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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小說:艾米麗的盔甲(5)

(2014-03-29 21:36:36) 下一個

艾米麗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進了瑞的辦公室。她看到寫字台上的筆筒倒了,一些文件和紙張遍地散落。瑞神態疲憊地低垂著頭,手指按在太陽穴上。

往往看上去的種種整齊有序並不是真的堅不可摧,無論桌上擺放的物件,還是人們內心的情緒。

“你如果不方便,我過一會兒再來?”艾米麗問。

“不用,你請坐。”瑞抬起頭,很快地扶正了筆筒,也恢複了平日裏的鎮定。他一邊把掉出來的筆插回,一邊說,“我隻是需要跟你交代一下新任命的職權範圍。以後一定數額的交際和辦公費用你可以簽字報銷了,不用都送給我審批。我需要一個你簽名的留底,scan到電腦裏。”艾米麗俯身撿起地上的紙和文件,幫他放回桌上,按照他的要求做了。見瑞沒有繼續談話的興致,她就退出了他的辦公室。瑞溫情的一麵在公司裏是看不到的,他素有一張英文稱作 “撲克麵孔”的麵具,罩在臉上的永遠是不動聲色的冷靜。是不是做到公司高層的人都得有這套功夫?艾米麗心裏嘀咕。

回到部門辦公室自己的小隔間,艾米麗收拾了一下思緒。得到這個提升的機會,反正我沒有用尊嚴作交易,問心無愧。以後我也要竭力排除和瑞之間個人的情感色彩,瑞在工作以外和其他女人的糾葛不關我事。她的理智這樣告誡著,直覺還是忍不住猜想:難道瑞對我傳遞的情感信號都是假的?他和依莎貝拉也有事?還沒有認真談過戀愛的艾米麗,期待著被愛,一次純粹的愛,哪怕她拒絕接受,也不希望對方是虛假的遊戲態度。這時,電話鈴響了,艾米麗聽出來是辛迪打過來的,她很意外。她以為辛迪得知了這次破格提升會嫉恨她,可是辛迪的口氣十分誠懇。

“我剛才查了schedule, 難得今天你我晚上都沒有加班。恭喜你高升,我請你吃晚飯好嗎?我知道一家日本料理,那裏的奶汁烤鰻魚和Red Dragon Roll壽司都做得很不錯。” 辛迪壓低了聲音,顯然不願意被辦公室其他人聽到。    

提我沒提她,辛迪怎麽會不計較,她這麽玩命的努力工作不也是期待被提升嗎?辛迪反常的態度讓艾米麗有些意外。但越是意外的善意越不好拒絕,她故意輕描淡寫地對辛迪說,“咳,什麽升職,又沒有名分,增加的隻是工作量罷了。慶賀就不必了,咱們一起吃個飯沒問題,不要你請,我們AA。” 

碧瑤,是這間日本餐廳的名字。麵積不大,布置成日本民居的樣子,古樸素雅。辛迪預訂了一個小單間,榻榻米式的坐席,原木小方桌,門簷上搖晃著畫有日本吉祥符的兩隻紙燈籠。兩個女人麵對麵坐下。點的菜式不多,很快就上齊了。她倆起先聊最近有哪家名牌店在打折,聊最近碰到的形形色色難纏的客戶。話題漸漸投機起來。

溫過的一小壺清酒喝下去大半,不勝酒力的艾米麗覺得上頭了,腦袋發沉。辛迪還在往她的瓷盅裏倒,被她攔下。“辛迪,還是你厲害,你把餘下的酒喝了吧。我不行了。”

“這是米酒,度數很低的。” 辛迪臉不變色心不跳,一仰頭又喝下一滿盅。那點酒精顯然對她不起作用。她接著說,“你知道,瑞為什麽很少回香港?為什麽我們這個部門招進來的男女都那麽注重形象?

