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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小說:不潔的婚床

(2006-01-22 10:03:45) 下一個

不潔的婚床
文/逍遙白鶴

(一)

下午三點多,在芝加哥一所大學做博士後的邱展鵬開著他的 90 款銀灰色的豐田奧若拉在伊利諾宜州通往聖路易斯市的五十五號公路上疾駛。公路兩畔是一抹平川。秋陽似俠客的亮劍一下下刺入車窗,晃得他不時地眯縫起眼睛。兩側的車窗外時而是一片片林深葉茂、姹紫嫣紅的保留地(地方政府規定不許砍伐開墾的區域),時而是一組組潔淨體麵的商廈民居,時而是一潭潭波光粼漣的湖泊。各種景色迅速隱退,猶如一盤迷人的風景錄像在倒帶子。有多久沒顧上欣賞伊州大平原的良辰美景了?不記得了。該和妻子劉菲菲去哪個國家公園轉轉了,拍點照片。邱展鵬此時的心伴著 WMIT 台正在播放的 Lee Ann Womack 演唱的 “I Hope You Dance” ——《我希望你跳舞》歡欣雀躍,跳起了踢踏舞。誰說禍不單行福不雙至,今天邱展鵬剛剛通過了美國國家專門機構對於他的醫生資格考試,得分很令人鼓舞。這是多少個頭懸梁錐刺股熬著燈油和心血苦讀苦背的結果呀。巧在同一天又接到了移民局關於綠卡麵談的通告。他也曾試過寫科研項目申請,因為英語不是你的母語、因為你有著顯而易見的東方人的名字,送交上去的論文如泥牛入海,負責評審的大人物們連分數都不舍得給出來一個,多慘哪。拿不到科研項目就意味著不可能給學校帶來一筆可觀的教研經費,就意味著你的學術成果不被認可,校方就會視你一如草芥;年複一年,你隻能寄人籬下給拿到了科研項目的教授打工,可能永遠也攀不上永久教授的寶塔尖!當醫生就不同了,熬過三年的實習大夫,便可一勞永逸,薪俸更將是芝麻開花節節高。為了等到綠卡,他幾年來忍受著夫妻兩地分居,忍受著低薪的不公待遇,不敢換地兒,不敢換老板,不能大搖大擺地回中國去探望父老鄉親。。。想起八五年初來乍到時,那情形更是寒黲:在紐約機場的慌張忙亂中被一位黑人兄弟擠撞了一下,肩上的挎包和帶出來的八十美金便被人家順手牽了羊。厚著臉皮跟接機的台灣親戚借了一百塊,才熬過了最初的難關。當時讀博士一年的獎學金才不過幾千美元,為了省錢一套公寓跟幾個人合租,剪個頭發都不舍得去理發店 , 室友們相互修剪的頭發活脫一個動畫片《辛普森》裏的漫畫人物。那會兒,由於學生簽證在餐館或其他地方打工都是違法的,隻能在學校做點助教、助研的工作。從此為了多點進帳一頭紮進實驗室不見天日地加班加點。有一陣子方便麵吃得太多,夏天出的汗都是方便麵調料的味道。幾次被麥當勞店裏的油炸香味兒所吸引,走進店門按住錢包又走了出來,隻是三四元一份的漢堡套餐,也隻敢偶爾當盛筵似的犒勞自己一下。有一次到商店裏執意要買一堆人家準備處理掉的爛香蕉,店主竟好奇地問,你家裏是不是養了隻猴子!不堪回首。

一九九二年的這個秋天,終將苦盡甘來。一旦拿到了綠卡和醫院的聘書,他將朝著人生的新高地衝刺,他們的美國夢即將成真。此刻,他第一個想到要分享喜悅的就是他的嬌妻——有三個多小時車程之遙的、在 W 醫學院附屬醫院做住院醫生的劉菲菲。他要用以往不舍得輕易動用的幾天假期來個不期而至,給她一個意外驚喜。一想到將她溫軟嬌小的身軀攬入懷中的感覺,他喉嚨幹澀,身體裏有一根神經自下而上地抽動了一下。

放緩車速拐進 W 大學校園,天光已隨著日落收斂貽盡,朦朧的街燈照著滿地滿樹的黃葉溫潤柔和。有三三兩兩衣著隨意的學生走過,還有人坐在鋪滿了落葉的草坪上聊天,一派恬靜安詳的氛圍。邱展鵬在劉霏霏居住的公寓附近的停車場裏停好了車,一把抄起後座上的旅行包,迫不及待地衝進那棟頗有些年代了的、用不規則的石塊壘造起來的小樓。近兩年,因為工作不在一個城市,他們夫妻雖然在芝加哥買了一棟小別墅,菲菲在聖路易斯另租了一套公寓,兩個人都有兩邊房門的鑰匙。不過,多數時間是菲菲去芝加哥,而且一般都會事先通電話的,這回是個例外。

打開門,隻見與客廳一體的廚房台麵上盤盞狼藉,有兩杯殘存著紅葡萄酒的高腳杯相依而立,沒見人。但客廳裏的小型組合音響低聲地播散著一曲布魯斯,靡靡之音纏纏繞繞,家裏應該有人。“菲菲,你在家嗎?”展鵬將外套脫下甩在沙發上,邊環視邊發問。他看到臥室的門關著,心想她也許累了在小憩,就輕推開虛掩著的臥室的門——邱展鵬驚呆了,床上不隻是一個人:伴著一陣忙亂的悉挲聲,菲菲的科主任、大塊頭的布魯斯韋爾先生從地毯上抓起襯衫,迅速地遮蓋住他那多毛的、中年發福的上體,“對不起,邱,對不起。。。”他嘴裏不停的嚅喃著。短發蓬亂,妝容不整的菲菲靠住床頭拉過被單圍在胸前:“你你、你怎麽也不打個招呼就來了?”相形之下,她似乎還沒有那個洋人的緊張和歉意多些,那態度倒像是展鵬做錯了事!

此刻,展鵬覺著自己的頭顱內轟的一聲,全身的血仿佛一下子全湧上頭腔,他用力按下滿腔怒火,按住自己很難不揮動起來的一雙緊攥的拳頭,終究沒有讓自己失態。他先是盯住那洋人閃避的雙眼用英文說“對不起,是我打攪你們了”然後將蔑視的目光轉向菲菲,用中文冷冷地摔了一句“賤貨”,猛轉身把一對苟且偷情的男女留在了身後。那一晚,他記不清自己是怎麽移動雙腿離開那座公寓樓、又怎麽醉酒般迷迷糊糊地在黑夜裏幾個小時開回芝加哥的住處,那惡心的一幕在他眼前驅之不散,令他一頭撲向廁所的坐便器直吐的翻江倒海。他接連幾天把自己關在屋子裏沉沉昏睡,不刮胡子不洗澡,不顧晨昏,茶不思飯不想。那窗外絢爛斑駁的秋色對他來講已不再美麗,隻覺著滿目盡是肅殺與淒涼。被背叛之恥讓他的心髒一陣陣緊縮,被背叛之痛讓他痛徹骨髓。出國後聽別人講過不少背叛的故事,他一直都笑著聽的,他做夢也想不到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天塌了,地陷了。他一向以為鋼澆鐵鑄般的自信與驕傲竟如此不堪一擊,他被這當頭一棒打得隻有滿地找牙的份兒了,無人傾訴。士可殺不可辱,離婚!

