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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房記

(2019-08-01 10:24:56) 下一個

逍遙白鶴/寫於2007年的新浪博客

每每於網絡上看到同胞們在域外投資房產當房東的體會,他們小試牛刀的甜酸苦辣,特別是其中一位仁兄購買了不良地區的房產、租與不良房客(工作不穩定、甚至是販毒者)惹來綿延不斷的麻煩纏身的經曆,令人忍俊不禁。我不由得想起我們當房東那幾年的滋味。我們出租的是地處富裕區域的一幢Townhouse聯排別墅)。前兩年經濟下滑,郊區房產出租率大大下降,經曆了幾個月的空置,我們不敢戀戰便將其出售了。依仗這幾年房產增值好,結果還是賺得不錯的。掙工資的人們時常向往當老板的氣派和自在,可是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掙多大錢就得操多大的心,著多大的急,這話一點都不假。幾年下來,雖然房東這個副業沒能堅持到底,我們也算是體會了些許當地主做東家的不容易。

 

千禧年以前,我們居住的是芝城北郊的一幢Townhouse聯排別墅),和我們現在的Single Family Home(獨立房)在同一個小鎮上。(Single Family Home——國內統稱“別墅”,我總覺得不太確切,實際意義上的別墅應該是Summer House,是坐落於風景勝地用來度假的第二處私宅。)後來,我現上轎現紮耳朵眼進入伊州科技學院(Illinois Institute of Technology)的一個電腦專業證書班結業,旋即,趁熱打鐵找到了一份薪水不錯的電腦程序員的工作。兩個人掙的錢合起來增多了,換住宅的計劃便提上了我家的議事日程。在美國,水漲船高,家庭收入增加意味著同時將增加稅收的比例。之所以這裏收入中上的家庭忙著換價格更高的住房,不是搞攀比,往往避稅和考慮孩子上學的好學區是真正的動因。美國的基本國策是鼓勵婚姻架構的、鼓勵人民購買和擁有住房。計劃趕不上變化,在稅法成型的年代,婚姻形式無疑曾是美國社會的主流。而眼下單身的、離婚的、以及同性戀結伴同居的比例逐年遞增,要求稅法改弦更張的呼聲也此起彼落,不過新章程尚未出台。在就業者依次上繳了區稅、州稅、國稅之後,下一年的第一個季度,政府會根據你填報的稅表,按照優惠條例將你繳納的部分稅款退還給你,已婚的和購房者退稅的比例相對比較高。另外,從投資置業的角度考慮,獨立房的增值率也要高於聯排房。

 

我們決定買房(獨立房)和賣房(聯排房)同時進行,就從報紙廣告上找到了一位房地產經紀——美國少婦黛比(Debbie)。朋友提醒過我們,找經紀人要看他開的是不是名車,人夠不夠氣派,買賣房子的能手應該是早就發家致富了的。臉型狹長的黛比三十多歲,有著胸前“偉大”的驕人身材,披一肩大波浪的粟色長發,總是精心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的先生是本鎮警察局的一位警察。不過當時她的座駕隻是一輛Saab (瑞典車),並沒有闊綽起來了的痕跡。但是,頭一次見麵,黛比就給我和我先生留下了很不錯的印象。她雖然不十分伶俐老道,但和善誠懇,少有這個行業人流露的油滑和步步緊逼。這裏先說明一下,在美國郊區作房地產經紀比在中國的大城市裏銷售固定品牌的樓盤要辛苦很多。先要無償地陪著顧客看少則十幾處多則幾十處不同城鎮區域的房產,最後成交時才有提成。如果碰到苛刻的客人,看了個六夠然後放棄購買,或是中途更換經紀人,就算是竹籃打水白辛苦了。黛比了解了我們想要購房的區域和基本要求後,每當有條件相近的房產上市就及時通知我們,約好時間一同前往。當時,我們的目標是二手房,有些房子原來的主人還未搬出去。這裏的規矩是房主將一把鑰匙交給經紀人,有人來看房時,主人就出去回避。看房的過程,基本上是個不斷猶豫、不斷遺憾、不斷舍棄的過程。比如,這一處房子的庭院修葺得十分藝術,室內的格局卻挺別扭;那一個地下室裝修得華麗敞亮,廚房卻是麵積小、采光又不好;看到一棟房子各方麵都不錯,家庭房有個很氣派的壁爐,但房子地處街角三岔口,還豎在個斜坡上,風水又不如意了。實在是很難遇到十全十美的。黛比不厭其煩地領著我們看了不少地方,終於選中了我們現在居住的這一幢。在商議賣掉聯排房的時候,黛比告訴我們,這個城鎮成型早,中學久負盛名,可開發的建築麵積基本上沒有了,她認識的幾個經紀人都投資購買此地的房產出租,你們不妨不急著賣,也試試出租?我們兩口子一合計,房客等於幫你分期付款,從長計議,好區的房子又肯定升值,好主意啊。人家真的是替我們著想,少賣一處房她就少賺了一份錢,我們留下這幢房子黛比得不到絲毫好處的。於是,我們接受黛比的建議,就此當起了房東。

