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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跡美國的中國於連(之三)

(2013-03-01 08:14:52) 下一個

作者/逍遙白鶴


寶頤碩大的家是個名副其實的空巢。這兩年,兒子女兒都搬出去單過,丈夫也難得回來。樓上樓下的,通常隻有她一個人弄出些聲響。做清潔和整理花園請了鍾點工,一個人的膳食也不費事,懶得做就開車去附近一家名為“絲路”Silk Road的湖南菜館。那家老板夫婦也是台灣人,熟知她的口味。

 

整日裏無所事事,寶頤心中的寂寞便開始漫無邊際地滋長,六千餘英尺見方的別墅裝著她一個人,愈加顯得大而無當。

 

寶頤不是從頭就坐享其成的嬌氣女人。1980年跟著大學同學的丈夫移民過來時,家裏的經濟狀況並不富裕。丈夫的進出口生意時好時壞那陣子,寶頤也做房產中介支持家用。三天兩頭領人看房買房,她也掙過不少錢的。丈夫從台灣進零配件改為從大陸製造以後,家業興旺了,孩子們的大學也供完了。寶頤不再有任何經濟上的壓力,房產中介便做得有一搭無一搭。沒完全放棄,隻是不想荒廢了那個執照(美國的房產中介執照每年要交年費的)。不過買賣房子這事,不大力地四處張羅來路也就漸漸疏淡了。

 

寶頤年輕的時候,父母的朋友都曾說她長得像影星夏夢。上大一那年,她在台北的大街上還不止一次被星探攔住過呢。父母觀念保守,說什麽也不許她休學去演電影。寶頤談戀愛早,結婚也早,相夫教子,為生存奔忙,美國這地方華人交際的場合又少,她對自己的容顏很久沒當一回事了。近幾年,閑錢閑工夫多,她才又精心地打扮起來。可打扮給誰看呢?每天晚上卸了裝,散開長發,換上鬆鬆垮垮的睡衣一個人躺到床上,她心裏總是很落寞。

 

一夜,暗藍色的天幕幽深遼遠,園子裏日本楓樹被風吹拂著,枝丫娥娜地探向窗前,樹端托著一彎新月。失眠的寶頤倚在綿軟的大靠枕上,信手翻看一本唐詩,白居易的一首《上陽白發人》竟引至她傷懷地落淚了——

 

“上陽人,上陽人,紅顏暗老白發新。綠衣監使守宮門,一閉上陽多少春。玄宗末歲初選入,入時十六今六十。同時采擇百餘人,零落年深殘此身。憶昔吞悲別親族,扶入車中不教哭。皆雲入內便承恩,臉似芙蓉胸似玉。未容君王得見麵,已被楊妃遙側目。妒令潛配上陽宮,一生遂向空房宿。宿空房,秋夜長,夜長無寐天不明。耿耿殘燈背壁影,蕭蕭暗雨打窗聲。春日遲,日遲獨坐天難暮。宮鶯百囀愁厭聞,梁燕雙棲老休妒。鶯歸燕去長悄然,春往秋來不記年。唯問深宮望明月,東西四五百回圓。今日宮中年最老,大家遙賜尚書號。小頭鞵履窄衣裳,青黛點眉眉細長。外人不見見應笑,天寶末年時世妝。上陽人,苦最多。少亦苦,老亦苦,少苦老苦兩如何。君不見昔時呂向美人賦,又不見今日上陽白發歌。”

 

寶頤想,這麽多年為了丈夫為了孩子,都活得沒有自己了,轉瞬間年華飄逝,自己的白發也多得不染都藏不住了。早聽說大陸的美女軍團厲害,丈夫怕是抗不住那些年輕誘惑的,說不定早就有二奶了,否則怎麽總說生意走不開不回來,托辭罷了。哎,我這份寂寞比那詩裏描寫的老宮女也強不到哪兒去。越想越傷感,梨花帶雨,靠枕被她的淚水浸濕了一大片。

 

參加合唱團,是“絲路”餐館的老板娘菽嫻拉她去的,她們一起在教堂的唱詩班唱過聖歌。菽嫻告訴寶頤,那兒挺好玩的,人多熱鬧,還有個大陸來的歌唱家作指導。我們car pool 一起去好了,省車省油。我們和大陸人談不攏吧?寶頤問。你別擔心,她們都很爽快的。而且那裏已經有好幾個台灣和香港人了,不隻是大陸來的。

 

台灣和大陸還有香港的華人們漸漸有了交叉的來往,這也是近幾年中國經濟強大以後的新氣象。早些年,十一的五星紅旗、雙十節的青天白日,一條唐人街上兩撥人兩樣條幅各慶祝各的;香港人也不屑於學講普通話。現在很不同了。大陸的雪災、台灣的競選、香港的股市牽動著所有華人的注意力。

 

參加合唱團的經驗對寶頤來說很新鮮,她心裏被按耐下去多年了的什麽像春筍似得開始拔節生長…那個大陸來的藝術指導祁廉,竟重新觸發了她對異性的羞澀感,本是她這個年紀不該有的。

