兒子。其實在好多時候,兒子需要父親的撫摸,那是理解、那是鼓勵、那是支持,.....

父親和兒子間的感情,也是需要時間來灌溉的。一起幹活,一起訪朋問友,一起逸樂,一起滑雪打球,一起修車,一起讀書寫字,....都是利於溝通的。

其實,一個男孩需要父親的關注和父愛,可能勝於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雖然兒子也許不能夠以一目了然的方式表現出來。同樣,一個父親老了,他也可能最需要兒子的關注,這個期盼也可能是勝於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隻是父親也許不願意用一目了然的方式表達出來。-----這就是父親和兒子之間的曖昧和隔閡。
 


日本詩人高村光太郎的《路程》:
 路,
  我的前麵沒有路
 我的後麵有了路
 啊,那是自然那!

 父親,
 你讓我自主自立
 你不要放棄守護我
 請不斷地傳給我您的氣魄
 為了這條遙遠的路
 這條遙遠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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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8)
評論
林貝卡 回複 悄悄話 我父親對我總是寵愛有加。
楊子 回複 悄悄話 Melly, 女兒和兒子都幸運。隻是寵愛的方式不同。
明亮,你就是明白,對於父子之情深,是沒有語言的。
明亮 回複 悄悄話 我有一次看一個電視,講得是父子一對兒,父親自然從來沒有示愛過給兒子,他們都得了一種家族遺傳病。兩個人都不會活很久了。那天兒子病危,父親為了救兒子,在醫生的暗示下,吃了藥,等於是自殺了,然後兒子醒來,問父親就那麽走了?有沒有留下什麽話?
當時醫生告訴他,你父親說的是:“你是對的。”
其實那個父親什麽也沒有說,是這個醫生希望他的父親可以這樣對他講的一句話。
父子情深,聽到什麽,已經不重要了。
melly 回複 悄悄話 我幸運,是我爸爸的女兒,享受被寵的待遇。:-)
stillthere 回複 悄悄話
楊子哪天給咱大家彈段曲子?專業不專業的都沒關係,老爸的在天之靈定會驕傲的“沒話說”。

雲林的日語詩,您不是已經給翻譯了嗎,要不就是她把您的中文翻譯成了日語?誰翻誰?版權可要搞清楚哦。
楊子 回複 悄悄話 雲林,你這日語專家,給咱韻色一下。20年前學的日語,早還給老師了。在你麵前板門弄斧了。

書香小姐說對了,咱算哪種真誠慷慨的人。
蘇鄉門地 回複 悄悄話 懂得並擁有這樣摯愛真情的人應當是富有並且慷慨的吧。
雲林 回複 悄悄話 你的文章總是平淡中見真情,這篇更可謂散文中的經典,樸實無華卻感人肺腑。是讓人想起朱先生的那篇膾炙人口的背影。
我看完你的又重新看了看朱先生的文章,“他寫了一封信給我,信中說道,“我身體平安,惟膀子疼痛利害,舉箸提筆,諸多不便,大約大去之期不遠矣。”我讀到此處,在晶瑩的淚光中,又看見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馬褂的北影。唉!我不知何時再能與他相見!

楊子,我本不想你難過,但是有的時候需要完全釋放自己的感情,然後收起眼淚繼續趕路。新的一周開始了,遙祝一切順利。

日本其實也很有一些好詩,不想這一首你也知道。楊子不愧博學。

道  程
僕の前に道はない
僕の後ろに道は出來る
ああ、 自然よ 父よ
僕を一人立ちにさせた広大な父よ
僕から目を離さないで守る事をせよ
常に父の気魄を僕に充たせよ
この遠い道程のために        
この遠い道程のため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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