(二)

邱展鵬的長相中規中矩但不失俊朗陽剛。他一米七八的個頭,雖然青春期分泌過盛使得麵部的皮膚略顯粗糙,但口方鼻正,濃眉下雙目狹長明亮,特別那一頭光澤的黑發濃密而柔順,是很容易讓喜愛他的女人之纖纖玉指緔佯其間的那種。從中學到大學從不間斷的籃球、排球、啞鈴和鋼絲擴胸器械練就了他一幅專業運動員的身子板兒。他是在碧海藍天紅磚綠瓦的青島長大的。從兒時起,他會講多國語言的母親就在省進出口總公司當頭兒,早在閉關鎖國的年月出國洽談生意已是尋常。父親是響當當的胸外科一把刀,給省委上至中央領導人都成功地做過手術。邱家兩代人住在依山傍海景色秀麗的一棟西班牙式三層小樓裏,那是身為民主人士的爺爺奶奶的家。展鵬上有四個姐姐,爸媽四十出頭才有了他,是邱家兩代人盼星星盼月亮盼來的獨子,自小理所當然地受著眾星捧月般的嗬護。雖然邱家也沒逃過文革疾風驟雨的“洗禮”,他們也曾一度被趕出小樓,幾個姐姐都把最美好的青春時光貢獻在廣闊天地裏修理地球了。但是,七十年代末政府落實政策,他家又搬了回了小樓。恢複高考後,邱展鵬以不俗的成績考入首都醫學院,優越感與自信心於他一直是如影相隨。家境好的人,容貌平平也會有幾分氣勢奪人,展鵬就是那種乍看起來貌不驚人,但舉手投足間閃現魅力的男人。中學時期的他就開始收到女同學們示愛的香箋和暗送的秋波了。上大學後寒暑假回家,城中親朋老友舉薦的、姐姐們熱心張羅的各種年輕女子從邱家小樓出出進進,但小家碧玉或孤陋寡聞的她們都難以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前妻劉菲菲贏得了他驚鴻一瞥的不是她的美貌,而是她出眾的才氣和清高孤傲的大家閨秀風範。

在校園裏一個豔陽高照、繁花吐豔的初夏,美國著名的約翰 · 霍普金斯大學(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的一個學術代表團來訪。當 莎 拉 · 漢普諾克教授在上大課的階梯教室講述她 神經科學 方麵的研究成果時, 隨團的那位翻譯對許多醫學術語感到陌生,先是磕磕絆絆地翻不成句, 後來幹脆就卡殼翻不下去了。打破尷尬局麵的是一個小巧玲瓏的女生,她翩翩然走上講台自告奮勇地取代了那位翻譯。她的反應迅速而機敏,翻譯得十分流暢,得到了莎拉女士由衷的讚賞,也令邱展鵬和眾師生們肅然起敬。要知道,在撥亂反正、百廢待興的八十年代初,有著如此嫻熟的英語口語能力的年輕人是罕見的。那小女子貌不驚人,有著開闊光潔的前額、細白的肌膚,一頭男孩式的短發清爽利索。她穿著一件長及腳裸的白地黑點方領口的連衣裙,從容淡定。那會兒,正午穿透大玻璃窗的燦爛陽光傾灑在她身上,使她看上去精致得有點晃眼。這不是劉菲菲嗎,和哥們的女友到我們宿舍來過,當時沒發現她是如此人才。。。

加強了驚愕的又一瞥是迎新生的晚會上,劉菲菲演奏肖邦的《幻想即興曲》時在鍵盤上嫻熟翻飛的纖纖十指、白裏透粉的麵龐上那飛揚飄逸的神情。

課餘,邱展鵬立即啟動哥們兒的諜報網,很快就得到了他想要的信息:劉菲菲三年級,是個北京長大的獨生女。她的父母都是新華社的記者,父親曾派駐歐洲多年。因曆史清白,劉家文革中並未受到太多衝擊,有幸在亂世中落得一方清閑。在張鐵生和黃帥被抬舉為 “ 讀書無用 ” 的榜樣之時,她的父母並沒有對 “ 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 ” 喪失信心,他們說“或早或遲,中國要發展不可能不需要科學文化的。”母親不僅親自在家中給她設立了中文和數學課,還為她聘請賦閑在家的英語和鋼琴老師上門教授,從小學到高中一路精雕細琢。待到撥亂反正恢複高考,她彈得一手好鋼琴,並多次榮獲市級數學大賽、征文比賽、英語演講比賽的第一名,是被保送進的醫學院。菲菲對於校園裏鶯鶯燕燕們暗潮湧動的情事似乎十分的不屑,一心鑽她的象牙塔,早就立下了赴美國深造的誌向。

當時,邱展鵬居住的宿舍樓朝南的窗戶正好可以看到對麵樓下的開水房,那一溜住著的男生們就喜歡堆在窗前,憑窗眺望下麵打開水來的女同學們的倩影。久而久之,有人竟列出了一個美女前十名排行榜,隻要說是榜上的狀元或是榜眼或是探花來了,大家就馬上心領神會指的是哪一位。展鵬的鐵哥兒們灤國平人稱欒副官是名列榜首的 王慧茹 眾多的追逐者之一,沒少給 王 美人狂寫情書。遇上打開水的鍾點,一旦發現目標就會撈起個暖瓶呼嘯而下,努力製造邂逅的機會,也不管那隻暖瓶是空的還是滿的。欒副官總結的經驗是:如果水將開未開,鍋爐上玻璃管子裏的水接近沸點,那是最好的 “ 套磁 ” 的機會。有開水,人家打滿了就走掉了,才灌上的涼水人家沒耐心等太久也不便多搭腔,他就是在開水房裏與低年級的王 慧 茹結識的。說實話,展鵬也曾為王美人心動過,也驚詫於讀書好的女孩子堆裏竟也綻出了一朵如此嬌豔的曇花。鑒於欒副官已經如醉如癡地不可自拔,他按下了自己心頭的衝動。單憑姿色而言,劉菲菲沒有在排行榜之列,但自從她為美國專家當翻譯大出風頭之後,也成了醫學院的名人。室友們知道她是邱展鵬心儀的對象後,少不了跟他開玩笑。

“ 嘿,你的才女來了,這位嬌小姐可是難得來打一次水。阿米爾,快上! ” 一次,趴在窗口的欒副官衝著坐在床上吃晚飯的展鵬叫。(阿米爾是電影《冰山上的來客》中的人物,當他與青梅竹馬的戀人阿依古麗重逢時,他的班長說的這句台詞。當年男生之間常用來互相調侃。)邱展鵬正好一直還沒找到適當的機會接近劉霏霏,就順勢學著欒副官的雕蟲小技,拎了個暖瓶奔向開水房。水房裏已經有幾個人等在那兒,他放緩腳步站到劉菲菲身後,她個子矮,展鵬低頭正好看見她潔白的頸項以上一片推剪得很整齊很短的濃密的發茬,心裏湧動了一股無名的柔情。他輕聲地說:“你好,劉菲菲。你為莎拉女士做的翻譯真棒,佩服,佩服。”再傲慢的女孩對溢美之詞也是會受用的。她側回頭用清高的目光打量他,抿著的嘴角掩不住露出笑意,“我認識你嗎?”“人不都是從不認識到認識的嗎,願意認識就認識了,這還不容易。其實,你和王 慧 茹到我們宿舍來過的。我叫邱展鵬,大四的,高你一屆,不過英語口語我甘拜你的下風。” “你過獎了,同學。”她掉回頭去,並沒有繼續談話的意思,不過她對他並不反感,他有這個自信。

