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小說連載: 艾米麗的盔甲（1）

作者/逍遙白鶴

 

古代，女子少有出征，男子披甲戴盔在戰場上搏戰群雄，戰敗者丟盔卸甲血流成河。如今，職場如戰場，參戰的女兵如雲。不見真硝煙、實刀劍的商場，精神性質上的自衛盔甲仍是不可少的。尤其對於女人，往往心碎比體傷更痛，更難愈合。而商場中男人們瞄準的靶子，既有金錢也有女人，防不勝防，躲不勝躲。大學畢業不久，勇闖上海灘的小女子劉若萱上陣前是披好了盔甲的。

浦東陸家嘴的早晨。拔地而起的摩天建築群折射著盛夏朝陽，明晃晃的，棟棟氣宇軒昂。路麵上車流如過江之鯽，趕往公司上班的行人個個步履匆匆，表情端莊。若萱——哦，不，艾米麗（Emily），自從進了那家德國知名的跨國企業做事，若萱改叫艾米麗了。因為年輕職員們都起了洋名的，好讓外國上司容易記，叫著方便。

艾米麗身著一襲垂感恰到好處的灰粉色重磅真絲連衫裙，魚尾型的裙擺將將及膝，雙袖是透明的喬其紗，肩袖相接部分時髦的泡泡樣式彌補了她雙肩微柳之短。這條裙子是她昨晚從五顏六色的一堆夏裝裏精心挑選出來的。她一雙順溜細直的小腿抖擻地擺動著，猶如模特行走於T台。那衣料順勢清楚地勾絡出這個太湖畔長大的江南女子纖秀的身段。她腳下踩著一雙淺灰色橢圓款的高跟皮鞋，前幾年興過了方頭的，後來是尖頭的，橢圓款鞋子是最近時興的。艾米麗整套的打扮俏麗而不失端莊。

此刻，躊躇滿誌的艾米麗的眼神和高樓上的那些金屬框架的玻璃窗一齊熠熠閃亮。

三個月試用期滿。今天上午十點，她這個市場營銷部行政助理將第一次去直接向頂頭上司Ryan先生匯報她起草的本季度產品營銷計劃。之前她隻是遠遠地望見過他。風度翩翩的瑞（Ryan）來自香港，還不到四十歲，是公司高層屈指可數的幾個亞裔之一。瑞流利的牛津腔英文、金絲窄框眼鏡、潔淨挺括的衣裝永遠給人以精致到無可挑剔的印象。瑞是艾米麗仰慕已久的職場偶像。瑞的名字似乎很經常地被公司裏的女職員們熱衷於提及，所以艾米麗早就知道他是家有賢妻的了，他還有一個五周歲的小女兒。不過他的妻女留在香港，都沒有隨他來滬安家。

艾米麗是自信的，她在大學裏的市場營銷projects篇篇做得漂亮，創意頻出，令同學們嘖嘖稱奇。公司同部門的幾個資曆略深於她的，並不見得比她高明多少呢。自從她所在市場營銷部的品牌經理（product manager）跳槽走了，這個位置一直是個空缺，被很多個能幹的同事瞄著，當然也是艾米麗的目標。她缺少的不是才華，而是展示和證明能力的機會。現在機會來了，有朝一日，租住在陋街窄巷小房子裏的她會拿著自己掙夠的錢，在和公司的辦公樓一樣豪華的大廈裏買一套公寓，要消弭目前這種生活與工作環境的巨大反差。接近公司大廈的旋轉玻璃門時，艾米麗加快了腳步。

電梯裏很擠，本來就占不了多少麵積的艾米麗盡量把自己縮得更窄小，她把軟牛皮的大手袋用雙手護在胸前，那裏麵有她存儲著計劃書的寶貝光盤，在網吧裏鼓搗了幾個晚上的，可不能給碰壞了。電梯裏的味道很怪，女人的各式香水混著男人的汗漬味。在這有空調的建築以外，上海的夏天，男士們西裝革履地在街上走，可能不出臭汗嗎。

十點以前，艾米麗一直忐忑著，有點坐立不安。她提前五分鍾赴約去了。

古銅色厚重的木門上，鑲嵌著一小塊用中英文標明副總裁辦公室的金屬牌子。門虛掩著，艾米麗甕著鼻孔深吸了一口氣，再微啟芳唇吐出去，試圖讓繃緊了的情緒鬆弛下來。她禮貌性地曲起手指去敲門。

