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除了海地地震之外,另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就是穀歌(Google)威脅退出中國市場。一石激起千層浪,各方麵的評論鋪天蓋地蜂擁而至。中美官方也分別作出反應,立場自然是嚴重對立。這一事件已然超越了互聯網和商業範疇,而更多引發的是民主、人權甚至國家主權的討論。
作為一個海外華人,筆者能理解各方所執的一辭,願意盡量公正的看待此事。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我們先看一下事件的曆史背景和政治背景:
創業:Google於2006年正式推出Google.cn中文網,開始其中國之路。Google與中國政府達成協議,同意審查部分搜索結果。此舉當時就遭西方人權團體痛批,稱Google與其時常掛嘴邊的「不作惡」,「資訊自由流通、共享共用」的信念與宗旨相違背。
競爭:Google 在大陸市場麵臨與百度的激烈競爭,但據統計已牢牢奪取大陸搜索市場三成的份額,僅次於百度。雖然Google目前在大陸營收與其兩百多億美元的年收入可謂九牛一毛,但3.6億大陸網民數,是Google的龐大潛在市場,也是Google欲一統全球搜索及搜索廣告總策略的重要基石。
形象:事實上,Google在大陸的運營,無論與廣告商的合作還是對新聞的處理,都比百度來得規範,已在大陸網民中建立正麵形象。而百度在被曝光可付費拿掉負麵新聞或消息之後,不得不夾起尾巴做人,向Google的理念靠攏以保證搜索結果的公正性。
妥協:Google沒有預料到的是,當其已對中國政府的審查製度做出妥協後,大陸官方刻意扶植百度的動作有增無減,在大陸的商業營運一直遭不平等待遇。從中國一方來看,這種做法就如同包括中國在內的許多國家利用非關稅壁壘來保護家電和汽車等重要或者敏感的朝陽行業一樣,無可厚非。更何況中國是一個新聞管製國家,互聯網的出現對其新聞政策提出了的曆史性挑戰,也從客觀上促進了新聞透明化和言論自由化的進程。
受創:2009年,穀歌中國流年不利。一月和四月,兩次被互聯網違法和不良信息舉報中心公開曝光,原因是穀歌中國網站存在黃色淫穢內容和低俗鏈接,旗下YouTube.com從此無法在中國瀏覽;六月,大陸網管部門因此暫停Google.cn的境外搜索業務和聯想詞搜索業務,並責令整改;九月,將穀歌帶入中國市場的李開複宣布離職自己創業;之後,穀歌多個本地化業務停滯。
事發:1月12日,穀歌公司發展事務副總裁、首席法律顧問David Drummond在博客中說,去年12月下旬Google偵測到了一次來自中國、針對20多家大型公司和數位民運人士的Gmail賬戶的黑客攻擊,攻擊者有可能已經獲得了一些重要的技術資料和敏感的私人信息,而且穀歌公司的知識產權遭到竊取。這一事件讓 Google感到不安,何況他們同時還在麵對越來越嚴格的內容審查要求。Drummond在文中表示,穀歌已經決定不願再審查用戶在Google.cn上的搜索結果,公司將在未來幾周和中國相關部門討論在什麽樣基礎上能夠在法律框架內運營未經過濾的搜索引擎。穀歌承認這很可能意味著公司將不得不關閉Google.cn,以及在中國的辦公室。
目前,業內大多數人士認為,Google 的退出大陸市場聲明,是逼北京坐上談判桌,因大陸需要Google的存在,以維持其對外開放形象,最後極可能雙方各退一步,北京同意將過濾及審查字眼放寬。正如不少西方資訊業者說的,不能因麵臨審查就斷然退出,整體上,他們仍能幫助拓寬中國民眾獲知信息的渠道。
根據當前掌握的信息綜合來看,筆者認為穀歌事件是一場政治和意識形態博弈的表現,而且這僅僅是一個新的開端。
黑客攻擊不是什麽新鮮事,更不是Google專享。事實上,就在幾天前,全球最大的中文搜索引擎百度也被“黑”,創下了百度創建以來最大的一次斷網事故。而Google特意將被黑一事和中國政府過濾搜索引擎聯係在一起無疑是借題發揮,以圖改變Google在中國發展不利的狀況。這一推斷的理由非常充分:
1、 Google是否撤出中國不會改變黑客攻擊現象。隻要互聯網存在,黑客攻擊永遠不會消失,不以任何一個公司或者政府的意誌或者存在與否而改變。如果一個國家的搜索引擎公司的撤出可以消除該國的黑客,Google應該首先從美國撤出。
2、 每個政府對新聞和信息都進行監控和管製,隻是方式不同。美國國家安全局從2005年就開始對普通公民的電話和電子郵件進行海量記錄和監聽(按照美國法律是嚴重違法的,參看http://www.eff.org/issues/nsa-spying)-- 眾所周知,包括Google和AT&T等大公司都有著深厚的政府背景,否則在這個私有化的國家政府根本無法實施信息監管。按照Google針對中國政府監管用戶信息而采取行動的邏輯,Google是不是首先應該給美國政府一個最後通牒威脅撤出美國呢?