 

我們那棟連排房從外麵看沒什麽特別,但裏頭的麵積和結構還是挺實惠的。裝修好的英國式地下室一半在地麵上,前後都有窗子通風,分為一大間一小間,還有個帶浴缸的衛生間。一層拾階而上包括廚房、餐廳和客廳,二層有一間浴室和三間臥房。上下等於有三層的居住空間。我們搬入新家,騰空了舊房子,就開始在《芝加哥論壇報》和區域小報的房產欄上刊登出租廣告。很快就有了反響。在來電話詢問的幾個人中,有一個韓國老婦人態度最急切,她說是替朋友租,過來看看沒問題馬上就可以入住。

 

韓國老太如約來看房了,很痛快地答應要簽下一年的租約。第一次來,她沒帶她的朋友。韓老太衣著考究,伶牙俐齒,英語講的很流利。那張白皙豐腴的臉上是怎樣的五官我印象不深,隻記得拔成兩條線的細眉和塗得猩紅的嘴唇,渾身散發著嗆人的香水味。她說,她的要租房的朋友也是韓國人,是一對年輕夫妻和兩個小孩子,男的是教會即將派來這邊教區的牧師,還未到任。女的是家庭主婦不會講英文,帶著小孩先從韓國過來的,所以求她全權代理。我本想,韓國和日本女人都很謙恭禮貌、也比較講究整潔,又是教會人士,租給她們應該錯不了。

 

韓老太的家就在我們鄰近的一個城鎮,是個帶高爾夫球場的新建小區。我們出行常路過那裏,裏麵的房子都是50-60萬美金起價的,其中不乏更昂貴的豪宅。韓老太是在韓國人基督教會裏做事,大概是個主事的,教堂裏的級別我搞不清楚,所以也不知道她是個多大的“官”。後來交涉退租的事,我先生去過韓老太的家,很豪華奢侈。回來和我念叨,如果不是韓老太的老公是個大款,就是老太是教會的高層,收入可觀。而年輕牧師一家,似乎囊中十分的羞澀。那位不會講英文的牧師太太瘦小幹癟,不善言談,衣妝簡樸之極,搬進來時沒帶幾件行李。韓老太還幫她向我們借了幾樣碗碟餐具。牧師一家的清貧和老太的雍容華貴形成了強烈的反差。後來我們悟到,起初這家人很可能是教會安排到老太家暫住的,老太不耐煩行善了,急匆匆安排她們租房搬出去。牧師太太有口難辨,隻得硬著頭皮住了進來。收入有限的牧師到任後,很快就覺得住月租$1200左右的房子實在是勉為其難,沒住兩個月就來找我們磨咕,說是這樣下去他們實在付不起房租,鬧著要搬去便宜的公寓住。連半年都沒住滿,這不是搗麻煩嗎。看不過他們可憐兮兮的樣子,我們同意他們搬出去,不過按常規,房客提前退租,一個月的押金是不返還的。韓人的淹辣白菜偶爾吃吃味道不錯,可是牧師一家住過的房子整個彌漫著濃重的淹辣白菜味。好在是夏天,我們洞開門窗數日,味道都沒散幹淨。借用的餐具倒是都洗幹淨給我們留下了。牧師太太搬走以後,幾次三番托人為了扣下的押金寫英文信給我們,繼續哭窮,搞得好象我們欺負了誰似的。罷罷罷,我們心不夠硬,運氣不夠好,主要是經不住這樣的軟磨硬泡,將押金的一半退還給了牧師太太,牧師一家才算從我們的視野裏徹底消失了。我們的損失誰給補呢?