於是,他打定主意要營造一種刻意與不刻意之間的氣氛,循序漸進。對自命清高的女孩,窮追猛打反而會掉了自己的身價,惹她看不起。這類女孩令人望而生畏,敢追的人也就少了。其實哪個少女不思春、不盼著男孩追呢。越是不會輕易陷入情網的一旦掉進去就拔不出來。一天,他坐在學院的圖書館裏閱讀專業書籍,餘光掃到了劉菲菲步入圖書館的身姿。他先是用目光追蹤,待她在一排書架前站定,便佯裝偶然地出現在書架另一麵,在密集排列的書籍的縫隙中製造了一個與她四目相對的機會。“你好,劉菲菲。真巧,又碰到你了。”

“你好。你叫邱什麽來著,沒記住,真不好意思。”

“庸人一個,能讓劉才女記住姓什麽已經是受寵若驚了。找什麽書呢?”

“你這人真貧。心理課上,教授提到了佛洛伊德從生理病因說走向心理病因說或心理動力說的過程,挺有意思的,我想找幾本佛洛伊德的書看看。”

“鄙人名展鵬,展翅的展,鵬鳥的鵬。我有一本英文版佛洛伊德的《夢的釋義》,是我母親出國時帶回來的,生詞太多,我讀起來挺吃力的,就放下了。還是讀譯著容易多了。佛洛伊德曾說,是達爾文和歌德的著作促使他決定學醫的。他對帕拉圖和叔本華的哲學、對文學都有著很深邃的造詣。當代醫學界這種全才是越來越少了。”

劉菲菲柳葉似的秀目星光般地閃爍了一下,她說“我之所以選擇理科是我爸媽的意願,我本人其實更喜歡文學藝術。就是因為比起數學和物理來,醫學要多一些人情味,有更多人文的因素才學醫的。人生有太多的苦難和苦痛,手術刀比文字可以更直接地給人以幫助。而且手術刀不像藝術那麽容易被政治因素左右,中國的文字獄毀了多少天才呀。否則我就上北大中文係或者是音樂學院了,我的鋼琴老師也曾給我打了保票的。”

“你們這學期該開始實習了吧,難得看見你。實際接觸手術沒嚇著你吧?”

“大二學解剖課時,我沒很害怕。我就想米開朗齊羅的繪畫與雕塑能夠比文藝複興時期的其他畫家更準確地反映人的肌肉和身體結構,就是因為他懂得解剖學,我就把那些泡在福爾馬林水裏人體想象成是雕塑不是真人。接觸活人可不一樣。前幾天觀摩一個膽囊手術,給病人剖腹後,老師讓我用手去觸摸血淋淋的髒器,我一下就昏過去了。”

“多看幾次過了這關就好了,肯定得有一個適應過程。”

如同齒輪和齒輪咬上扣以後可以不停地旋轉,展鵬和菲菲聊得十分投契。她向他借去了英文版的《夢的釋義》,有時會主動找上門去問他關於功課的問題。在那些個還有夢、還常常做夢的季節,除了專業課程,他們共同喜歡過舒婷、顧城的朦朧詩,喜歡過塞林格《麥田的守望者》。以後,兩個人漸漸地剝去了包裹內心騷動的矜持,從智慧的接觸進而到小心翼翼的肢體接觸。他們之間的話題也漸漸地從深奧變為淺顯,越來越不具備明確的含義。有了第一次牽手、第一次接吻、第一次觸摸對方時那種腎上腺分泌加速的忐忑與亢奮的體驗,有了一次過後對下一次的企盼。獨生女劉菲菲的偏狹敏感和聰慧過人使她迷戀於無數的小猜忌、小把戲,時而無緣無故地說些刻毒的話。兩個人常會為了不足掛齒的一點衝突爭得臉紅脖子粗、互不相讓。他發現,她冷靜的外表下掩藏著奔湧的情感的岩漿,有時突如其來的火舌迫使他遠離她,數日後她定會伺機與他和好如初,周而往複,樂此不疲。

與菲菲親密的關係使原本沉悶的校園生活有了一抹亮色。在背誦大量枯燥繁複的醫學術語時,他的思緒會突然跳躍到她的某個嫵媚的眼神、某個細小而特別的儀態,甜蜜就從心裏蕩漾到嘴角上,無緣無故地笑起來。情人眼裏出西施,在別人眼中相貌平平的女人,展鵬看起來是千嬌百媚、魅力無限。

他畢業前的那個暑假,倆個人相約去了一趟杭州西湖。他將她纖纖柔柔的手指握在掌中,兩個人靜靜地穿過曲院風荷那婉轉幽深的回廊與長亭。當時,水麵上粉的白的荷花像剛出浴的嬰兒,一朵朵坐在碧綠的荷葉上被微風輕波搖晃著,嬌嫩的惹人憐惜。起伏的遠山一片黛色。走上蘇堤,不知什麽人在柳蔭深處吹竹笛 , 幽幽怨怨的旋律直飄向湖水的深處。他們尋了一處空著的長椅坐下。映波橋下 , 幾隻烏蓬船悄然駛過,劃出波波漣漪,幾隻沙鷗掠過水麵,翩然而去。穿著米色亞麻布短裙褲、緊身黑色圓領體恤的霏霏依偎著他的臂膀,半翦雙眼無限深情地望著他說,“你知道歐陽修的《采桑子》嗎,‘輕舟短棹西湖好,綠水逶迤。芳草長堤。隱隱笙歌處處隨。無風水麵琉璃滑,不覺船移。微動漣漪。驚起沙禽掠岸飛。’正應了眼前的這番景,隻是笙歌換成了笛聲。上千年的人事更替,景還是一樣的景,多奇妙呀。”“歐陽修寫的是安徽潁州的西湖不是這個西湖,不過景色真的是很相像。 ” 他說。“ What ever (管他呢),西湖就是西湖。”她永不認輸。

景美人媚,那一霎,展鵬覺著人生最好也不過如此了。

“人生得一知己足以,菲菲,你願意一生一世做我的知己愛人嗎?”“一生一世可太嚴重了,這樣的問題應該有個手執十字架身穿長袍的神甫莊嚴地發問,我得披著雪白的蕾絲花邊的婚紗站在教堂的穹頂下才能回答呢。就這麽回答太便宜你了!”她頑皮地站起身,雙手合十,仰起頭閉上雙眼,哼起了《婚禮進行曲》的旋律。。。展鵬伸出結實的雙臂將嬌小的她擁入懷中深深地印下一個長長的熱吻,她柔潤的雙唇有淡淡的水果糖的甜味,令他欲罷不能。

在杭州下榻的那個設施簡陋、氣味渾濁的小旅店裏,他倆第一次偷食了禁果,私訂了終身。
 

邱展鵬分配到人民醫院內科當大夫的第二年, 莎 拉 · 漢普諾克教授從美國給劉菲菲寄來了經濟擔保文件和邀請函,剛畢業畢業不久的菲菲匆匆地和展鵬領了結婚證,連婚禮都沒顧上辦就飛往了大洋彼岸。