3、 Google是一個公司,不是一個政治集團,和世界上所有商業組織一樣,其唯一宗旨是利潤最大化。“不做惡”(Don’t be evil)隻是Google在創業初期提出來的一個非正式的口號,在過去的幾年裏Google已經有意慢慢將之淡化,因為樹大招風,這一過於絕對化的口號太容易招徠不同利益集團的非議(一個群體眼中的善可能就是另一個群體眼中的惡)。Google在中國的成就是有目共睹的,但是國際網絡巨頭在中國水土不服並非新聞,從從雅虎(Yahoo!)的黯然淡出我們可以略見一斑,而Google經過數年經營始終無法突破30%的市場份額瓶頸也是事實(搜狗、SOSO、有道等本土搜索引擎的介入使其市場份額提升更是難上加難),與其在美國本土和歐洲市場的所向披靡形成鮮明對比。Google一直在尋求機會和突破口,而黑客攻擊事件正是一個同時符合Google和美國政府立場的攤牌機會。
事實上,就在David Drummond發表博克文章的5天前,美國國務卿希拉裏·克林頓(Hillary Clinton)在國務院舉行了一個小型晚宴,邀請了IT界的重量級人物,包括穀歌首席執行官埃裏克·施密特 (Eric Schmidt)、Twitter創始人傑克·多爾西(Jack Dorsey)、微軟首席研究與戰略官克瑞格·蒙迪(Craig Mundie),以及思科 首席營銷官Susan Bostron, 紐約大學教授Clay Shirky, 個人民主創始人Andrew Rasiej等(參看http://www.huffingtonpost.com/jason-liebman/perspective-on-digital-di_b_416876.html)。晚宴討論的核心內容就是信息自由化,希拉裏希望這些巨頭聯手研發新技術,保證地球人可以不受當地政府控製自由上網。在穀歌發出此“最後通牒”不超過二十四小時前,美國國務卿希拉裏的一名顧問表示,希拉裏下周將宣布一項科技政策,幫助其它國家的公民查看未被審查的互聯網內容。難道Google向中國政府示威和希拉裏的晚宴僅僅是時間上的巧合嗎?
Google撤出中國市場不僅僅是威脅,而是一顆紅心兩手準備。就像在賭場下賭注一樣,Google敢於和中國政府叫板不僅僅是因為有美國政府的支持,更重要的是這個賭局Google玩得起。Google在中國的總投資不過1,000萬美元,2009年在中國市場的收入約為6億美元,相比在歐美市場的200多億美元不足掛齒。即使跟中國政府談崩了,Google在華爾街的股價也不會受到實質性的打擊。因此,Google擺足了“我意已決”的姿態,中國業務全部休眠,正式員工全部可以帶薪休假。反過來講,如果Google在中國的市場份額是70%,就算是奧巴馬親自做說客,Larry Page和Sergey Brin也一定不會下此賭注。
但是從長遠看,一旦“穀歌中國”撤出,意味著Google將損失超過3億的中國網民基礎,所帶來的損失也不可估量。來自中國互聯網協會的最新統計數據顯示,截至2009年6月底,中國的網民數已經達到3.38億,位居全球互聯網網民人數首位。也就是說,Google的最大損失是未來若幹年的潛在利潤。2007年、2008年Google在中國市場的收入超過增長100%,2009年的收入增長超過50%。且以50%的增長速度計算,Google在未來5年內的損失接近120億美元。另外,Google退出必然壯大中國本土的搜索引擎,如百度和搜狐等。如果Google以後再想卷土重來,難度和成本一定是幾何級數的上升。再者,隨著Google撤出,一大批代理商和合作夥伴都會“很受傷”,對Google的聲譽無疑會產生非常負麵的影響。
從中國政府的角度看,Google撤出原本是一個普通的商業行為,但是因為涉及到敏感的新聞管製和人權問題,政府應該是願意和Google坐下來談一談,畢竟世界上最大搜索引擎“被迫”離開,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可能會導致中國受到國際社會的抨擊。然而,穀歌發出消息後的晚些時候,希拉裏在美國政府官方網站上發布《穀歌在中國業務的聲明》。表示已經從穀歌方麵獲知概況,穀歌的說法引起了“嚴重關注和疑問”,並期待中國政府對此解釋。隨著希拉裏的介入,穀歌退出中國事件或轉化為外交事件,而穀歌中國通告中提到的“解決方案”或將在外交風波結束後才能明朗。
眾所周知,隨著經濟迅速發展和國力強大,中國政府已然不像從前一樣大量使用太極外交,取而代之的是實力外交。在對待歐美強國的時候,尤其是在人權問題上經常表現強硬,而因為中國在國際舞台上與日俱增的影響力和今年來不爭氣的西方經濟,美英法等國不僅無可奈何,有時候還要作必要的讓步 – 最近奧巴馬和哈伯訪華就是鮮活的例子。當商業事件上升為敏感話題的外交事件,問題就麻煩了。中國政府的談判對象從Google變成了美國政府,商業調解變成了政治爭端,整個事件反而複雜化,雙贏的可能性幾乎為零,而Google極有可能變成兩國政府鬥法的犧牲品。
從技術層麵看,IT行業永遠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即便是如希拉裏所願,這些IT巨頭聯手研發成功新技術,保證地球人可以不受當地政府控製自由上網,這種技術難道是永恒的嗎?何況這本身就不是純技術話題,技術從下層為經濟服務,政治從上層為經濟服務–政治家的智慧永遠是淩駕於技術之上的。
以此看來,筆者認為Google在一個錯誤的時間(中強美弱)上了一艘錯誤的船(希拉裏畢竟隻是一顆棋子),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威脅撤出中國)。在Google重新高歌Don’t be evil的時候,我們隻能苦口良藥的奉勸一句:Don’t be naïve. (不要太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