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琪的車情結

2015年的秋天，家狗貝琪來到我家，從此後重新一家三口。領養貝琪之前先要去試試，看我們是否入它的眼。第一次開車接它去外麵走，打開車門它挺聽話的跳了進去，獨自占據後排座，好奇的一動不動透過車窗看著前方。在林子裏遛了一圈後回到收養所，車剛停下，貝琪就從後座越過先生的肩膀，徑直從前門半開的車窗裏跳了出去，把我們嚇了一大跳。貝琪來自斯洛伐克，和其它的狗在黑乎乎的車廂裏一起運到德國，對車沒什麽概念，現在光天化日之下坐在一個晃來晃去奇怪的盒子裏，外麵的景色一閃而逝，於它很不可思議，所以覺得還是早點跳出去為妙吧。

但是從那以後，貝琪愛上了汽車，不管是誰的車，打開車門它就會跳進去，一點沒有戒心，一個善良的狗和一個善良的人一樣，總是善於信任別人。我們在後座上給它放個鋪著軟墊的小狗窩，但它總是居中或立或蹲興致勃勃注視著前方，好像它在駕駛一般認真嚴肅，無論是有景致的鄉間小路還是單調無聊的高速公路它瞧不夠。車前排兩個座中間有個可以放東西的盒子裝置，被貝琪視為大將台，它後腳站在座椅上，前腳踏在那個盒子上，頭擠在我倆肩膀中間，兩個人頭夾狗頭，形象生動，如果對麵有車來，總要指點著我們笑，一幅趣味橫生的畫麵。貝琪擠在那裏還不算，不時的，用前爪扒拉我或是先生，意思是還得給它撓撓，平日裏把它寵慣了，以為隨時隨地都能獲得服務，我們稱它Madam（夫人）作為別名。最初，車一停它急著從後麵跳到前座，搶著要第一個下，經教育後，明白了後座後門才是它的領地，待我們為它打開門，它儀態大方的跳下車，感覺比從前門下車更雍容華貴。它的領地總是亂七八糟，到處都是毛和土，後門兩邊的也玻璃窗被它的小鼻子蹭得花裏胡哨，如果它必須在車裏等待片刻，我們都要重點強調，不許跳到前排，規規矩矩坐在後麵。但當我們回來時，老遠就看見它坐在駕駛位子上，目光炯炯的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發現我們回來，立刻跳回自己的座位，一本正經沒事人一般坐在後麵，好像什麽都未發生，前座到處都是它留下的痕跡，我們無可奈何。作為後座的主人，它對自己的領地非常盡責，它愛車，但打掃不是它的事情，尊貴的夫人有她忠實的仆人。

我們常去法國兜風，貝琪也非常喜歡法國，每次搭輪渡過萊茵，盡管短暫也要把它抱上船舷，它好奇而認真地四處巡視，一條河隔開兩國，它能嗅出德國和法國的不同嗎？我家養過好幾隻狗，它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可以看出還是嗅出中國人，在街上遇到陌生的同胞時滿臉堆笑搖尾巴，好像是中國人就是朋友，但見了朝鮮還是日本人卻沒有反映，它們是依據什麽判定的呢？是中國人身上古老廚藝文明的氣息厚重，而狗的鼻子又是出奇的靈吧？貝琪喜歡在萊茵的壩上跑來跑去，在斜坡上東聞西嗅，與德國相比，法國人煙稀少，壩上野物留下的痕跡也多，對喜獵的狗來說，野物的氣味性感動人。貝琪喜歡打獵，卻什麽都未帶回來過，鹿和兔子跑得比它快，它不過是跟在人家留下的氣味上過過癮，有一次它發現了一隻狐狸，立刻緊追不舍，彼此間的距離不到二米，我們緊張地呼喚，它置之不理，狐狸的個頭與它同等又是野性，夫人養尊處優的很可能會受傷呢。奇怪的是它似乎想到了什麽猛然停了下來，眼看著近在咫尺的獵物倉皇離去，狗和狐狸是近親，貝琪突然從狐狸身上嗅出了親情？貝琪也抓老鼠，抓得非常熱衷老道，還會趁我們不備飛快的吞下去，好像在家吃不飽飯似的，說什麽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愛管閑事的狗在德國太多了，這句歇後語大約隻適合在中國。靠近法國邊境的樹林裏，我們發現了一個小湖，魚遊走於淺岸，青蛙喧囂於葦叢，貝琪一下子就愛上了那裏，繞著湖撲騰進撲騰出不知疲倦。有一次我們甚至在湖裏發現了一條鰻魚，隻是夫人隻管自己享樂，從未給我們捕到一條魚，相反，要是岸上有釣魚人丟棄的死魚，它立刻在臭烘烘的死魚上打滾，興高采烈的把自己也弄得臭烘烘，一臉掩飾不住的幸福樣子，它是一個怎樣的夫人啊！