 

每周一次的輔導費太微薄了,祁廉琢磨著應該多發展一些可以進行個別聲樂輔導的學生,那樣可以多一些收入。他在合唱團排練間隙提出後,馬上有好幾個響應的。接受祁廉收費個別輔導的有男有女,其中有聞鶯也有頤。

 

祁廉住在離肖婭的電視台不遠的中國城,跟別人合租的小公寓,開著一輛便宜的韓國造。

 

祁廉很願意登門給寶頤上課,每次寶頤都調配了不同滋味的羹水款待他。寶頤家布置得很溫馨很有格調,讓人坐下來就不舍得走。台灣女人們語調輕柔,綿軟得像煮過勁了的麵條,不等挑起來就滑下去了,讓男人為之心動。相形之下,聞鶯或是他老婆可芸這些小時候當過紅小兵、紅衛兵的,說話粗聲大氣、直不籠統,一個個好像對男人溫存多了就吃虧了似的。

 

一個夏日星期四的晚上,祁廉又如約走進了寶頤家的客廳上聲樂課。寶頤燙成大波浪的長發琯在腦後鬆鬆地別著一隻牛角形的發夾,穿了一件和服款式的絲綢長裙,領口很低,她俯身到鋼琴旁時,內衣的蕾絲花邊會不經意地閃現。她和著祁廉在鋼琴上彈奏的音節,啊啊啊——依依依——地練過了發聲,唱了規定的練習曲。之後,她端了一碗冰糖銀耳蓮子羹遞給祁廉。祁廉離開琴凳,移身坐到一旁的意大利羊皮沙發上。

 

“我看你隻是教唱歌恐怕掙不了多少錢的,你還在賣房子嗎?” 寶頤關切地問。

 

容一口冰鎮過的甜羹舒適地滑下喉嚨,祁廉說,“我還在做,抓不到大客戶,小交易一次千把塊錢不夠幹什麽的。唉,不瞞你說,我常常覺得自己很沒用。”

 

“不是的啦,你不要這麽悲觀。做什麽都得有過程的。你唱歌唱得那麽好,和你比唱歌,我還不是很笨。不過,做房地產我真的比你行,隻是這幾年不那麽上心地做了。以後我幫你找客戶好不好?你多跑點路,帶人看房什麽的,我們合作,賺到的錢對半分。” 寶頤本來坐在祁廉對麵的,她一邊說,一邊走過來挨著祁廉坐下。撲鼻而來的是濃鬱的夏奈爾5號香水味道。湊近看,他注意到她手臂上的肌膚雖然還算細膩但已經很鬆弛了,眼角布滿了細碎的皺紋。

 

祁廉充滿感激地說,“那當然好,可這麽做對你不公平。”

 

“我自情自願的事,沒有不公平。能幫到你,我高興。”

 

祁廉將手中的細瓷碗放到茶幾上,將寶頤的手握住,那雙纖柔的手沒有反抗,很順從地在他的掌心裏溶化掉了。

 

“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祁廉柔聲問道,他火辣的目光與寶頤對接了。寶頤沒有回答,變得急促的呼吸令她豐滿的胸部增大了起伏的幅度。她的雙眼癡情而貪婪地駐留在他俊朗的麵孔上…….

 

孤男寡女,烈火幹柴,此刻再低溫的空調也不起作用了、也不能將熱度降低,兩個人的身體忘情地踟纏在一起…….

 

不久,祁廉將公寓退租,搬進寶頤的家裏。祁廉對外都說是租住的,但合唱團很多人知道實際上寶頤沒收他一文錢的房租。

 

寶頤重新大張旗鼓地開始買賣房地產了,半年以後,祁廉房產中介的收入大增,他的大宇車也換成了一輛黑色奔馳。

 

那一年的聖誕節,寶頤的丈夫從大陸回美國A城度假,祁廉躲去B城,真相沒穿幫。但還是有多嘴的什麽人走露了風聲,或者寶頤的丈夫在浙江那邊早就另外有了女人,正好將計就計?總而言之,第二年他們的婚姻宣告解體,風城的豪宅留給了寶頤。

 

另一邊,不知道祁廉是怎麽安撫妻子可芸的,也無從得知可芸對祁廉有著怎樣的定力,祁廉的情愛雙城記對他自己的婚姻毫發無損。至少表麵上看起來風平浪靜,從沒見著祁廉著急上火,可芸也沒有追過來問究竟。

 

可憐女人們的可憐之處,就在於當她心儀的男人有些微示好的舉動,那火星必將點燃伊心中熊熊的幻想烈火,火勢猛烈到把有限的理智全部焚化為灰。即使那男人的示好是因為有所圖謀、因為虛偽、因為憐憫或是抱著其他的不軌,就不是因為愛情,伊也全然地看不清楚了。待火災過後,拚盡了氣力的女人,遍體鱗傷,麵目憔悴,好端端一個人可以驀然老去。錯愛不僅會迅速老化一個女人的容顏,心,更是被埋入過一次墳墓。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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