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1年3月11日地震後記 -----
前天,2010年3月11日,下午3點多,我在家。因為有點疲累,我躺在床上歇著。
剛以為是自己發暈了,剛反應過來是地震的時候,我隻是想:又搖了,又搖了。我一如往日的靜等著搖晃過去。可是這次沒過去,越搖越猖狂了,我聽見隔壁的東南亞女孩子的尖叫聲,忍不住想:唉,這女孩子真愛哭啊(經常聽她和同住的男孩子吵架時啼哭)。可是眼見著越搖越厲害了,我也起身披上衣服跑去了有桌子的房間。鑽到桌子底下,我扶著桌角,蹲著。聽見房子搖晃顫抖的聲音,聽見那女孩子更加高音的尖叫和啼哭,聽見家裏有什麽嘩啦一聲倒了,看見靠窗邊放著的架子搖晃,移動,上麵的東西落下,最後終於全部倒下。我就那麽默然看著。
不知道別人地震的時候都在想什麽。我隻記得95年阪神大地震的時候我正在睡夢裏,那場地震搖晃並不厲害,是垂直型的,時間不長,我反應過來用被子蒙住自己沒過一會兒就停了,說實話,那時候都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事兒。這次就是使勁兒的搖,蹲在桌下的我也跟著搖。心裏隻是想著:怎麽這次這麽久啊,我這房子要是真塌了不止我會是位於什麽位置。要說恐懼,唉,隔壁那女子的尖叫聲轉移了我的注意力,倒是沒來及自己害怕了。其他的,真是空白的感覺。
稍微震勢弱一些了,我從桌子底下搖搖晃晃出來,走過廚房的時候發現我那一直很鍾愛的碗櫥倒下了,趴在我的灶台上,隻看見後背。來不及去想什麽,我大步跨跳過去下樓上了街。隻見路邊已經站了不少人。有路過的,有和我一樣從家裏跑出來的。家裏跑出來的都穿得不多,還好是在下午,一時也不覺得冷。
在路上站了有15分鍾左右,一開始大家都很沉默,第一趟強震過去後,大家都還沒轉過神兒來。街對過站著一對年輕人,女孩子靠著男孩子。聽見他們說話,知道是中國人。也沒上去打招呼了,心裏覺著還沒到那個必要。想起95年大地震的時候,總覺得這次好像還不是那麽慘重。這麽想著,心裏便開始琢磨:看來震源不在我這兒。記得95年那會兒就以為自己這兒已經很不得了了,等後來才知道神戶那邊比起我所在的大阪要慘烈很多。
看到人們開始搗鼓手機,可是看不到一個人說話。我就知道肯定是電話不通了。這一點倒是和95年一樣。我看看我的iPhone,又塞回了口袋。
第一波好像過去了,我開門回家,看著一地狼藉,我有點茫然。餘震很快又來了,我開始反反複複進進出出。路上的人開始多了,樓下隔壁的虎頭虎腦的小男孩問我:不知道我家裏咋樣兒?,我說肯定有東西倒了。他還不信,非說沒倒。自己打開門探頭進去瞅了一眼,回身一臉不服的告訴我:真的倒了。然後鎖上門又站在路邊了。我想他也和我一樣看著那一片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吧。
餘震很頻繁,空氣越來越冷,我開始想過了半多小時了,估計在大阪,奈良那邊的年長的朋友該擔心我了,還有帶著父母來東京中午剛到的朋友這會兒不知如何了,我那南京來的MM怎樣了,那個一個人住在隔我幾站路的成都MM不知是否平安。。。知道電話是很難打通的,可還是不停的打了幾個,指望可以僥幸。可是未果。
短信倒是進了兩個,是名古屋同事來的,我趕快回信報平安,可是也發不出去了。
令我驚詫的是居然網絡是通的。國內的朋友看到新聞立刻在QQ上來問候了,微博上也看到朋友們在互通信息了。這是和95年最大的區別!另外我不得不說,還是有上網功能的手機好哇(咱不單誇iPhone哈),最起碼可以知道一點朋友們的信息。
在微博上看到網友938在招呼他的女朋友,寥寥兩三行,最後那四個字:「樂樂,回家」讓獨自站在路邊的我感動了好半天。後來直到晚上還看見他在微博上給樂樂留言,告訴她他在回家中途的車站等她,說不見不散。昨晚東京都內電車地鐵全停了,想來他們是好不容易接上頭,一起在寒風裏走回家去的。想來那段路將會是他們的一生難忘。
天漸漸黑了,越來越冷。地震後的天空黑的如此之快,冷得如此之快是我95年沒經曆的。可是空氣中的花粉倒是一點沒少,我開始不停的打噴嚏。餘震隔幾分鍾就來一次,我剛進門沒兩分鍾房子就又開始晃,木板房子晃起來很熱鬧,讓你不得不又忍不住跑出去。這麽折騰了1個多小時,我開始想這次地震有可能要持續,於是回家收拾貴重物品,我這沒財產的人收拾起來就簡單利落了,護照證件,兩個儲存了工作數據的硬盤,沒多少錢的錢包,手提電腦,僅此而已。穿上棉襪子,羽絨大衣放在門口。隨時都可以逃難了。日本對地震措施做得不錯,一般來說每個地區都會有避難場所,也就沒再想還要帶什麽了。
