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袍老狼

也曾酒醉鞭名馬,從未情薄棄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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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言難盡說過年

(2009-01-25 03:37:39) 下一個

對咱們中國人來說,過年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這個日子的重要不僅僅因為倒黴的事兒大多都在此時發生,比如要債的準在三十晚上堵你門口;當然也不僅僅是因為有紅包可拿而高興,王安石的:“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瞳瞳日,總把新桃換舊符。” 實在隻是看到了過年的表麵現象而未究其實質。那麽過年究竟重要在什麽地方呢?其實重要的不過是暫時的“終結”。

“終結”是什麽?是停頓,故為終;是回顧,故為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勞碌和流離,總得有個頭兒。人們需要停下來,變流離為團聚,變勞碌為休息。於是,人無論貧富,地不分南北,回歸的人群都朝著一個方向 - 家。到家了,緊繃著的心終於鬆弛了下來,人們忘記了頭頂上的債務,也忘記了失戀的悲憤,和人間的一切痛楚,卻都在同一個時刻獲得了心靈上的短暫解脫。一時間,四海之內都歡樂地做一件事兒:包餃子。咱們中國百姓有句俗語:“誰過年不吃頓餃子?”於是乎,不知何年何月,無論南甜北鹹,東辣西酸,在過年這天,都吃餃子。而不吃餃子的人呢,必是異類。

俺對過年的最美好的記憶還是童年,雖然那些年月日子過得很苦。俺最美好記憶的核心是豬肉燉寬粉條和凍豆腐,因為那時,一年當中隻有這一天俺們才能吃到肉,而且能可著勁地吃。俺大約能吃兩碗肉,不算米飯在內。時至今日,每當俺被腐敗時,若請俺點菜,俺總點個扣肉,這還是小時候養成的那沒出息的毛病。肉肥,吃著解氣。記憶中的其它美好地方幾乎也是吃,如豬肉白菜包子。按俺們那地方的風俗,從臘月二十八,就開始從早到晚地蒸包子了,名之曰:“二十八,白麵發。” 隻見大鍋上的籠屜一層層地都快接到土房的頂兒了,當地有個歇後語叫:“過年的包子,一屜頂一屜。”, 來比喻論資排輩的規律性。等這包子蒸到大年三十那一天,不用說,數量已很驚人了,這時,在院子裏用幾張葦簾子圍成一個一米多直徑,兩米多高的囤,把包子凍在裏麵。等再吃時,就把凍得梆硬的包子進籠屜加熱。這要倆三人的小家庭呢,包子就能吃完正月。俺家人多,每年也能吃到到十五,才能清囤。

每到了蒸包子的日子,俺常常穿著比熊貓還胖的棉衣棉褲,站到院子外頭望著遠處無邊的收割之後被嚴冬凍裂的黃土地,聞著廚房裏飄出來的蒸包子的香味兒,用點著的香來燃放插在凍土裂縫裏的小鞭炮。這時真是俺最開心的時候。

後來,俺長大一些了,離開家去了省學讀書。放寒假時想到的第一件事往往也是過年,雖然,俺已經不太習慣一下子吃兩碗肉了,但一餐吃三四個豬肉白菜包子還很平常。請注意:那不是江南一兩十個的小籠包兒,那是一個就快有半斤的北方大包子!不過即使那時,俺也從未想過一輩子還有不能回家過年的可能。

第一次不能回家過年是俺剛剛畢業不久,在大夏天的時候興衝衝地隨分隊到了巴基斯坦,以為吾儕誌在四方,封侯立業,此其時也,可就忘了每年都要過年這件大事。話不多敘,巴基斯坦也不能老夏天啊,一不留神,按祖國陰曆一算,竟然是過年了。那個年過得才叫傷心。一是那位隨隊的南方廚師,是靠政治過硬選來的,廚藝極差,更不會包餃子!其它隊員呢,都是南方同胞,不會包,也不想包。二是俺女朋友,背信棄義,不等俺回國,就拋下俺去了米國。這第二件事嚴重地打擊了俺的自信。俺躲開別人,自己剛偷偷地哭了幾下,竟然讓領隊瞧出來了。俺以為他又要做深入細致的思想工作呢,就憋著勁兒要跟他發作。誰知戰爭過來的人,就是老練。他命令俺坐下,抄起一瓶茅台(那年月祖國的使館可比現在熱情多了,送茅台就是一箱。)倒成兩杯,推給俺一杯說:“丈夫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來!先幹tmd一杯再說!” 結果整個分隊,十幾號人,杯子大小不一,都一口幹了。之後,竟然還有幾個掉淚的。也難怪,那時候出個國不易,到了個離國門沒幾步的巴基斯坦,就像到了天涯一樣。