忙著無數次地跑北京圖書館查資料、轉五道口的書攤買回成摞的 GRE 試題書、考托福、發申請信,低三下四地在單位求爺爺告奶奶獲得一層層領導的批準,百折不撓地去秀水街攻陷那座簽證的城堡,人都不知道累脫了幾層皮。其實他本來並沒有很強烈的願望去美國的,在北京落地生根當個好醫生他已知足。成全未婚妻的理想是支撐邱展鵬不辭辛苦不怕挫折的動力。


到美國以後很長一段時間他很少想自己真正想要什麽,他被菲菲理想的鞭子趕著往前衝:考研、考醫生執照,至少得和太太平起平坐才說得過去不是,她已經跑在前麵了。他真的用心地愛過劉菲菲,曾把她當作自己精神的一個部分,肉體的的一個部分,把她的欲求當作不可或缺的氧氣來呼吸。即使他們一個在美國的馬裏蘭州一個在北京遙遙相望的那幾年,地理意義上的距離都沒能把他們分開,展鵬一直是信箋頻傳情深意切。專情和忙碌也使他顧不上對其他異性有所側目。從過五關斬六將邁出國門後,曾擔憂過如何通過博士答辯、如何早日申請到綠卡、如何削尖了腦袋進入著名的實驗室去諾貝爾獎獲得者的氅下鍍一層金。。。就是沒擔憂過他和劉菲菲的關係。種種屏障數年來已一一踏平了,老婆卻跟別人上了床。事業上的挫折可以令一個男人挫而不敗、愈戰愈勇,老婆變節的慘痛卻像根拔不出來的刺紮在他心裏,多會碰到那兒都疼,叫他再也不敢戀戰。對劉菲菲這樣的女人來說情愛也像時裝一樣會過季、可以脫了換新的,這是他始料不及的。他曾經以周恩來總理與鄧大姐的執著、溫莎公爵舍了江山社稷而願與有過 N 次婚史的 沃利斯 · 辛普森女士 廝守終生為例,嘲笑過同輩中對擇偶有容貌情結或處女情結的人。但自命不凡的他也沒逃得了斷戟沉舟的下場。他覺著,對女人是越想看清越看不清了。

其實也不是沒有過征兆,隻是他太自信,太放心了,從沒去多琢磨。愛過的人都知道為什麽繪畫中的小愛神雙目總是被遮蓋住的。

(三)

劉菲菲從小就是個心比天高的女孩。雖然個子不高,她喜歡被人仰望的感覺。往日裏,老師、同學、叔叔阿姨們對她“太聰明了!”“真是個小天才!”這類誇獎聽的耳朵都起了繭子。她確實沒有辜負父母的培育與期待,曾拿回家成摞的各種證書、獎狀。無論是記複雜的鋼琴樂譜或是數理化定理她幾乎都可以過目不忘,那並沒有讓她花費多麽巨大的努力。於是,她享受征服的樂趣,別人還在埋頭伏案苦思冥想的當口她就步履輕盈地把考卷交給老師,別人練一練手風琴都不易那會兒她就可以在學校唯一的那台三角鋼琴上行雲流水。每每征服一道難題、一次考試、一次比賽,那種淋漓暢快猶如三伏天裏食一啖香甜的草莓冰激淩、飲一口泛著白沫的冰鎮啤酒。用醫學術語解釋,某種給人帶來快感的介質重複地刺激神經中樞就會使人為之成癮(負麵的介質象過量的煙酒、毒品;正麵的象成人對孩童的愛撫、成人與成人的性愛)。成長得順風順水的菲菲養成了征服癮。

在醫學院的女同學中,菲菲是個心智已相當成熟但身體發育相對置後的女孩。一貫不輸予人的她意識到這一點時,無疑是很悲哀的。因為在對於女生的關注方麵,男生們身體裏的動物性是起主導作用的。即使俗話說“一白遮百醜”,皮膚白淨四肢纖細的她顯然不如學習成績平平來自昆明的美人王慧茹惹人注目。王慧茹據說有少數民族血統,她秀麗的五官被造物主安放得如此恰到好處,身材起伏有致,波光流轉,笑聲如銀鈴般清脆。她的身體是充滿彈性的,走起路來胸前一對渾圓物微微顫動,擋不住的風情萬種。不像現在女人們以胸前偉大為榮,那會兒國人對於豐滿的年輕女子會有許多曖昧的揣測:什麽不檢點了,貞操有問題啦。人們普遍認為沒有外力的介入,是完不成女孩到女人的轉變的,而婚前的性事對於女人來說是塗抹不掉的汙點。出於嫉妒或是表明自己的“純潔”,許多女生對王慧茹避而遠之。菲菲也聽說過水房美女排行榜的事兒,知道王慧茹是名列第一的,她收到的情書也是最多的。她很嫉妒慧茹的魅力,她不甘心在任何方麵屈居人下,也迎合著其他女生對慧茹指指點點,女人們在攻擊漂亮的敵人時是很容易結成同盟的。王慧茹卻是喜歡菲菲的,她佩服菲菲的學識,也由衷的欣賞菲菲脫俗的氣質和得體的衣著品味,她總是找機會接近菲菲。每次暑假返校她總會把從家中帶來的雲南特色小吃啦、好看的蠟染手袋啦什麽的硬塞到菲菲手裏。

“給你的小禮物,別嫌棄。你們在北京長大的就是不一樣,多有氣質呀。咱們年級我就最佩服你了,打死我也變不成你那麽聰明。也沒見你熬燈熬夜的,一考試就得最高分。”

“你那麽漂亮,將來嫁個能幹的男人不成問題,不用羨慕別人。別人羨慕你還羨慕不過來呢。其實你用不著苦哈哈地像我們這些醜小鴨一樣熬這五年醫學院的。”菲菲酸酸地說。

慧茹就像聽不出話裏的揶揄,誠懇地回道:“得了吧,菲菲。男人有幾個靠得住的,還是像你這樣自強自立才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運。我學醫是有原因的,生命太脆弱了,我看到過求醫問藥的艱難,我想讓別人求我,而不是去求人。”

“沒有人能真正掌握命運,命運太玄妙了。往往你最想得到的是你得不到的東西。拿你的容貌來換我的聰明你肯嗎?命運在上帝手裏,不在你我的手裏。”

“真的,容貌對於女人來說不一定是福。紅顏薄命。我們雲南的那個演《五朵金花》的電影明星夠漂亮吧,結局多慘哪。就說我媽媽吧,長得比我漂亮多了。我爸年輕時是個才子,但他有嚴重的哮喘病,成年吼嘍吼嘍得喘不上氣來,越病越厲害,早早的就成了個廢人,隻能從市作協辦病退回家領勞保。我媽在文化館管圖書,工資很低。為了醫好我爸的病、為了帶大我們兄妹幾個,我媽四處找人借錢、尋醫尋藥,可她求到的男人都打她的美色的主意。以後,占沒占到她便宜的還在外麵詆毀她,話講得可難聽了。文革中,館裏以生活作風問題為名把她整得好慘,我爸去世不久,她就吞安眠藥找我爸去了。我和哥哥寄養在舅舅家,那會兒誰家也不富裕,我們哥倆沒少看舅媽的白眼。我就拚命讀書,我想隻有考上大學我才能有出路。” 講著,慧茹好看的杏核眼散瞳了似的茫然地望著窗外,沒有淚,她說她的淚早就流幹了。她從沒對其他同學講起過她的身世,她覺得菲菲是個有思想的不凡的女子才對她講的。她說她真心地想跟菲菲做朋友。