“Who is it? Come on in, please. Door is open.”裏麵傳出來一個音調沉穩的男聲。

隨聲門開了，是秘書伊莎貝拉（Isabella）—— 一個生於斯長於斯的上海麗人。“請進，艾米麗，副總裁正在等你。”秘書的目光疾速而挑剔地掃過艾米麗的衣著，自上而下。伊莎貝拉是公司裏容貌最出挑的秘書，做事也和長相一樣利索漂亮，不然怎麽禁得起那麽挑剔的瑞的高指標呢。艾米麗也留意到伊莎貝拉的衣服了，都是女人的本能。她今天穿的是胸前有一溜荷葉邊的純棉黑色短袖衫、一條銀色的Dior字母頸鏈醒目地在她領口處搖晃，白色亞麻闊腳褲，高跟白涼鞋襯著塗得猩紅的腳趾，相形於秘書的身份，她更像個貴婦人。

“請坐吧。”，闊大的寫字台後麵坐著的瑞透過鏡片的目光銳利，時髦的發型，健康褐色的肌膚。他的薄嘴唇的一角上揚了少許，向艾米麗欠了欠方方正正的下頜，算是初次打交道的致意。“伊莎貝拉，給我們兩杯咖啡，然後你可以忙別的事去了。”雖然在內地工作多年，他講普通話時舌根還是有些發硬。

“艾米麗，你喝regular coffee （普通咖啡）對嗎？要不要加糖和cream? 副總裁隻喝decoffee（去咖啡因的）。” 伊莎貝拉問。

“Regular，加cream不要糖。謝謝你。” 艾米麗扭過頭微笑著回答。

“好了，先把你的計劃書給我看看吧。” 瑞說。

艾米麗站起身，把光盤放到桌麵上，“都在這裏邊呢。”

“你沒有打印出來？”

“響應你辦公室環保paperfree（無紙張）的號召，節省能源，從自己做起。”

注意到艾米麗的伶俐，瑞鏡片後麵狹長的眼睛在艾米麗的臉上多停留了兩三秒，他將光盤插入了電腦。“把你的椅子挪過來坐，我們一起邊看邊商量。”艾米麗聽話地把皮折椅從寫字台前移過去，兩個人都麵向電腦屏坐定了。

伊莎貝拉過來，輕盈地將兩杯咖啡放到桌上，又輕盈地走出去，關上了房門。

瑞專注地瀏覽著電腦屏內的計劃書，辦公室裏變得異常靜謐，可以聽到牆上掛鍾指針嚓嚓地走動。艾米麗的計劃書在上交之前，已經讀過許多遍了，她無意和瑞一起看。她溜開的目光注意到寫字台上擺放著一楨瑞和家人的合影，罩在一個波浪紋理的金屬相框裏。瑞的妻子有典型粵人特征的凹陷眼窩和厚嘴唇，尖下顎，直直的短發，大大的眼睛，笑容十分溫順。小女兒貓兒似的依偎在兩個大人中間，有和瑞一樣窄長的眼睛，和母親一樣尖尖的下顎，很秀氣。

“Are you with me? ” 瑞的問話牽回了艾米麗遊走的眼神。“昨天是你們部門的辛迪（Cindy）來匯報她的方案。看起來，你的方案很保守，她和你的取向很不相同。她主張在全國範圍鋪貨，上影響大的電視台砸廣告，她說多數Sales(銷售人員)都讚同她的意圖。”

艾米麗說：“我以為，銷售人員往往急於完成他們每月的銷售指標，當然攤子鋪得越大越好。而我們做市場規劃的，更應該關注如何讓終端銷售順暢。對我們這樣在市場上不是獨一份、目前競爭很激烈的產品，我們應該重點挖掘本地市場，設法抓牢目標消費者，落在實處。而不是采取撒大網，瞎子摸魚的方式。最好的決策是爭取niche市場，把所有的錢用在刀刃上。”

“Niche，市場對位？你滿有主見的。你們部門的不同見解值得進一步討論。”瑞接著指出了計劃書幾處他認為不妥的地方，而他欣賞的部分要求艾米麗把措施寫的更具體。他強調，公司今年的這個拳頭產品在中國市場上確實有不少競爭者，所以營銷方式變得舉足輕重，本部門今年的業績主要就看這次出擊的成敗了。

走出瑞的辦公室，艾米麗興奮得兩腮發燙，心跳都加速了。她沒想到一向對屬下要求苛刻的瑞這麽快就肯定她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