兩年後,俺又“去”巴基斯坦過了一次年。不過這次,廚師是西安的,最精麵案上的手藝,包餃子自然是小case,其它什麽羊肉泡饃啊,拉麵啊,還有各式西北風味炒菜,可著勁兒地造了一桌子,酒還是茅台,不過這次使館還特意派了位領事陪著喝。現在想想,這樣的好日子再不容易碰上嘍。

最煩惱的過年還是在紐約的那次。氣氛雖不熱烈,但宿舍幾個人,湊一起包餃子,嘻嘻哈哈地喝個餃子酒兒,也算過個好年了。千不該,萬不該,某位老兄說,唐人街今晚放鞭炮,每年鞭炮紙在地上都半尺厚。碰巧俺那天晚上沒功課,就一人借酒勁兒跑去了。果然鞭炮震耳,熱鬧非常。說半尺厚是誇張,地上真得被鞭炮紙蓋滿了。正看得興奮,她來了,就是趁俺到巴基斯坦時,斷然把俺拋棄的俺那前女友。大高個兒,濃發披肩,不是她是誰?估計是內疚了吧,她堅決約俺初一到她家吃 brunch。俺正想看看她那男的是何方神聖呢,就答應了。

那男子果然一表人才,個頭居然跟俺差不到那兒去。那天俺喝醉了,他男人可能醉得更厲害點兒,誰知她都跟他說過什麽?說著說著,這小子竟然叫板了。俺從小就力大欺人慣了,早就犯愁怎麽出手了,正好,上去就一嘴巴 ... ...

誰知還打到茬兒上了:後來知道那小子可能在什麽青幫還是洪幫啊,反正那天頗有那麽點兒黑社會的勁頭兒。你說,紐約咋還有那玩意兒呢?次日電話裏他跟俺放話,要做了俺。男人之仇,何者為大?殺父仇,奪女友恨是也,俺豈能低頭?於是應戰,定於當晚 morning side park 見。此 park 在紐約很出名,裏頭幾乎每天都有凶殺打鬥的事兒。鬼佬兒教授以前甚至囑咐過俺,即使白天,也不要到裏麵去。俺是第一次去美國,認識的個把人又都是蠟槍頭做的秀才,俺知道這次可能要出狀況了。去的路上看見有扔垃圾的,順手撿了個小鐵桌子腿兒,插在後腰帶裏用夾克蓋住。俺咬牙切齒地在 park 門口等了一個小時,沒見人來。慢慢地雜人多了起來,俺反倒怕起來,心想不如先回宿舍。後來輾轉打聽出,那小子其實沒來,倒不是他怕了,說是她抱著孩子站陽台上,隻要那小子找俺,就往下跳。真的假的俺也沒心思核實了,不過想到她當年拋棄俺時的決然,她真會往下跳,也說不定呢。

人的見識總是隨著閱曆增加,後來再往外跑,俺都是精心安排,避開春節,直到某年,俺一心想在德國幹出點兒什麽。算起來,到今天俺在德國已經過了很多次年了。總的感覺是,一年比一年乏味。有時俺甚至根本找不到過年的感覺了。不知道為什麽,德國竟沒有唐人街這樣的所在,漢堡倒是有唐人街的遺跡,在靠近碼頭的地方,但那早成了曆史。而沒有唐人街就沒有了過年的氣氛,這是一。再有俺認識的有限的幾位祖國同胞呢,除了埋頭討生活之外,閑暇時就是打麻將。俺哪裏還敢在過年的時候惹他們?別耽誤他們打麻將了。嗬嗬

唉,還是喝酒吧!酒是中國人發明的,中國人當然要積極地喝。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俺就要到 keller 去拿酒了,嗬嗬,喝之前,先給各位拜個早年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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