 

我們當房東出師不利,隻好再花錢登廣告重新找房客了。

 

我們很快就迎來了新房客。三個要求合租的美國小夥子,都是在公司工作的單身白領。牽頭的一個名叫艾瑞克(Eric )。艾瑞克中等身材,衣著整潔,體格健壯。藍灰色的眼睛透著幾分溫柔,頭發按時髦的樣式剃得後短前長,額頭以上的部分用發蠟撚起來一撮,氣質顯得既不落伍也不誇張。艾瑞克講話不急不徐的,滿有條理,給人以值得信賴的印象。後來證明我們的眼光不錯,他在公司裏是個部門的小經理,也是曆屆房客中最守信用、最客氣的一位。由於偶爾來我家關於房子的問題進行交涉的都是艾瑞克,其他兩個小夥子我的先生見過,我始終不知道長什麽模樣。艾瑞克告訴我先生,他們幾個是發小,以前沒有過住在一起的體驗,自從看了電視連續劇《六人行》(好像國內也譯為《老友記》的),對劇中哥們姐們親密無間、其樂融融的氣氛頗為羨慕,所以決定嚐試一下“同居”。簽約期為一年。

 

頭兩個月我先生過去“視察”,很是欣慰。看起來平安無事,房內整潔有序。三個單身漢並沒有什麽生活惡習,相處的挺融洽,也和房東也沒有什麽多的囉嗦。他們甚至在廚房的牆上貼了一張公約,大抵內容一二三關於輪流清理爐台、冰箱和廁所,不得留外人過夜、在此聚會要事先通報之類的。房租的支票在每月15日之前,由艾瑞克收齊,放入我家的信箱。數月以後,艾瑞克提出他們要增加一個人入夥,反正地下室閑著也是閑著,還有獨立的浴室,這樣他們平均支付的房費也可以再降低一些。他們商量好了,新來的住地下室的兩間,房費比樓上合用浴室的幾個多交一些。我們同意了。其間,燒水的鍋爐壞過一次,如果請人來安裝新的,需要多花好幾百美刀(美國的人工從來都價格不菲)。艾瑞克自告奮勇說,如果我先生知道怎麽安裝,他們可以搭把手。我先生說應該不複雜,我可以試試。幾個人七手八腳,竟然把個新鍋爐給換上了。來美國以後,工薪階層的丈夫們,無論在國內時當著怎樣的公子少爺、甩手大爺,沒忘了祖宗勤儉持家好傳統的,大多練成了自己動手的能工巧匠。我先生也不例外。本來他是個醫生家庭的獨子,排行老小,出國前家中萬事不操心的主兒,美國十數年已磨練成十足的Handyman了(動手能力強的人)。好在美國的各種家居設備都是標準件,在商店問詢或到圖書館借書都可以得到安裝修理各種設施的指導,隻要你手腳勤快,肯動腦筋,就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

Handyman 醬式兒的——

 http://www.co.somerset.nj.us/handyman/ 

小說、電視劇總歸參雜了作者許多的善良願望。現實生活中很難有長久不散的宴席。別說六人行了,三個變成四個就開始出毛病了。似乎就是從第四個房客加入以後,也可能是過了“同居”的新鮮勁兒,幾個小夥子之間開始發生矛盾。體現到我們房東這兒,先是幾個人的房費遲遲收不齊,不是這個手頭緊,就是那個工資還沒領。終於磨盡了好脾氣的艾瑞克的耐性,他說他不管了,你們各交各的!他通常還是按照約定的時間交來他自己的一份,並向我們發了一通對夥伴們不滿的牢騷。再三表示,他還是會催促其他人盡快把房費交過來的,誰讓他多事牽了這個頭呢。幸好,雖然小夥子們的房費不是每次都一起交齊,租住期間並沒有出現故意拖欠的情況。

 

大半年後,我先生再去出租房巡察,樓上樓下走一圈之後大吃一驚:廚房的爐台上凝滿了油漬,地下室的地毯上有顯而易見的泥濘鞋印(老美通常不像我們的同胞們這樣在鋪了地毯的室內脫掉鞋子,他們徑直地穿著鞋登堂入室。地毯髒了就清理,清不出來了就換新的。)男人的衣物丟得到處都是。廁所的浴缸遍布黴斑,坐便器殘留著尿跡,環境和他們剛搬進來的時候相比已經是麵目全非了……

 

樓上的三個異口同聲埋怨樓下的一個懶惰、不講衛生,好像他們之間真的還產生過激烈的衝突。“一個蒼蠅壞了一鍋湯”,一個破了規矩,其他人誰也不願意為他的行為埋單做補償,你懶我比你更懶,你亂我比你更亂,你髒我比你更髒。一蹴而蹴,我們的房子就不可避免地、牆倒眾人推地破敗下去了。

 

我們從此眼不見心不煩,隻要有房租收,再髒再亂由他們造,總還不至於拆了房子吧。

 

第二年快到續租的期限時,艾瑞克告訴我們,對不起,他們幾個很難再相互容忍下去了,準備散夥。

 