漂亮而又舍得低下姿態來的女孩是很難讓人拒絕的,漂亮而苦命的女孩更令人憐惜。慧茹不僅和菲菲分享她的小吃,還爬到菲菲的上鋪來就著夾在床頭上的綠色鐵皮小台燈溫暈的燈光分享她收到的情書,讀那一行行笨拙的、火辣肉麻的文字,兩個女孩常常笑得東倒西歪肚子都痛了。一來二去,慧茹的真誠融化了菲菲的冷漠,淡化了她心中的醋意,兩個不同類型的女孩也就真的成了閨中密友。表麵清高的菲菲對於紅男綠女的事並不是真的不響往,隻是眾男生對這位過於拘謹、不食人間煙火的小姐敬而遠之,使她沒有機會去體驗罷了。在功課學習方麵幫慧茹一把對於菲菲不過是舉手之勞,而慧茹漂亮腦瓜裏的那些關於情愛的故事和她對於分析鑒別男人的獨到見解也正是菲菲樂於傾聽的。學習尖子和美人尖子走到一起吸引了校園裏更多的目光,取長補短,相得益彰。

這一天,食堂的餐桌上,女同學們也議論起魅力男生的排行來,但是學理科的男生中帥哥本來就不多,再加上女生看男生又不隻是直觀的吸引那麽簡單,所以嘰嘰喳喳地終未達出個共識來,但多數人認為某個大三的男生長得很像日本影星三浦有和,是首醫最帥的。在灰色水泥砌成的長水槽子前洗飯盒時,慧茹用臂肘連連地碰菲菲,示意她回頭去看站在她另一側的一個男生——他叫邱展鵬,怎麽樣?他是我的夢中情人。慧茹小聲地告訴菲菲。那時菲菲與邱還未相識,倉促的一瞥對於邱的清晰有力度的側麵輪廓印象頗深。

慧 茹告訴菲菲,我掃描了一圈兒了,我告訴你吧,男人長得太漂亮了沒用的,那個假三浦友和講起話來慢慢悠悠的,功課也不怎麽樣,我可看不上他。男人重要的是男子氣再加上學問和氣質,邱展鵬絕對沒得說,要挑男朋友他是我的首選。別看他平時話不多,那回在八大高校關於新時期意識形態的論辯會上他舌戰群儒可出風頭了!他的室友灤國平總纏著我不放,拉我去過他們宿舍幾回,第一次見麵就把灤國平給比下去了。我就想,要是換成邱展鵬追我就好了。灤國平太傲慢太浮躁,雖然他是北京人,家庭條件也挺優越的,她爸是個部長,可就是沒有邱展鵬顯得成熟。菲菲說,我認為這年頭熱衷政治已經過時了,那次論辨會就沒去聽,真可惜沒見識到你的夢中情人的風采。剛才就瞧見個側麵,什麽時候介紹我認識認識。

在那個年齡段,女孩子們一定要把自己的情事找一個人來分享才覺著塌實的。慧 茹為了讓好友鑒證自己的眼光就常拖著菲菲去籃球場看邱展鵬打球,去校園的舞會追逐邱展鵬的舞步,還以谘詢課業學習為名去過幾次他們住的男生宿舍。碰麵時邱展鵬總是落落大方地和 慧 茹打招呼、聊天,把她當做灤國平的女友很客氣地對待。頭幾次接觸展鵬對菲菲並沒有過多留意,男生們的注意力和興奮點大都落在王慧茹身上,這曾經使菲菲一度覺得酸溜溜的。那時展鵬並不是對美麗的 慧 茹無動於衷,他也是十分的心生好感的,但憑義氣而言他決不會去奪哥們兒所愛。 慧 茹沒找到適當的機會將這層紙被捅破,展鵬自然也不知道她心裏的想法。慧茹曾經懇求菲菲有機會替她轉達她對展鵬的情意,菲菲卻一直拖著沒講。因為劉菲菲也看中邱展鵬了,他良好的教養、得體的談吐深深地吸引了她,使她萌生了征服這個人的強烈的欲望,但礙於自尊心太強又不好明顯地搶了慧茹的先,她一度左右為難。美國代表團的到來終於使她有機會闖入了邱的視線,搶在 慧 茹表白之前贏得了邱的好感。在水房和圖書館相遇時鎮定地裝作不識邱的大名,是她欲迎故拒之伎倆,當時她是怎樣地按耐著心中的狂喜呀。原來在這個世界上不隻有美貌是所向披靡的,她巧妙地展示著自己的聰穎與學識,惟其是 慧 茹之短項,把邱展鵬搶到了手。而王 慧 茹眼看著自己為他人做了嫁衣裳、把心愛的人丟了,直悔得痛心疾首。她沒想到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不僅不幫她,還毫無歉意地橫刀奪愛,當仁不讓,這使她傷透了心。許多個夜晚她悄悄地用被子蒙上頭暗自嗚咽,止不住的清淚侵濕了大半個枕頭,學習成績陡然間下降了許多。後來她退而求其次認真地做了灤國平的女朋友。當時校方禁止學生談戀愛,不慎懷孕打胎被披露了的王 慧 茹被醫學院勒令退學回了雲南。冷心腸的菲菲很快就把曾經的密友淡忘了。

一直到了許多年以後,劉菲菲成了邱展鵬的妻子,她才將 慧 茹的那一段情和盤托出,還挑釁地問展鵬如果他那時就知道了會不會作出另一種選擇。展鵬說,你胡說什麽呢,早就水過三秋了。是啊,聽說在昆明一所醫院裏做護士的王 慧 茹發福了許多,嫁了一個當地的機關小幹部,為人妻為人母地過著平淡的日子,她已經美貌不再。倒是從美國回來的、沒要孩子的菲菲,精致的容妝、精致的套裙、精致的發型,不變的白皙的肌膚,腰身仍然纖細苗條。同學們笑她活成精了,於她竟不見歲月的痕跡。

當布魯斯韋爾教授把他臃腫的身材藏進剪裁考究的名牌衣褲裏時,確實有種氣宇軒昂的大學者氣派。他童年的大部分時光和離異了的母親在美國南方的一個小鎮裏生活,父親是個不得誌的推銷員,酒鬼。他憎惡父親的萎謝與窩囊,憐惜母親的操勞,於是多年來他努力地改掉了刺耳的南方口音,一路奮鬥成了全美呼吸心肺領域的佼佼者,建樹頗豐。像許多出身卑微而混出頭來的人一樣,他特別注重自己的形象和別人對他的看法。他訂閱本行業的頂尖雜誌,也買《 GQ 》、《華爾街》或者是《如何掩藏你的年齡》一類的雜書。他積攢名酒,每周至少打一次高爾夫,而且是一個出色的演說家。他每每作學術報告前對自己所講的內容都精心設計,總能選擇非常恰當的比喻將枯燥的人體機理結構描述得風生水起,妙語連珠,極具吸引力,令許多醫學生望而仰止,崇拜不已。這位布教授近年來在私生活方麵卻不太順手。前兩任夫人都是他移情別戀棄如敝履的,不想第三任做珠寶設計師的太太攀上了某銀行家帶著一對可愛的雙胞胎女兒離他而去,大大挫敗了他在情場上無往而不勝的銳氣。公開場合的風光揮不去他獨守空宅的清冷寂寥。這些年中國學生多起來了,但他們多數性格內向、不善言談、發型衣著甚不講究很難引起傲慢的布教授的側目。他注意到精致的中國女子劉菲菲不僅講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語、專業學習很出色而且還很時尚。