看微博知道震源在東北地區,仙台那邊。想起仙台的好朋友,開始急。因為知道這時候很可能人命關天。不停的打電話,不停的試圖發短信出去,最後開始惱恨那家夥怎麽不用iPhone,這時候能上網就可以救命的啊。可是聯係不上,我心裏忐忑萬千。
後來漸漸大家都散了,因為除了餘震不停以外,好像一時沒什麽了。我回家,開始奮力板起我的碗櫥。快20年了,碗櫥裏的那些大大小小一直是最愛的,高高的碗櫥被我填得滿滿的總讓我很有成就感。可是現在,它倒下了,我扶不起。很搞笑的,我一邊繃著九牛二虎之力去扳我的碗櫥,一邊想起很小的時候有一次爸媽大火拚,老爸扶起倒了的裝飾櫃的情景,心裏很是佩服了一把:老爸真有力氣啊!。在一片華麗的稀裏嘩啦聲中,我終於扶起了我的碗櫥。目瞪口呆的看著那一地慘狀。
碗櫥的玻璃門已經完全瓦解,剩下一些碎角刺眼的留在框上。我伸出手,不小心就被紮了一下,幾秒鍾後才是疼,開始滲出血來。我蹲在地上開始一片片收拾,我精心收集的美麗的高腳紅酒杯,日本燒瓷的那些碗碟,剔透的玻璃杯,17年前我考上大學從保人家搬出來時他太太送給我的那套鑲金邊的Tiffany的咖啡杯,多年前我走古城之旅中買的那個印有德川家康名言的茶杯。。。都成了碎片。最愛的,都碎了。氣溫越來越低,不知為什麽家裏好像到處有冷風竄進來,夾帶著花粉。我手腳冰涼,打著噴嚏,吸著鼻子靜靜的撿著,扔著。這時候眼淚開始湧上來,孤寂開始包圍過來。就如剛才被玻璃紮了的手,過去了,才開始痛。而十多年的獨自生活養成的習慣讓有個聲音在心裏說:哭有什麽用,趕快該做什麽做什麽吧。這聲音便如手指上的創可貼,一下子堵住了那一次次湧上來的液體,漸漸的,傷口總會愈合。
我戴上了作業用的手套,收拾了一地碎片,拔下了碗櫥門上剩下的碎玻璃,扔出去三大垃圾袋的殘骸,最後看看所剩無幾零散寬鬆的排在碗櫥裏的餐具,心想:也好,下次搬家東西少多了;還好,剩下的這些夠我用,下次老爸來也夠我們倆用。
收拾完廚房,又進屋收拾倒下的架子,趁機重新整理了一下。其間餘震還是接二連三,而我已淡然。
很晚才收拾完,坐在桌前上網,QQ不停的響,手機也開始響。我打不出去,可是有幾個短信,其中包括老弟的國際短信衝進來了,我趕快回信報平安。弟弟第二天大婚,老爸老媽都趕去巴黎參加婚禮,不想添亂,隻是說沒事兒。奈良的保人短信,大阪一個的好友短信也衝進來了,甚至一個很久沒見的新加坡朋友的國際電話也衝進來了,上網發現論壇上的朋友也在問,還有郵件發過來的,我趕緊一一報著平安。坐在電腦前竟然走不開了。東京的朋友們也貌似都平安,我放心了。
功夫不負有心人,我衝破封鎖,終於打通了仙台朋友的電話,那家夥電話裏還笑笑的,告訴我仙台已經全部停電,手機也快沒電,不過人是平安的。這是個攝影愛好者,一堆鏡頭器材平日寶貝的要命,我忍不住偷偷想著他是不是抱著一堆鏡頭坐在黑暗中。自己偷樂了一把,終是沒敢說。掛了電話趕快上論壇向擔心著的朋友們匯報去了。
一夜無眠,因為餘震太頻繁,而且都來勢不小。在桌前的榻榻米地上鋪了毛毯,把水,包,備用食品(估計省著點可以熬兩天),旅遊鞋都堆在桌下,直到第二天下午餘震平複了一些才開始睡著。
現在已經是13號的淩晨快4點了。地震已經過去了36個小時。餘震少多了,一直沒關的電視裏持續報道著災情。說是核電站有泄漏了,不過離我很有三,四百公裏,估計是夠不到我了。電視裏海嘯來時的映像觸目心驚,一切顯得那麽脆弱。看到災區有人站在一片廢墟前,靜靜的,緩慢的漸漸蹲了下去,頭埋在臂彎裏,肩頭顫動著。那背影讓我心痛。我想帶些食品去災區,可是新幹線停了,高速封鎖了,我去不了。災難來臨的時候我們都措手不及,茫然不知所措,根本不及去考慮幸與不幸。災難之後,我們需要有強大的意誌去承受,去再次站起來。
我很幸運,95年的阪神大地震我住的地方雖然是大阪地區受災最嚴重的,可畢竟不在震源;這次地震我也不在震源,雖然家裏一塌糊塗,可小命健在,家裏也很快收拾好了;泰國海嘯那次的頭一天晚上我還和好友在海邊慶祝聖誕,海嘯來臨的時候我正從上空飛過回往日本。有朋友說我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說我那遇難都是擦邊球,後福也就沒啥可奢望的。有朋友說我可以去買彩票了,我說我的運氣大概都已經用在了避開這幾次大難上,再中,恐怕未必就是福了。
兩個多小時前弟弟在巴黎市政府正式和弟妹登記結婚了。我迎來了一個妹妹,爸媽迎來了一個女兒。我打電話去(國際電話居然通了),弟弟好開心的,爸媽也好開心的,我也好開心。我求老天保佑我的弟弟弟妹幸福美滿,同時為災區的人們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