“咱們是公司的門麵,還不是為了跟客戶打交道的需要。” 艾米麗說。

“你太天真,要不是走掉了好幾個美女,這個部門都快成瑞的後宮了。” 辛迪的語氣變得神秘起來,“我比你年齡大,比你更看得透男人。這年月,是貓哪有不偷腥的。我覺得你這個人雖然各方麵條件都不錯,但不假模三道地擺架子,也沒什麽城府,你將來會有很光明的前途。今天我提醒你,是為了你好,不想你成為瑞的下一個獵物。”

“不會的吧,瑞真的是個尋花問柳的輕薄之人?”艾米麗瞪大了一雙吃驚的眼睛。

“我不對他下結論。但根據我的經驗,至少在職位的提升方麵,瑞不會真的輕易給你機會。下個釣餌讓你拚命幹。之後,你做的再好,再努力,他都視而不見。不斷把好處給新來的人,以此對老員工施壓,我就是這麽經曆過來的。這是瑞慣用的伎倆。”

艾米麗無言以對,瑞這個職場偶像的光輝在她心裏轟然倒塌。 

辛迪看她沒有反駁的意思,又說:“你是個聰明女孩,不應該放棄尋找其他機會。誰都看得出來瑞喜歡你。誰也不能否認,他是個有魅力的中年男人。正因為此才更危險。你可別讓發展事業的大好機會讓婚外戀給毀了。老實告訴你,姐姐我吃過這方麵的大虧。”接下去,辛迪第一次跟艾米麗,也是第一次與公司同事談起了她在香港的那段苦戀,借著酒勁,說到涕淚橫流。

艾米麗被辛迪深深打動了,原來,她以為冷若冰霜的辛迪也是個性情女人。原來,巨大的失望是女人激情最強勁的冷卻劑。

聊到餐館要打烊了,辛迪堅持埋單,她說,艾米麗你別爭,給你留個機會下次回請我吧。她開車一直把艾米麗送回家。

幾天以後,伊莎貝拉辭職了。盡管瑞一再挽留,伊莎貝拉毅然選擇離去。一個多麽優秀的秘書啊,跟了瑞這麽多年,幾乎無可取代,怎麽無端端地非走不可?不少人都在揣測伊莎貝拉辭職的確切原因。辦公室裏的流言蜚語一向都是沉悶工作的興奮藥,而交頭接耳的人們仿佛都有意回避著艾米麗,正在嘁嘁喳喳議論什麽,一看到她走近就馬上住嘴。甚至個別人看她的眼神都有點怪異,這讓艾米麗心裏很不舒服。這種事又解釋不得,隻有越描越黑。

瑞聘任了一個北京商學院剛畢業的小夥子彌補伊莎貝拉秘書職位的空缺。

有時候,因為工作關係還需要和瑞一起就晚餐,艾米麗再也不讓瑞開車送她回家了,她寧可叫出租車。

滬上大街和弄堂裏蒸騰的熱浪終於倦了,像退潮的海浪一波波消遁。艾米麗最喜歡的人行道兩旁的梧桐樹,那濃蔭搭成的涼棚開始稀落,裸露出難得透徹幾回的天空。一片片巴掌大的葉子由綠轉黃,隨風悠然飄墜,打著旋在路沿下堆積。入秋了,氣溫漸涼,涼不下來的是職場。

按計劃,10月中旬公司舉辦了一個大型消費者活動,做活動是辛迪的強項,沒有經驗的艾米麗有些力不從心。辛迪不厭其煩地幫她,活動雖然免不了磕磕絆絆,總算是成功完成。表麵上是艾米麗主持,大主意都來自辛迪。

活動結束後的那天晚上,艾米麗輾轉反側了大半夜。想到辛迪所說所做的一切,想到同事們對自己和瑞的關係的誤解,她心裏矛盾極了。第二天上午,因為沒睡好覺,眼圈微微發黑的艾米麗敲開了瑞的辦公室。

“這次活動搞得很成功,我正琢磨怎麽獎勵你和辛迪呢。你找我有什麽事?”瑞從一大堆文件裏抬起頭,微笑著說。

艾米麗怏怏地開口了,語氣裏一點也沒有成功的歡愉,“我覺得我這個品牌執行經理的位置還是辛迪更有資格。我想轉去做銷售,銷售提成多,乘我還單身沒牽掛的時候多跑一些地方,也可以多賺一些錢。”

瑞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了:“你真的認為人生掙更多的錢第一重要?這個職位轉為品牌經理以後會成為你事業上的一個裏程碑,你就一點也不珍惜?如果你想清楚了,我不會阻攔。但是我安排誰在哪個位置,自有我的考量,頂替你的不一定是辛迪。在公司裏培養人,不僅看一個人的能力,品格和性情也很重要,這是我為什麽舍辛迪而提拔你的原因,與我個人的好惡無關。這是工作,是事業提升的機會,不是小姑娘過娃娃家,能推來推去,你讓我我讓你的嗎?”