兩年前我先生不再能夠開車，這對貝琪的打擊非常大，每天出門它都先向車跑去，期待地等在後門，然後再失望的離去。當我最終認識到先生沒有再開車的可能了，決定賣掉大車換個自動擋小車，我要重出江湖掌握丟了近三十年的方向盤。我把買賣車事交給兒子去辦，兒子把車開走的那天，貝琪的小心眼裏混亂一團，我都不敢去看它。好在兒子的摩托車停在車位上，貝琪每天坐在窗前看著大車位上的小摩托，它知道兒子是家人，不會白白把車拿走，這不，摩托車抵押在此，它一定還有希望！二個月過去了，什麽動靜都沒有，貝琪望眼欲穿，我忍無可忍，質問兒子為什麽舊車還未出手，新車不見蹤影？！兒子的回答讓我火冒三丈，他說你不去駕校練習，我就不辦理車事，他還要親自聽到駕校師傅說我可以上路後再買新車。聽後我一句不爭，簡單明了告訴他，把車開回來，其他的事情我自己處理。

車，回來了，貝琪喜形於色。

現在想起來仍舊很不可思議，之前我請兒子、朋友、車行幫忙卻什麽動靜都沒有，但我一氣之下，結果想要的車來了，大車也出了手，一天駕校也沒去，二十六年不開車的我，跟著賣我車的人在空場上開了幾圈，熟悉了一下自動擋後，我帶著貝琪和先生浩浩蕩蕩，借用電影裏的台詞最能表達充分，“胡漢三又回來啦！”貝琪和先生的高興無需形容，幾乎一年我們憋在家裏，終於，解放啦！大家看我上來就開，很是佩服，連我兒子都覺得不可思議，我用北京老話傲慢地說：“自動擋，狗脖子上掛串窩頭，狗都能開。”

看到貝琪歡天喜地的樣子，看到它積壓了小一年的陰霾一掃而光，我仿佛新生一般，但我重回江湖畢竟晚了些，老年人肇事車禍的為數不少，我必須小心翼翼，因為不識路，我僅在周圍轉悠，主要為了貝琪，把它哄好全家快樂。天氣轉暖後我計劃著往遠處開，去貝琪心儀的那個小湖，隻是車一啟動智能就顯示，“該小檢了”，這很讓我鬧心，我去找開修車行的鄰居，他回答得漫不經心，“就你開的這幾公裏，沒必要小檢。”但我仍舊堅持小檢，我老車老，不得掉以輕心。

送檢那天早晨，我們出門遛狗，走的早，鄰居還未去上班，遛了一圈回來，鄰居把車開走了，貝琪一下子傻在了那裏！它看看我們，看看空車位，臉上疑惑、不安、失望、絕望的神態把我的心都看碎了。我語氣平淡安靜地告訴它，車去去就來，不要多想，從我的語調裏它覺出了太平，搖頭擺尾跑回家。下午，我在樓上寫故事，猛然間聽到貝琪興奮得帶著哭腔的叫喊聲，就知道鄰居回來啦，鄰居把車的情況解釋與我時，貝琪圍著他歡鬧，好像見了遠道而來的親人，在貝琪的小腦袋裏，敵我友劃分的標準就是車，大概還占據首位。

車檢修好了，我準備依賴導航尋找貝琪心儀的那個小湖，正巧兒子全家來了，想帶孩子找個地方玩一玩，我提議去那個小湖，借機跟他們先熟悉一下路程。然後，我們久違了四年之久的小湖終於又複出了！那天的我是這兩年來最幸福的！幸福的無法把那感覺變成文字，我默默地坐在那裏，什麽都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