布教授主持的大查房總是座無虛席,連其他科的主任級醫生都會來傾聽其診斷報告。菲菲這天早早起床精心地在鏡子前花了個把小時,在臉頰抹上柔和的透明粉底,淡掃蛾眉,輕點朱唇,將睫毛收拾的又長又翹,搶先在病房裏占據了一個顯眼的位置。查房前,布教授掛出了一張 X 光胸片,詢問哪一位可以從觀察片子指出病人的主症所在。在場的人都知道,通常都是要了解病人的病症再從片子上印證而作出診斷,此問反其道而行之,一時無人應答。菲菲舉起了她纖細的右手,果斷地走上前去:“從片子看來,病人是典型的二尖瓣狹窄繼發性肺水腫,增大的左心房和肺部的 KB 線都非常明顯 , 所以主要症狀應該是心慌氣促。”“主症是發熱,是細菌性心內膜炎使心功能急性衰竭造成的。”布教授板著臉糾正。看到菲菲迷惑不安的神情,布教授又補充道“這個病人確實是二尖瓣狹窄,心內膜炎細菌感染發熱本身是沒法從片子上看出來,你的應答已很接近了。”聽眾中發出淡淡的會心的笑聲。

不久,布教授出於對一個有靈性的學生和一個有吸引力的異性的雙重欣賞,指定劉菲菲作他的“ fellow ”( Fellow 的位置介乎於主治大夫和住院實習大夫之間)。在醫學領域裏,從師於何人對於一個醫學生的前途是至關重要的,菲菲為此欣喜若狂。讀醫囑,一起查房研究診斷結果,閑暇時也聊到東西方的文化差異、大相庭徑的生活方式。在菲菲的眼裏布教授這個大人物的頭上罩著一圈炫目的光環。另一種人類,另一種生活方式對劉菲菲產生了極大的誘惑。她雖然不能像歌星麥克 · 傑克遜那樣把皮膚漂白,或者把眼睛染藍,但她舊日的種種價值觀已經在漸漸地顛覆:大學時代的白馬王子邱展鵬不僅學業和事業的發展落在了她的後麵,而且缺乏紳士風度、吝嗇甜言蜜語、不知道高爾夫球場按多少個球洞劃分、不了解餐前酒和餐後酒的區別,行床上之事又那麽單調莽撞,根本不懂撩撥女人情欲製造層巒迭起高潮的種種技巧。相形之下,言談舉止風度翩翩、衣著考究珽括,床上功夫曆經千錘百煉的布教授的形象一節節升高,邱展鵬在她心目中的高度就一節節地跌落下去。分別的日子也磨蝕著記憶的清晰度,邱展鵬的樣子變得模糊了,他的照片是不會有溫度和觸覺感受的,無論展鵬怎樣把菲菲活生生地思念著,對她來說遠在北京的他也已經等值於一張舊照片了。於是,對於展鵬從大洋彼岸的來信她總是以學業繁重為托詞隔三差五才回個三言兩語,即使展鵬到了美國她也沒有表現出應有的熱情。而當大名鼎鼎的布教授搖動橄欖枝,幾頓燭光晚餐、幾番爵士酒吧的夜半傾談,劉菲菲就丟盔卸甲地奮勇獻身了。老到的布教授啟蒙了劉菲菲從未領教過的床第樂趣,菲菲從崇拜而生的愛意迅速地演化為迷戀。不過,雖然兩人已是親密無間,但老布從未把談婚論嫁提上議事日程。菲菲想,不見兔子不撒鷹,在老中裏麵,展鵬不是不出眾的,她不會輕易地拋出手中的這張王牌。她一直以為展鵬是不會識破的,她以為兩地分居正好給了她斡旋的餘地,她在等待與布教授的關係瓜熟蒂落的一刻,進而可攀上高枝,退而還有邱展鵬在,欲速則不達。可這出戲演砸了,結果是雞飛蛋打一場空。老布轉去加州作主治醫生以後漸漸地停止了與菲菲的聯絡。菲菲曾一廂情願地覺著自己比別的中國人更美國化,而且下了很大的努力不斷地繼續美國化,其實在美國人眼裏她仍然是很中國的中國人。注重生活質量的老布並沒有考慮娶一個異族女子當太太,太多生活的細節難以默契合槽,新鮮感過去了就過去了。就像偶爾吃一頓中餐換換口味,但是吃慣了牛排和通心粉的他頓頓中餐怎麽能麽受得了呢!老布沒抓住,又丟了邱展鵬,後悔莫及的菲菲也曾托朋友試探過展鵬的意思,試圖重歸於好,被展鵬斬釘截鐵地拒絕了。

好在菲菲借老布的名聲在實習期滿之後順利地進了新澤西州一間不錯的大醫院,當上了名副其實的肺科醫生。她沒有全盤皆輸。


(四)

星期天。清晨的回籠覺往往會做一些怪夢,邱展鵬夢見有女人在枕邊與自己耳鬢廝磨,甚至似夢非夢很具體地感覺得到那女人溫潤的氣息和纖柔的觸摸。他拚命地想看清楚那女人的麵孔,但眼皮重似千鈞,這種沒有視覺隻有觸覺的狀態讓人覺得恐怖。他在夢與醒的邊界掙紮,不想和一個看不清麵孔的女人發生關係,身體某些部位的亢奮又難以按耐。於是,他拚命掙紮著跨越到醒的此岸,一骨碌從 king size 的床上爬了起來,全身都是汗津津的。媽的,最近怎麽總做這類的夢,真煩。可能還是得把這張床處理掉,睡得太舒服了就容易做春夢。

