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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小說選載:流年(2)

(2014-03-30 04:18:23) 下一個

作者/逍遙白鶴


(2)
威廉的身世

女人永遠是男人眼中舍不掉的風景,是閑聊時最加速腎上腺分泌的談資。粗淺的男人著迷於女人表層物件的靚麗,而具備些學養、見過些大世麵的男人則品得出女人表層之裏美的特別處來,那就是韻味。韻味是種說不明道不白的東西,玄之又玄,不便言傳,隻可意會。有韻味的女人,可以帶給異性酒喝得恰到好處的那種暈眩感。可能是清眉秀目無意間的一個流轉,可能是腰肢頸項一個慵懶的遷移,也可能是言談中流露的像夜色裏螢火般粲然的小智慧……便有著子彈出膛的效力,可以將男人一舉擊中。

丁素蕊在喬治生日宴上,聲音和儀態攪拌在一起的特殊韻味迷醉了威廉。有一刻叫他覺得鍾點凝固,大廳裏所有的色彩和嘈雜驟然暗轉,腦海和視線裏隻剩下一束強光映照著那一個娟秀的人形。他仿佛被釘在椅座上,全無旁顧——絕非誇張,多少年風霜雨雪後的暮年,允威廉和人談起當時的感受,還肯定地表示:看清楚她,聽清楚她的那刻,我像被雷擊到,人統統地傻掉了!

為了不失身份,生日宴會結束,威廉悄沒聲地四下裏尋找唱歌的女子,那個可人兒卻早已離場,蹤跡全無。不好當著眾人喋喋不休地打聽一個歌女,但明朝一定要向喬治詢問她的來路,喬治總歸曉得的,他想。上流社會裏的體麵人,無論場麵下有再多雞鳴狗盜之事,場麵上都要道貌昂然地維持住清白的聲譽。更何況,威廉已是個有家室的男人,行為舉止不可以過於輕薄。

返家路上,威廉有意減緩了車速。他不急於歸去,回味著那個放不下的、有一付夜鶯歌喉的女人,臉龐上硬朗的棱角融化為柔和,唇邊浮出不自覺的笑意。稀稀落落的幾盞路燈散發出慘淡檸黃的光,勾勒著沿途景物的疏影,一組一組黑黝黝地從他的車窗外向後退縮。當看到寶昌路那幢巴洛克風格的花園洋房的拱頂從街拐角顯現,威廉不由得神色黯然起來。他剛才在宴會上那種沾沾自得的翩躚風度不見了,像卸脫了鎧甲從角鬥場退下的武士,上身卷縮到自己扶著方向盤的雙臂裏,腿腳灌了鉛似的不想抬起來。園丁阿賈早停掉了花園裏的噴水池和池畔的照明,一尊希臘諸女神之一的阿爾忒彌斯(Artemis)大理石雕像——美麗的女獵神和月神,據說也是青年人的保護神——披掛著融融月色,孤獨佇立在水池中央。一層客廳幾個長方形的高窗子,厚厚的窗幔仍透出溫暖的燈光,家裏的人應該都睡下了,客廳的燈顯然是專門為等他而亮。

聽到汽車的引擎聲,使女小芹姑娘趕緊從傭人住的小偏房裏起身、披衣,等到門旁。“少爺回來啦。”小芹低眉順目地應了門,接過威廉手裏的公文包和脫下的風衣,仔細置放進門廳的衣櫥裏。

“夫人睡下了?沒犯病吧?”威廉問。

“嗯。夫人今天還算正常,她睡得早,吃過晚餐就去躺下了。您還需要點什麽不,我去給您預備。”小芹說。

“我酒足飯飽的,什麽都不需要,你也快些去睡了吧。”威廉溫和地說。

衝了個淋浴,換上睡衣。威廉躡手躡腳地走進睡房,摸黑鑽進絲棉軟緞麵子的薄被裏,恐怕弄出響動驚醒了妻子,一旦驚醒,很可能一夜都不得安歇。

威廉的頭陷進舒適的鴨絨枕頭,翻來覆去,竟是絲毫沒有悃意。靜夜裏,聽著身畔另一個被筒裏妻子發出的均勻呼吸,他雙目圓睜,黑暗中又活泛起素蕊歌唱時的情形。對那一個偶然相遇的小女子怎麽好象有著嵌入生命的熟悉,有著點燃他內心激情的火種的溫度……而這一個同床日久的人感覺上卻是如此冰冷陌生。她——謝錦玉,和名字一樣錦衣玉食長起來的大家閨女,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是長輩們硬塞給他的媳婦。1936年,借祖父垂危的名義,父親硬把剛剛大學畢業的他從美國召回來結親。威廉深明,他留洋的經費來自父親的財富,沒有父親的勤苦和奮鬥,他不可能成為今天這個揮金如土、趾高氣揚的“威廉”,可能是完完全全另一番困苦的命運。他內心一直對父親存著知恩圖報的感激。而且,作為允家的長子長孫,父命,他不得不從。表麵上看,妻子錦玉也算得年齡相仿,麵容姣好,畢業於洋人開辦的教會學校,也會讀雪萊的詩,談論莎士比亞。但她是個病人,有著陣發性神經官能症,時而明白,時而糊塗,明白時是大家閨秀,糊塗起來,或呆滯或癲狂,顏麵盡失。這個真相,威廉婚前並不知曉。威廉也不可知,他的父親大人對此是否早就有所了解。

按照醫學的說法,神經官能症又稱神經症、精神症,是一組非精神病功能性障礙。特征為:心因性障礙,人格因素、心理社會因素是致病主要原因。但非應激障礙,是一組機能障礙,障礙性質屬功能性非器質性。這種疾病具有精神和軀體兩方麵症狀,有一定的人格特質基礎但非人格障礙。這類病人,較之嚴重的精神病而言,社會功能相對良好,自製力充分。但是他(她)們經常能體驗到一些不良情緒(緊張、不安、恐懼、情緒低落等)和各種功能性的軀體不適感。他們要麽被這些不良情緒所糾纏,要麽為一些身體的不舒服所困擾,整日浸泡在痛苦的自我世界中,無法自拔。

錦玉的父親,也就是威廉的嶽丈大人,是威廉父親開辦的德國拜耳製藥公司代理福斯特洋行的主要投資人、大股東。

允威廉的家勢是從他父親這輩才發達的。一個外省流落過來的鄉戶人家,要在群雄迭起的上海灘建築財富大廈,恐怕周遭一切因果緣分都要拿來當作加固或者增高大廈的磚瓦、椽圓、檁條。威廉與錦玉的姻緣不外就是父親建功立業的一步重棋。

人世間,拉開舞台帷幕,看上去閃亮光鮮的大戲,幕後邊遮擋的絕非也都是精彩。

威廉浮想聯翩的當兒,身邊那個人的呼吸聲變緊促了,繼而發出些哼哼唧唧的囈語。威廉探出一隻手臂,剛想安撫她繼續睡去,她猛然間坐起身,鑽出了被子,跳下床去。威廉的手縮回來。他闔上眼,假裝沒有醒,隻由得她去。

錦玉扭亮了台燈,躋上拖鞋,踢踢踏踏的腳步一陣細碎。

“這個小芹,粗心呦,總是沒拴好窗子。我睡著都聽見風聲了!不拴好,關上有什麽用,有賊來了,一推窗就進來嘍,那可怎麽好。”她嘟囔著,自言自語著,開始重複幾乎每夜都做一遍的動作。將傭人關好了、拴上了插銷的窗子一扇扇打開來關上,關上來打開,再反複地擺弄那些金屬插銷……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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