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 奶 的 故 事
(一)
奶奶活著的時候我還小,鬧不清她是否活得舒心……
19世紀末,奶奶趕投到人世,落在一個叫張家坡的陝北小村,她小時候是如何度過的,我雖然無從可知,但清朝末年一個貧苦農民的家庭生活還是可以想象的,她打小就是美人胎子,五官端正,細眉大眼,鼻粱高挑,一對兒酒靨像兩朵快樂的小浪花,在臉頰上翻滾,即使在她生氣的時候,看上去仍神態可鞠。小時候就聽奶奶絮叨過,她年輕時在地裏幹活,過路的小夥子們看到,都站住不走,高聲呼喚著奶奶:“喂!亮子娃,到餓這裏來呀,跟餓走吧!給餓做婆姨吧(“餓”是陝西口音“我”字的發音)!
“什麽是亮子娃?”我好奇地問。
“亮子娃就是漂亮女娃子的意思!”奶奶不無驕傲地解釋給我聽,臉上的兩朵小浪花也隨之翻騰起來,兩眼亮亮的透過時空,人一下子變得年輕了。
我一點兒也不懷疑她的故事,奶奶老的時候看上去依舊是一副精神矍鑠、神采飄逸,尤其在笑起來的時候。
“你那麽漂亮,為什麽你爸爸媽媽給你起了韓能葉這麽個古怪名字?”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對奶奶的名字不滿意。
“餓以前不叫這個名字,因為餓會揉捏,人有病時就來找餓捏兩把,慢慢地餓就出了名了,縣裏的人也來找餓看病,大家都叫餓韓能捏,叫著叫著就變成大名了(韓能捏的諧音),真正的名字倒沒人叫了。”
奶奶還真不是瞎吹,她對按摩真有兩下子,媽媽所在大學的財政處長長期患胃病,到處求醫也不見個所以然,老媽看他怪可憐的,就向他提起奶奶的本事,他也是有病亂求醫,提著包點心就找上門來了。財政處長是個老實巴交的人,見了奶奶後恭恭敬敬問了好,雙手舉上油乎乎的點心包,我在一旁看著都直流口水,更別說奶奶了,她是家中出名的饞老太太。奶奶有這包點心墊底,給處長按摩了足足有半小時之久。治療完畢,處長從床上坐起來,好像剛泡完澡堂子似的,麵上放著光,滿意地長舒了一口氣說,多少年了,肚子裏頭沒像今天這麽舒坦過。他對奶奶千恩萬謝,從此就成了家裏的常客,一個星期至少來一次,回回都帶著一個小油紙包,那會兒的點心都是要票的,不知他使了什麽神通弄來這麽多點心送給奶奶。奶奶是個心疼自己的人,她的點心除了給我弟弟——她唯一的孫子吃,別人都要不出來,我實在是看著眼饞,就跑去問她,是怎麽給處長一胡擼就把一包點心混到手了,要是可能的話我也學著比劃兩下飽飽口福。
“他的肚子裏有一塊拳頭大的疙瘩叫餓慢慢給揉化開了!”
奶奶剛結束了按摩治療,說話都有點口軟,看來,這按摩治療很傷元氣,她又是上了年紀的老太太了,這點蛋糕來得還真是不易。處長的腸胃病在奶奶的治療下一天天見好,但每次治療後,奶奶半天都緩不過勁來,我媽怕奶奶吃不消,就把處長婉言回絕了,處長無可奈何,隻好回家自己吃點心去了。奶奶是跟什麽人學的這一手,我實在是記不得了,我也動不動就愛給人捏兩下,大概就是得了奶奶的遺傳。
奶奶婚後生養了三個兒子,爺爺給人家幹活時,從梯子上摔下來,撇下孤兒寡母撒手先走了。奶奶一單身婦女,帶著未成年的孩子,實在無法維持下去,經人說合後再嫁陝北漢子杜老四。杜老四為人暴躁,動輒就打罵奶奶他們,老爸以前還上過兩個月的私塾,到了杜老四家裏,除了幹活就隻有幹活了,再也沒有上過學,有一次不知何故,杜老四差點把老爸打死,奶奶在一旁苦苦求情,他就連奶奶也一塊兒打,老爸恨死杜老四了,提起杜老四老爸的牙根就癢癢,直到他老時也仍舊如此。一年冬天,老爸有一次去縣裏賣柴回來,一進門就興奮地跟奶奶說:
“縣裏頭來了隊伍,叫什麽紅軍,對老百姓可和氣呢,誰要是願意參加,就發兩塊大洋,照一張像留給家裏人,想念的時候看一下,餓想去參加,你同意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