美國管特大號的床叫國王號 —“king size” ,次大的叫皇後號 —“queen size” ,之後“ full size ”什麽的排列下去。在美國多數生活用品都是標準化了,配套配件方便得很,不容易搞錯。婚姻有標準嗎?沒有,每人能劃出來。這張大床是他上次的婚姻留下來的唯一的物件。單身漢誰買這麽大的床呀,租公寓都得事先量好了門的尺寸,否則搬都搬不進去。前妻菲菲在他們買下第一所宅子以後看上的這張大床,死活要拖回家來。在床具商店裏,菲菲在店內陳列的一張床一張床上翻過來滾過去地試了個遍,經不住那位西裝筆挺、不厭其煩的銷售先生極力推介買下了這張床。一千多美金本來是小倆口整個臥室的預算,最後都花在了這套床架和床墊上。記得菲菲梗著細白的頸子,一字一頓地從塗得猩紅的薄嘴唇裏吐出下麵這段話: “ 人生的三分之一的時間是在床上度過的,咱們好不容易才熬出頭,我們的睡眠一定具有高質量才行! ” 在美國,確實是一分錢一分貨。這張床的床墊不隻是一味的綿軟,極柔韌,它既有力地托著你的身子,又能隨著你變換姿勢時的動勢而凹陷。那位銷售先生沒騙人,兩個人睡在上麵,你可以不受另一個人翻身的幹擾。你用手使勁往下按都感覺不到裏麵的彈簧。象牙色床架四角聳立著四個鏤花的裝飾性柱子,床頭輕挑著的幾縷蕾絲帷幔,垂落下幾分朦朧幾分曖昧。剛睡上這張床,菲菲曾經貼近他的耳朵甜蜜地說, “ 睡在這張床上我找著帝王的感覺了。你是我的皇帝陛下,我是你的皇後。想想中國的皇上真不會享受,故宮裏的臥榻和太師椅都硬的跟板磚似的。瞧人家西方人多懂得享受! ” 誰想得到,兩個人從窮學生晉升到體麵的中產階級,從與眾多做園藝幹粗活但熱情洋溢的墨西哥人為鄰的簡陋公寓搬進獨立式帶前庭後院的私宅買下這張大床沒多久,婚姻卻玩完了,他又一個人搬入了公寓。雖然這次租的公寓位於高尚住宅區,但人往低處走的滋味仍是苦澀。離婚時兩個人所有的財產換算成現金,毫厘不差地一分為二。牽扯到利益分配,人性的醜陋暴露無遺,就像是包裹在華衣霓裳裏的半老徐娘突然間抖落掉一身的裝扮展示出所有鬆弛的皮肉來,能嚇你一跳。在兩個人共同的賬戶還沒有關閉之前,平時不是趕上削價絕不買衣服的她突擊刷卡,衝進平日望而卻步的內曼 · 瑪蔻斯狂購了一堆名牌貨。他不傻,信用卡的賬單一來他就看出來了,可他沒追著要那筆錢。他想,畢竟她沒變心之前的許多年他沒有給她、她自己也沒舍得買過很像樣的時裝或是首飾。後來,菲菲的女朋友安琪告訴他,那些東西離完了婚菲菲就全拿去退了,她想要的是錢。錢是王八蛋,沒了還能再掙,情呢,情是流水去了再也不回。展鵬在社區報紙上登載了搬遷拋售的廣告,大部分家俱都折價售出了,他隻是覺得這張床睡上去實在是挺舒服的,賤賣掉虧了,就扯下了床頭那些糾糾纏纏的帷幔留了下來。菲菲說,這張床我反正不要,賣了分賣的錢,你要留下,給我原價的一半。

女人骨子裏都是水性楊花的,無論長了一張什麽樣的臉蛋,肚子裏揣了什麽樣的學問。劉菲菲並沒有出眾的容顏,自己選了個內秀的,卻也跟納斯達克的股票一樣不保險。有一句香港明星梅豔芳在名表廣告裏說的 “ 不在乎天長地久,隻在乎曾經擁有 ” 流行了好一陣,可是有多少人可以真的不在乎呢,特別是對於被背叛了的那個人來說,有幾個可以不帶走一片雲彩那麽瀟灑?除了嫖妓,可那是動物性的活動,按時髦的說法是隻跟下半身有關係。這時,他突然莫名地想起了 王慧茹,就是那朵曾經在首醫校園裏盛開的最嬌豔的花,想起了她曾經看他的眼神。。。如果,如果我娶的不是菲菲而是慧茹會是怎樣的情形呢?更悅目的五官、豐滿得多的身材,少的隻會是菲菲的那些要命的虛榮心和鬼心眼兒,我那會兒怎麽那麽眼拙呢。婚後菲菲提起過校園裏慧茹對展鵬的那段單相思。曾經被一個美麗的女人喜歡卻看中了一個並不美麗的女人,傾注了那麽多情感,耗費了那麽多時間,真不值得。他閉上眼睛,回憶起某個初夏的傍晚在校園裏和慧茹的一次偶遇:她端著洗臉盆剛從公共浴室出來,穿著一件普通的淺粉色一字領的細布短袖襯衫,豐滿的胸部都快把頸窩下的衣扣撐開了,束成馬尾的粗粗的一捧濕漉漉的長發潤澤柔美鋪滿雙肩。她那麽近距離地站在他麵前,目光熱辣辣地、富有侵略性地直視著他。

“今天來不來我們宿舍會你的欒副官?他對你可是望眼欲穿啊。”展鵬被望得有點不自然,就用玩笑話讓自己放鬆。

“誰的欒副官?你別亂點鴛鴦譜,他一廂情願的,我可什麽也沒答應他。我的心另有所屬。” 慧茹把長發扯到胸前用嫩藕似的手指把玩著,垂下了眼簾。

“可別,可是不敢三心二意的,你要是看上了別人欒副官準得和那個人決鬥,會出人命的。”

“去你的。要是我看上了你,你會為我決鬥嗎?”她眼睛裏的有灼人的火焰。

“你別瞎說,欒副官可是我的鐵哥們。我還有事,該走了。”

“膽小鬼。把路讓開。” 慧茹故意直衝著展鵬走過來用肩膀撞了他一下,笑著走過去了。

過去了那麽多年,展鵬竟然清晰地記起當時被撞的感覺 ,那潮濕的熱烘烘的體溫,甚至記起了她頭上洗發水茉莉花般的的香味。人生是不可以重來一遍的,錯過了一次,可能就錯過了一生。

展鵬想得頭腦發漲,胸口實在憋悶得慌,小腹以下有一股暗湧一陣陣地衝撞找不到傾泄的閘門。

他跳下床走進浴室,退去內衣褲,赤條條地站在噴頭下扭開水龍頭。冰涼的水流噴薄而出,激得他打了個冷戰,臂膀和胸部、腹部繃緊的肌肉激顯出好看的輪廓。審視著自己的身體,他不無得意地想,我還沒老,很多四十上下的同胞已經開始脫發、開始長啤酒肚了,人到中年我的體形應該算上乘的,閑置著真是浪費了。這樣好的身體怎麽能沒有欲望呢,沒有就不正常了。他展開雙臂仰起頭迎向蓮子噴頭,衝吧,衝淨欲念,衝走所有不愉快的思緒!漸漸的水溫變暖了,緊繃著的神經和小腹以下的部位鬆弛下來,抖落水珠、抖落滿身和滿腦子的混濁整個人感覺清爽一些了。。。淋浴真是個好東西,不知道誰發明的。

