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小說選載: 京城姊妹花（11）

作者/逍遙白鶴

鑒於當時異國男女的交好在中國社會上仍有裏通外國、間諜活動之嫌，曉玲和托馬斯的地下幽會一直不敢浮出水麵。雖然他們的交往是純私人感情的緣故、雙方未曾有過哪怕是絲毫有傷國體的政治動機，但僅就其活動方式之詭秘之極力地敝人耳目的特點與國產電影裏特務壞蛋接頭很是相像。種種不便使他們常常一個月也見不上幾麵。中國山水畫講究留白的技巧，初戀的男女接觸太過容易太過密集反而會把美感很快地鋟蝕掉。所以從另一方麵來說，不太長不太遠的距離感恰如畫麵中的留白，反倒孕育了兩個人相思的意境、強化了他們對每一次相聚的回味和齟嚼，情誼像蜂兒釀蜜似的沉澱攪和愈添磬香。
 

曉玲和托馬斯的來往從莫斯科餐廳赴宴算起，已經又過了一輪春夏。一九七九年十月的北京暑氣漸漸散盡，處處顯示著秋高氣爽雲淡風輕的喜人景象。這個周日又該輪到曉玲倒休了，她整整一個星期都在對即將和托馬斯一起去櫻桃溝野餐的計劃心馳神往。
 

姐姐走後不久，有一個夜裏她和媽媽同眠的大床一條腿折了，“咣嘰”一聲巨響把娘兒倆齊齊翻餅烙餅似的摺到了地下。床用的年頭太久，睡過了姥姥老爺爸爸媽媽、直到睡大了小姐倆，再加上背陰的房子又暗又潮，木頭腿兒早就朽了，人躺在上麵晃幾晃幾的。媽說這床早晚都得塌，能湊合多就算多久吧，然後終於就塌了。就這樣媽都沒舍得把那張破床扔掉，求同院兒的木匠宋大叔給改成了一張單人床。曉玲用自己攢下的工資買了個折疊的鋼絲床給媽，“媽您胖，身子沉，睡這新床吧。我用舊的，要不介哪天又塌了。”結果，媽睡不慣鋼絲床還鬧失眠，新床就歸曉玲了。雖然每天拆了裝折了放的挺麻煩，好在狹窄的屋裏能多出點空地兒來，曉玲也不用每晚聽媽直杵到她耳朵邊上如三伏天滾地雷般的鼾聲了。
 

曉玲頭天晚上給姐姐寫了一封信，和北征托付轉交的情書一起塞進了一個信封裏，在信封上仔細地注明：平穀縣峰渠鄉人民公社大裕莊祁家豁子大隊五小隊北京知青點段曉芸收。為了不誤了第二天清晨六點鍾的約定，她臨睡前把鬧鍾撥到五點半，早早地鑽進了被窩。星期日，還沒等到鬧鍾出聲，懷著心事的她自己就醒了，躡手躡腳地爬起身，把兩條長腿蹬進了托馬斯送給她的那條石磨藍的Lee牌緊身牛仔褲,套上了一件印有長城圖案的體恤外加一件針織外衣，她盡量不吵醒還在熟睡的母親。曉玲的這身打扮在當時算是很新潮了，彈力牛仔褲恰到好處地展示出她修長筆直的雙腿、小巧渾圓的臀部，走在北京的街道上贏獲的回頭率直線上升。不少人曾向她打聽這條進口仔褲的來路，曉玲謊稱是廣州的朋友從香港帶進來的水貨，不過你要托她買，她可不敢打保證。媽是唯一看不慣的，說這叫啥褲子，勒那麽緊不招人罵嘛。
 

曉玲穿戴整齊洗漱完畢，湊近臉盆架子前方掛在牆上的橢圓形鏡子和自己那一頭黑緞子般豐茂的頭發較上了真兒。是編小辮兒好還是紮個馬尾巴哪？紮高了顯得太稚嫩，紮得低了又太普通，頭發被她係起來又披下，一時拿不定了主意。忽然記起漢斯給她看過的外國畫報上西方女人將一條寬發帶束於頭頂的樣子，就心血來潮地效仿。沒有發帶，她從衣櫥裏翻出來一條水粉色圖案的方絲巾，對折起來係在頭上，額光麵淨，垂肩長的直發就由性子地紛披在腦後，人一下子變得洋氣多了，她終於對鏡子裏的自己滿了意。媽還是被女兒窸窸索索的動靜弄醒了，玲兒啊，今兒個不是不上班嗎，大清早的起來折騰什麽？媽的聲音還帶著沉沉的睡意。我跟幾個同學約好了到香山看紅葉去，您就接著睡您的覺吧。說完了，曉玲吐了一下舌頭，她意識到自從和漢斯約會以後，她有了太多編謊話的理由，謊話說得次數多了一順嘴就溜出來了，我現在是不是已經變成壞女孩了呢？
 

她和托馬斯約在絨線胡同東口和北新華街交界的地方會合，因為那邊不像胡同西口臨近西單那麽熱鬧。曉玲先轉了個彎把給姐姐的信丟進綠色的郵筒，完成了北征交付的使命。往東去，胡同裏還沒有幾個行人，誰家遛早兒的一群鴿子盤旋著拖出嗡嗡的哨音。東邊的天際雲蒸霞蔚，像是被冉冉上升的旭日點燃起一團團絢爛的焰火，在熱戀中的曉玲看來每一天都是值得慶賀的青春節日，那朝霞就是襯托她歡樂的歌。老遠就瞧見那輛熟悉的黑色沃爾沃了，曉玲像隻小鳥似的飛了過去，一躬身鑽進了托馬斯的轎車。
 

櫻桃溝，位於臥佛寺西北，自古就已列入西山的名勝，是坐落於兩麵山崖屏蔽間潺潺流淌了數百年的一條恬靜、幽謐的清溝渠澗，其間奇石磊磊、花木繁茂、野趣盎然。明代，這裏曾被稱作“水盡頭”，清代又有雅士贈 “退穀”之名，但終究以“櫻桃溝”之俗稱最廣為人知。據說時值明代山澗兩旁曾遍栽櫻桃樹，萬綠叢中點點嫣紅，陣陣風起香甜飄送，有道是：“櫻桃花萬樹，春來想灼灼”此詩句便是前人謳歌櫻桃溝的勝景。後來櫻桃樹已不複當年盛況，地名卻流傳下來 。櫻桃溝泉水清冽甘甜，不遜杭州虎跑泉。更相傳飲此泉水清肝潤肺、消災解難，常常有市民不辭勞苦地帶了瓶子罐子的專門為取水遠道而來。
 

櫻桃溝也是城裏家境好一點的少男少女們喜歡呼朋喚友聚嘯山林的地方。一群人，軍用挎包裏背上足夠的水果麵包、北冰洋汽水還有帶一點肉味主要成份為澱粉的香腸就是一餐豐盛的午宴；幾把氣槍和吉他再加上一台手風琴就足以湊成一個像模像樣的狩獵音樂會的全部陣仗！

--內容待續--

 

[逍遙白鶴]

回複 '沈漓' 的評論 :
謝謝你的鼓勵，也希望讀到更多你的佳作!

[沈漓]

文筆鮮活成熟，道出了那個時代的韻味。欣賞並祝大作早日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