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風波(宋·蘇 軾)
(2006-01-17 15: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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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
一 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詩情詩心】
??宋代著名的詩人東坡先生,曾因烏台詩案被貶謫到黃州,經曆了生命中最困頓的時期,然而生性曠達的他,以灑脫的襟懷,在逆境中依然悠遊自得;他那風清神朗的生命姿采,千百年來仍讓人沉吟低回、無限向往!我們將透過這闋詞,一探詩人那超乎塵垢之外的高情逸韻。 ??這闋詞原有一段序言∶「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狽,餘獨不覺,已而遂晴,故作此詞。」東坡先生寫作此詞時,已在黃州謫居一段時日了。某日與友人同遊附近的沙湖一帶,不意中途遇雨。此時,雨具不在身邊,同行的人都萬分狼狽,可以想見眾人慌忙走避、怨聲迭起的景象;惟獨詩人不以為意,反而勸慰大家莫聽那穿過林間、急打樹葉的雨聲,何妨就此享受雨中吟詩嘯詠、緩行慢步的情致呢! ??起首兩句的「莫聽」、「何妨」,讓筆端在一收一放之間,開展出心境上「峰回路轉」的朗闊。前者是揮揮衣袖,不帶走雲彩的無所沾滯;後者則是「 既來之、則安之」的隨緣自在。遙想詩人當時手持竹杖、腳踏芒鞋,一路披著煙雨,悠然行來的逍遙自得,似乎比騎在馬上還要輕安快意呢!詩人提醒我們不要因人生的逆境,而讓心靈陷溺其間;不妨接受現況、隨緣盡份,心能轉念就有轉機,所謂「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任憑一生風風雨雨的飄灑,又有何妨!何須擔心害怕呢?「誰怕」兩字,真是寫得鏗鏘作響、擲地有聲,大有頂天立地的浩然氣概 ! ??詞的下半闋寫雨霽雲收、夕照相迎的和煦景象。雨停了!眾人微醺的酒意被料峭的春風吹醒,雨後的山林,微帶點沁人的寒意──這時,卻遙見山頭斜照,染紅天邊,彷佛傳來幾許暖意,與人含笑相迎。回頭看看剛才走過的地方,該是歸去的時候了。此刻,雨止風停,山色溶溶,在寧靜的氛圍中踏上歸途;風雨已然遠離,陽光漸次稀微。其實,無論風雨、抑或晴日,都隻是人生裏浮動的淺浪流光,對寧靜深沉的波心是無所影響的。 ??詩人因這場風雨而若有所悟;它像極了人生中的際遇,驟然而來、倏忽而去,既沒有預警又缺乏軌則,無常得令人難以掌握!如果對境執著,必然隨其起舞、擾攘不寧;然而若能讓心停歇在寧靜的深處,就可以不隨物而悲喜了。東坡先生一生曾遇大風大浪、也曾晴日高照,如今,擺落悲喜兩極的衝蕩,重新收拾心情,在衝淡平和中,好整以暇地走向屬於他自己的歸宿。 ??我們能否也在詩人的悟境裏,登高望遠,以超然的心境,找到自己真正的歸處?
【禪思禪話】
??正如李白在唐代詩壇一般,東坡是宋代文學史上最璀璨的明星;他的學識淵博、才情洋溢,無論詩歌、散文、詞作都能別開生麵,卓然成家。然而,在新、舊黨爭的夾縫中,他卻屢遭貶謫,一生的際遇十分坎坷,與其才學不能相稱。所幸,他生性豁達,對於佛法禪理更有深切的體悟,所以縱使在困境之中,仍能保持從容自在的生活態度;而〈定風波〉一詞,正是這種生命風格最好的寫照。 ??俗話說∶「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身體的病痛、情感的失意、親友的生離死別、以及事業的起伏變化,人生旅途中種種不如意事,就像突如其來的風雨,在在令人心慌意亂、懊惱不堪。然而,對於生命中的風雨,東坡卻常以瀟灑的態度一笑置之;甚或以一種超越的心靈,將平生的煙雨化為美感的觀照,享受在煙雨中安步徐行的特殊情調。「誰怕?一 煙雨任平生。」這種不為逆境所轉,乃至能轉苦為樂的智慧,即是契入禪心的體現。
??《六祖壇經》中說∶「煩惱即菩提」,逆境的打擊,何嚐不是淬煉慧劍的良機;煩惱的淤泥,若能用心栽培,必能綻放如蓮花般的智慧花朵。「前念著境即煩惱,後念離境即菩提」;麵對生命中的困境,若能以坦然的態度,接受因緣的安排,不陷溺於情緒的網羅,便能隨緣消舊業,也才能為未來開拓出新的方向。當心靈不受外境染汙時,煩惱自然煙消雲散,清淨的自性就能如如呈現了。 ??在塵俗的生活中,我們隻要一張開眼睛,就開始麵對各種情境的考驗。對於喜愛的,生起貪著;對於不如意的,產生嗔惱,一顆心隨著利衰、毀譽、稱譏、哀樂等境界之風,飄搖擺蕩。東坡寫給佛印的詩偈曾以∶「八風吹不動,端坐紫金蓮」自詡;的確,世間萬象總是處於相對的狀態,如果我們的心隨著相對的境界打轉,將不免落入生滅輪回之中,永無休止的時刻,怎可不深自惕厲呢!
??「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放下對風雨的排拒、對晴光的渴求,才能超越相對,邁向絕對而和諧的境界。《壇經》中說∶「能善分別諸法相,於第一義而不動。」對於風雨、陰晴了了分明,是「能善分別諸法相」;也無風雨也無晴,則是「不起分別想」,也就是「於第一義而不動」。在〈定風波〉尾聲中,東坡以意象的語言,點出了生命終極的歸宿;相信隻要我們長保隨緣不變的心,便能真正不變隨緣,體悟生命的實相,重新尋回自己的本來麵目。 (陳清俊、鄭敏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