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鐵血襄陽》連載(100)
(2025-09-23 04:2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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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烽火祭灶》
襄陽城的冬日,簷鈴在朔風中叮咚作響,似萬千鐵馬銜枚疾走前的低吟。府衙議事廳內,二十餘名文武官員分列青磚地兩側,炭盆裏躍動的火苗將人影拉得忽長忽短,如一道道懸於疆場之上的烽燧孤煙。
呂文煥端坐屏風前,那幅《漢江防務圖》上朱砂點染的關隘如血痕蜿蜒。他指尖摩挲著青瓷盞上的冰裂紋,熱氣氤氳間目光掃過堂下:“年關將至——”話音忽頓,案頭《景定曆書》翻至臘月廿三那頁,紙緣被掐出月牙狀的深痕,“韃子若識相,莫來觸這‘祭灶’的晦氣。”忽然輕笑一聲,冊子啪地合攏,“傳令各寨,年節前後,弓弩手莫亂射驚鳥,刀盾兵別砍柴驚虎。”指尖輕點襄陽二字時,穿堂風倏忽掀動桃符紅紙,“讓百姓們……安安穩穩喝碗膠牙餳。”
玉帶鉤叮當撞上案角,範天順振袖展出一卷紅綢劄記。綢麵潑灑如晚霞鋪陳,他指尖撫過“歲除例事”四字:“去歲除夜,漢江兩岸爆竹聲壓過更鼓,孔明燈飄得比譙樓還高。”忽指向東窗笑道,“樊城張都統的胡子叫火龍燈陣燎去半截,諸位可還記得?”
牛富噗嗤嗆出茶來,笑聲震得梁上積塵簌簌而下。文官們卻紛紛垂首盯著青磚上晃動的影子,武將們的指節無意識叩擊刀鞘,角落裏主簿的朱筆懸在公文“準”字上方,一滴濃墨啪嗒墜落,恰將“敵情”二字洇成烏雲壓城之勢。
“鏗!”鐵護腕撞翻茶盞,唐永堅踹開繡墩霍然起身,靴跟咚咚跺裂地磚:“備戰!”聲如霹靂炸破暖帳,王仙已攥住案頭桃符哢嚓掰斷:“探馬剛報——韃子前鋒已摸到鹿門山坳!”
黑楊冷笑抓起斷符,木屑自指縫迸濺:“學臨安那幫貴人搞什麽太平簫鼓?”王福突然咧嘴露出白牙,森然似雪地獠牙:“不如將爆竹藥子填進霹靂炮,叫韃子也嚐嚐歲除的火龍戲珠!”
寒風卷著雪沫撲進廳堂,屏風上朱砂描畫的烽燧忽明忽暗,仿佛真有一支支箭矢正破空而來。呂文煥凝視著桃符上“國泰民安”的殘跡,緩緩將茶湯潑入炭盆。刺啦一聲白汽騰空,化作漢江上空第一縷狼煙。
在漢江平原的白莽天地間,忽有黑潮撕開雪幕。蒙古鐵騎的馬蹄碾碎冰淩,咯吱聲響似餓狼嚼骨。阿術的紅纓鐵笠積滿寒霜,馬鞭淩空抽炸凍霧,劈啪聲驚起枯枝上的寒鴉。
“頭一遭在襄陽過年!”他反手拍響皮囊,馬奶酒在獺皮囊裏晃蕩如驚濤,“漢人家的炮仗,正合當戰鼓聽!”彎刀倏然出鞘半尺,寒光映著雪色,“這烈酒嘛——須得用敵顱來盛!”笑聲震落鬆枝積雪,戰馬人立而起,鐵蹄刨起的雪塊如玉石迸濺。
張榮實並駕馳來,鐵甲鱗片叮當碰撞如碎冰相擊。他舔著凍裂的嘴唇笑道:“複州捆蹄須荷葉裹著蒸,醬鴨要澆三遍麻油——”話未說完,阿術的馬鞭已抽裂冰棱:“搶!喘氣的都砍了!”嘶吼聲裹著白汽散入寒風,萬千鐵蹄頓時雷鳴般碾過雪原。
複州城譙樓的鴟吻銜著三尺冰溜,守軍正嘩啦啦推滾木上箭垛。城下集市飄著“膠牙餳——”的吆喝,彩帛攤前的醬鴨油光鋥亮。忽有警鑼當當破空,蒸糕的霧氣裏混入嘶喊:“蒙古韃子來啦!”
籮筐咣當翻倒,蜜餞核桃滾進雪泥似血滴潑灑。城門吱呀閉合的刹那,雲梯已咚然砸上城牆。張榮實指揮士卒嚓嚓鋸著鐵閂,刀尖挑飛箭矢時吼聲如雷:“糧食裝車,活口拴馬後頭拖!”
茅草屋頂嗤啦燃起狼煙,梁柱倒塌聲如骨節斷裂。整座複州城似潑朱的宣紙,血色從四門向街衢汩汩蔓延。羊皮地圖上德安五縣被鐵蹄唰啦踏碎,戰車軋軋碾過“孝感”二字,滿載的稻穀間混雜哀嚎的牲畜。
寒風卷著未燼的火星,在焦黑的梁木間打著旋兒。最後一輛牛車拖著綁成串的婦女,腕間銀鐲叮鈴陷進雪泥,與城樓燒塌的銅鈴當啷墜響,奏出一曲殘破的歲除哀歌。(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