艾米麗堅持改做銷售了。她永遠忘不了那天離開瑞的辦公室之前,瑞眼神裏的失落、無奈和淒惶。為了人前的一份清白,為了對辛迪的友情,她放棄了她職場上的第一個裏程碑,她知道那是部門裏很多人要花很多年才能夠著的目標。辛迪最終也沒有拿到那個位置,所以她也沒有機會知道,艾米麗是為了她而放棄的。走出瑞辦公室的那一刻,艾米麗透過樓道的大玻璃窗看到外麵秋雨迷漓,陰雲密布,正午的天晦暗如同黃昏。

邁著沉重的腳步穿過似乎比一條大街還漫長的樓道,艾米麗最後一次置問自己:我這樣放棄真的值得嗎?她決絕地抿緊了紅唇:我沒有試圖去做一個爭寵的妃子,我贏得了自己清白的生活。我要在自己的掌心裏握住我全部的人生,無怨無悔,讓自尊的盔甲完好無損。

第二年的冬季,銷售經理艾米麗出差去深圳。

一天傍晚,在深圳凱賓斯基酒店的大堂,她意外地遇見了瑞的前秘書伊莎貝拉。伊莎貝拉告訴艾米麗,她離開德國公司以後決定自立門戶,現在她和另一個女友合資在此地開了一間時裝屋,生意還馬馬虎虎。

伊莎貝拉渾身上下依然時髦得耀眼,短裙彩襪,身披一件仿狐皮短外套,悠然自若地屹立於一雙全高跟的銀色羊皮短靴之上。她們倆姐妹般親昵地在酒店的咖啡廳找了個角落坐下,一個點了一杯威爾士咖啡,一個點了一壺奶茶。

一番寒暄後,兩個女人的話題不可避免地轉到瑞——那個她們共同接近過的男人的身上。

伊莎貝拉問道:“艾米麗,你知道,那時候瑞為什麽很少回香港?”

怎麽竟是和辛迪一樣的問話!“因為家花不如野花香。他在上海、在我們公司有別的心儀的女人啊。” 艾米麗毫不猶豫地回答。

“荒唐!沒有的事!”伊莎貝拉很堅決地否認,“他的太太在香港耐不住寂寞,紅杏出牆,早就有相好的男人了。他們是為了女兒年齡還小,他工作太忙不可能回港照顧女兒,又不願意放棄撫養權,所以才遲遲沒有辦理離婚。其實夫妻感情早就玩完了。瑞那麽沒家沒夜地工作就是為了忘情。他倒是真的對你動過心呢,可惜你不領情。”

“我聽說,公司裏因為他走掉了好幾個女人,他也傷害過你的感情,你為什麽還要維護他!” 艾米麗大惑不解。

伊莎貝拉說,“你千萬別誤會,我和瑞之間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這麽多年,是我一廂情願地欣賞他、喜歡他,甚至愛上了他。因為像他這種充滿紳士風度、自強自律的男人在我的視野裏基本上快絕種了,是稀缺動物。我以為憑我們的朝夕相處,憑我的魅力,我有可能從他變了心的太太手裏把他搶過來。我們在工作上合作很默契,也無話不談,可是他從來沒有答應過我什麽,我是徹底絕望了才走的。換了你,你可能天天看著一個你深愛的人,他卻對你絲毫沒有感覺嗎!‘好幾個女人為了瑞辭職’——這是辛迪告訴你的?哼,辛迪那種女人無利不起早,笑裏藏刀,沒準她把你賣了你還在幫她數錢呢!她的話你也信?你進公司以前,你們部門是有兩個美女辭職離開過,我在,我都知道。一個是拿到了其他外企更高的報酬跳槽走的;一個想要追求瑞被拒絕了,和我一樣,所以不得不離開。都不是瑞的過錯。你知道嗎,其實你和瑞關係不正常的謠言就是辛迪散布出去的。”

艾米麗愣愣地盯著伊莎貝拉,本來茶杯裏的水已經滿了,她還舉著茶壺往裏麵倒——

“哎哎,你別再倒了,都灑出來啦!” 伊莎貝拉趕忙將艾米麗手中的茶壺奪下。

此刻,酒店咖啡廳的音箱中悠然流淌出一曲克萊德曼的鋼琴協奏《夢中的鳥》,艾米麗此刻的心恨不得能像小鳥一樣即刻生出一雙翅膀…… 

 

 

 

2008年4月3日

白鶴完稿於芝加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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