青年兵團撤退後,我們請了專業清潔工上上下下進行了一次徹底的大掃除。地下室換了新地毯,樓上的木地板擦洗打蠟。重整旗鼓,再招租。

 

第三輪應征的房客是個三口之家,黑白組合。小夫妻將近三十歲。女的維維安是黑人,身材苗條,容貌俏麗,衣著打扮很時尚,是朵令人眼前一亮的黑玫瑰。她在附近的一個醫療器械公司做銷售經理。男的理查德是白人,在工廠裏當技術工人。理查德外觀看起來也精精神神的,但性格明顯比較內向怯懦,一切都由女方出麵做主。兩個人的寶貝女兒四歲了,有一雙和媽媽一模一樣的長睫毛大眼睛,忽閃忽閃地像個芭比娃娃。近年有一種論調,說是不遠的將來婚姻家庭會解體,我想那對構成和諧社會絕對不利。或者說,即使婚姻不存在了,人類也絕對離不開男女搭配的基本生存方式。本能的需求、延續後代的需求且不論,男人的日子是需要女人來管束、來點綴才更整潔、更有溫馨的氣息。維維安是個很有情趣和追求的女人,這個三口之家搬進來以後,整幢房子馬上具備了家的特質。幾盆擺在陽台上的植物,客廳裏幾幅色彩濃烈的繪畫和非洲風格的壁掛,茶幾上的人形雕塑,廚房裏成龍配套的鍋碗瓢盆——,經仙女的纖纖十指稍加擺弄,這棟房子頓時和之前幾個禿小子潦草粗糙的生活產生了天壤之別。

 

維維安的態度總是很溫和的,但是她交房費常常逾期,交過來的支票還多次發生兌現的麻煩,我們為此收到過幾次銀行的罰單。就是說,她開出支票的銀行賬戶裏常發生入不敷出的狀況。顯然,她不是刻意所為,也不是財政危機,而是真的太缺乏理財的概念。雖然按協議,她每次都沒有怨言地加付了遲交費和銀行罰單上的款項(一次大概$20左右),我先生覺得長此以往這樣總歸不好。就問她如果上半個月交費有困難,時間可以調整一下。在美國,大部分公司的月工資都是半個月發一次的。維維安說,那樣就太好了,我們的新車分期付款的日期也在上半個月(原來她們小兩口也是“月光族”來的)。和收入差不多的中國同胞相比,美國人的消費要猛得多,手鬆得多,據統計大部分普通收入的美國家庭都欠有不小數目的信用卡高利貸。美國人民欠債消費的習慣,好的是激活了國家的經濟發展,負麵的影響肯定存在,會負到如何的程度我無法預見。維維安肯定也是負債消費的一員。

 

維維安一家是我們時間最長的房客,除了支票問題,其他都還算圓滿。我們主與客之間一直是友好相處的。她住在我們的房子裏孕育和誕下了第二個愛情結晶——也是有一雙美麗大眼睛的小兒子。維維安從產房回來,我還特意買了一套可愛的嬰兒裝和一捧鮮花送給她,表示祝賀。

 

後來,維維安對我們說,她們要搬去威斯康星州她母親家附近住一陣子,好讓老人幫她帶帶孩子,就在那一年到期的時候退租了。搬走後,她的最後一張房費支票又“跳票”了。這一回“跳”得徹底,開出支票的賬戶隨後已經關閉,這一次維維安明顯是要故意逃避。這意味著,我們一個月的房租打水漂不能收回。不行,情歸情義歸義,親兄弟還明算賬呢,欠賬還錢,我們不是富得流油,她也不是特困戶。美國的地區法院可以受理一種民間小額追款狀訴,不用聘請律師,訴方隻需到法院填一張表格交上去。法院核實後,會將傳票送到被告方的家裏或是工作單位。這種情況,如果被告方不接傳票是很難有結果的。我有一個女友的車子被墨西哥裔貨車司機撞壞了,車主的小公司不久後宣布倒閉,連人都找不到了。我的女友至今也沒有得到賠償。我們到法院填寫訴狀後,經手的工作人員問我們:傳票是通過郵局寄出還是讓警察送過去,麻煩警察出動要多交$35刀。不想激化矛盾讓維維安太難堪,我們就沒有煩勞米國警察同誌。還算幸運,當時,維維安的工作還沒有改變,法院傳票寄到了她的公司,她無法回避。雖然之後拖延了很久,她最終用現金支付了所欠的房費。

 

你說說, 這當代社會,黃世仁和楊白勞誰更不容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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