展鵬懶得穿衣服,裹上毛巾浴衣走入廚房。給自己煮了一杯濃咖啡,煎了兩片雞蛋吐司,就著早餐打開了他的手提電腦。四十不惑,可能已經過了激情燃燒的年紀,他很少加入聊天室裏的噪雜和喧囂,但看看別人在聊些什麽話題還是挺有趣的。網上總有人慷慨激昂地對進入主流社會啦、真正融入主流生活啦這類話題喋喋不休,無聊。為什麽別人一定要帶你玩?自己玩有什麽不好,和自己喜歡、也喜歡自己的人玩有什麽不好。成長的經曆背景都不一樣,我們這些成年後來美的,學會用第二語言生存已不易,強弩著去迎合人家感興趣的話題,硬要把人家在成長中自然而然積澱下來的內容在學業的重負之外硬塞進下載了幾十年中國內容的腦袋,人腦沒那麽大的記憶貯藏量,就像電腦下載太多了會死機一樣實在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其實,在這個到處晃動著各色麵孔的移民國家裏,給了你求知的機會、就業的機會,隻要你足夠優秀,借貴方一塊寶地活人罷了。醫院的同事們還不是印度人過印度人的節日、吃印度人的咖喱;愛爾蘭人慶賀他們的聖派垂克斯日( St. Patrick's Day ),在每年的三月一日穿他們的綠衣裳;猶太人齊齊地在哈納卡日禁食( Hanukkah :猶太教節日 ) ,去猶太教堂做禮拜。就算真正回到中國,有幾個人呆在主流社會的圈子裏成天呼風喚雨的,還不是得乖乖地聽上司的吆喝。在遭遇了婚變的邱展鵬看來,一個人活到衣食無憂再有個可心的伴兒、膝下再有一雙子女就算是享了齊人之福了。老美在婚前呼朋喚友夜夜笙歌,婚後多數中產階級家庭也不過是老婆孩子熱炕頭地過日子。他想,小兄弟們,慢慢悟吧。古人雲食色性也,其實衣食無憂以後,性才是個大問題,比進入主流社會來的現實。大概“性福”的戲水鴛鴦們不會有太多閑工夫在網上閑逛的吧。自己不打算娶洋人為妻,中國的胃再加上千頭萬緒摘不清的中國情結是洋老婆解決不了的。在國內辦公室裏成摞的報紙都懶得看,在國外呆久了見了張有中國字的紙都讀著親切。再說,他也不勞神非得過得很有“格調”。可是,遇到投脾氣又順眼的單身女同胞的機會這裏還真是有限。老中的各種家庭聚會上年齡和自己接近的人多已成雙成對、甚至早就懷抱老三拖著老大老二的了,偶有幾個棄婦怨婦也是愁雲慘淡的昨日黃花。在人家近年來的新生代眼裏八十年代出國的這撥已然是老土冒、老古董了,難呐。他眼睛瀏覽著電腦,思維漫無邊際地遊蕩,隨著一聲清脆的模擬鈴聲從電腦屏上彈出了一楨“收到新郵件”的通告,打開來一看是小姐姐邱展卿發來的:

賢弟,如可能的話,請近期安排回國一趟。我給你收集的候選對象已有一個加強連了,急等接見,人的資源還是祖國豐富。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對於老邱家傳宗接代,你可是責任重大。國內有大把的機會,你不能太消極。條件好的女子很難長期留在我的名單上,你不來人家就另有高就了。你的條件對她們還是很有吸引力的,得抓緊時間。

展卿

在省外貿公司駐京辦事處工作的小姐姐邱展卿是個社會活動積極分子,離婚多年,交遊甚廣,也一直對弟弟的婚事最上心。她逢人便推舉弟弟邱展鵬,人長得如何如何帥氣又在美國當執照醫生。弟弟是他們邱家的驕傲,怎麽能找不到個合適的女人呢。她給展鵬寄來過成摞的女人靚照,每次越洋電話都少不了給弟弟施加壓力。也許真該回去試試?本來計劃和朋友去科羅拉多州滑雪的冬日假期改為去北京碰碰運氣,再說,也該回青島看看家人了。

(五)

這天,邱展鵬拖著行李箱從北京首都機場國際航班出口處走出來,倫敦霧牌的米色厚裏子風衣的衣擺拍打著他穿著合體的利維斯牛仔褲的結實健壯的兩條長腿。密密匝匝被攔在圍杆外的接機的人們個個都伸頭探頸地在向裏麵張望著,有滿目期待迎接久別的親友的,也有百無聊賴地舉著牌子履行接人公務的。他不經意地瞥到人群中有個把不同年齡的女人向他投過來欣賞的目光,令他自我感覺良好。忽然,展卿那顆披著染成棕紅色的大波浪長發的頭從許多人頭堆裏鑽出來,像是叢林中舉起的一個火把。“展鵬!我在這呢!”她大聲叫著,不客氣地用手臂撥開擋在她前麵的人,扭動著已見鼓脹但不失柔軟的腰肢朝展鵬迎過來,絳紫色的羊絨大衣,藕荷色的高領毛衣搭配得無可挑剔。走出候機大廳,北京冬季鉛灰色的廣闊天空映入眼簾,迎麵撲來裹挾著浮塵味道的幹冷空氣,廣場上熙熙攘攘地走著讓他覺著親切的同宗同種的男男女女,久違了仍那麽熟悉的一切讓他多少有些激動。

展卿的黑色奧迪車的皮坐上散落著文件夾、雜誌和化妝品盒啦圍巾啦什麽的,簡直無處入坐。哎呀真不好意思,展卿說著忙把前座椅上的東西騰開,展鵬才得以坐下來。下了機場高速之後市內的車流如網中之魚、如關在盒子裏的蚯蚓隻能緩緩蠕動舉步維艱,眼看著騎自行車的和人行道上步行的人都比車輛走得快,展卿不耐煩地燃起了一支日本七星牌香煙,搖開半扇車窗將煙吐出去。咱們趕上下班的高峰了,再著急也沒用。瞧瞧,這幾年修路趕不上買車的速度快,諾大個京城快成停車場了。我告訴你啊,你不是回青島之前在北京隻待三天嗎,我都給你安排好了,今天給你倒時差,明天就開始見候選人。你外甥女在住宿學校周末才回家,你就住她的房間。這丫頭主意越來越大,現在淨跟我對著幹。你為她好吧,人家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咳,眼不見心不煩吧。現在生意不好做,沒錢的瞎張羅,真正有錢的口袋看得可緊了,又要打點方方麵麵的關係,錢剛從這邊進來那邊就得花出去,累死了算。從機場高速路到展卿居住的亞運村公寓樓整整開了兩個多小時,喋喋不休的展卿發現展鵬不知何時已經仰靠在椅背上睡著了,才想起來這裏的傍晚在美國該是淩晨時光,就停止了嘮叨。

展鵬和展卿步入一間名為“草廬品茗”的茶樓,時值第二天的下午五點半。布置得古色古香的店堂門口一位穿一身藍色蠟染的中式衣褂姑娘,笑眉笑眼的,圓嘟嘟的臉蛋紅撲撲,還未洗淨鄉村的純樸。她熱情地迎上前來,“兩位喝茶嗎?裏邊請。”店內似乎沒有幾桌茶客,一個個包間的日式拉門都敞開著,空空落落清清冷冷的。選了一間藏在拐角較僻靜的包間坐定,展卿張羅著點了一種名曰“青山綠水”的茶,和幾樣小點心。兩個藍衣少女跪於紅木茶案前,麻利地布好杯盞,開始倒開水衝泡。茶杯裏沏開了的茶水綠得玲瓏碧透煞是好看,味道微苦卻很爽口。“您需要什麽盡管叫我們,電爐上熱著開水,您可以自己添。”其中一個姑娘說。展卿囑咐道,“哎,一會兒有找邱先生的就領到這裏來好了”“好的。 ” 兩個姑娘答應著輕輕地退出去,將拉門掩上。

展鵬一直覺得介紹對象這種方式是萬不得已的下策,四十歲還放單飛的他今天無奈地坐在這麽個陌生的地方選人或者被人選,感覺有點怪異。
 
——本篇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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