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市場上的光景,看久了,便覺出些古怪來。有一班人,是專講一種叫做“纏論”的學問的。戰前,大抵是戰戰兢兢,臉色是青白的,話也說得囫圇,仿佛嘴裏含著一個核桃。你若去問他走勢,他便擺出高深的模樣,念咒似的說些“可能這樣,也可能那樣”的偈語,更不忘添一句“極端情況如何如何”。聽他說完,你隻覺得雲霧繚繞,好像什麽都聽到了,細一想,卻又什麽也沒抓住——原來是一團精妙的“真空”。
及到戰後,硝煙散盡,圖上的線條都畫定了,他們的氣色便陡然紅潤起來,聲音也洪亮了。這時再看那走勢,如何地“完美”,如何地“精準”,那理論又是如何地“無懈可擊”。那先前含著的核桃,此刻竟吐出一粒粒圓潤的珍珠來了。那“可能這樣”與“可能那樣”的兩條岔路,此刻也仿佛並作了一條康莊大道,且路上處處插著“我早料定”的旗子。於是,他們便在這自己搭建的凱旋門上,牛皮哄哄地踱起步來。
這實在是一出極聰明的戲法。戲台上的藝人,先用一塊巨大的布,將什麽都遮蓋起來,口裏念念有詞,說些“陰陽轉化”、“生生不息”的玄話,讓你覺得那布下藏著宇宙的奧秘。待到他猛地將布掀開——嗬!那裏果然擺著一件東西,他便指著說:“看罷!我早已說過,正是此物!”至於那布底下為何偏偏是此物,而非他物,以及那布裏原先是否空無一物,他是絕不深究的。看客們倘有懵懂的,便被這“料事如神”唬住,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那姓李的先生,便是教了他們這一副“陰陽臉譜”的。戴上這副臉譜,便仿佛得了護身的神符,進退都有了依傍,自然是“無往而不利”了。於是感激之情,便如滔滔江水,洶湧而來。
然而,我卻記起一句老話:“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這市場的真章,終究要落到那白紙黑字的賬單上去。可他們的賬單,卻又像深閨小姐的麵容,是輕易不示人的。偶爾露一回,也總是截取那最光鮮的一段,恰如給人看小姐出閣時鳳冠霞帔的模樣,卻絕口不提平日裏的柴米油鹽,與偶爾的捉襟見肘。這便造成一種幻象,教外人看了,以為他們個個都是點石成金的財神。
其實呢,我以為他們是上了大當。他們沉醉於那種事後皆可“完美”解釋的錯覺裏,仿佛手裏握著一把萬能鑰匙,能開天下所有的鎖。卻不知這市場的鎖,是時時刻刻在變換的;那昨天的鑰匙,未必能開今天的鎖,更未必能開明天的鎖。他們被那“完美”的海市蜃樓給欺騙了,還自以為登上了智慧的彼岸。
嗚呼,我說不出話。隻看見一群的人,在一片自己畫就的“完美”地圖上,津津有味地指點江山,而那地圖之外,才是真正崎嶇而真實的人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