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Alex Y. Grey
也許克莉絲汀骨子裏某種近乎殘忍的世故與精明挪移到了婷婷身上,時間長了,婷婷也更沉穩而自信了。這種沉穩、自信與她平素示人的冷麵孔相互映證,讓人找不到弱點。她能三言兩語打發在酒吧喧嘩的客人,而不是像半年前那樣輕聲細語跟他理論。她能不置一詞聽朋友拉家常,對方央求才給一個擲地有聲的判斷。比如說,室友的父母和弟弟在中國,她問婷婷該不該給父母多寄點錢,改善他們的生活。
“當然不該寄了。”婷婷說,“你父母一生沒見過多少錢,你寄了也不知怎麽花,還不是浪費到你弟弟身上。現在寄,等於扔進馬桶衝掉。到了用錢的時候你會怨他們。”
有了新的自信,婷婷不那麽頻繁向克莉絲汀谘詢了,有事問起也常常是驗證自己的想法,不是真的討教。克莉絲汀注意到了這個,又佩服又疼愛,還折騰出各種新鮮玩意,與婷婷嚐試,仿佛察覺學生有了長足的進步,這位人生導師又為她設置了更高階、連導師本人也未定能應付的挑戰。
某天酒吧裏有人塞給婷婷一張字條,上麵寫著:你很可愛,9876543210,又及:我是單身女。是位身段窈窕、美目盼兮的黑人姑娘。被女生塞電話,這是頭一回。婷婷疑心自己被克莉絲汀發掘出的薩福氣質浮出了水麵;她的著裝、姿態經過無知覺的轉變,開始廣播這種氣質了。但我已經有女朋友了,她心想。團起字條正要扔掉,一種渴望襲來,她心頭一緊。她展開重讀,目光集中到“單身”這個詞。跟一個女人無拘束地戀愛,又同樣手捧花束、穿婚紗並肩走,過道兩邊是盛裝的親友,帶著善意的笑,這種想法曾讓她耳熱。跟克莉絲汀這麽久了,以為懵懂的情愫已經消散,沒想到又冒出來,比以前更強。不是普通的婚姻,未定被世人承認,哪兒來的吸引力?在這場幻想中的、克莉絲汀和婷婷同為新娘的婚禮上,會有哪些親友?她能想象父母的反應。“哪有女人跟女人結婚。你不如脫下連褲襪,係到脖子上當領帶!”她的朋友們呢?記得有次留美女同學聚會,大家聊起S城常見男男攜手,不知有沒有拉拉。兩個品味低的咯咯笑,向桌邊的人解釋拉拉怎麽做愛,仿佛挺有經驗。如果這是我的婚禮,婷婷當時想,她們灌醉我和克莉絲汀之後,是否指望我們示範一下剪刀式?又記得嫁給前夫時,多數朋友跟她父母一樣,身為華人,不介意她嫁白人,甚至挺羨慕。也有人在她離婚後說,早看出不如亞軒(她的華裔前男友)。“還是自己人好。”克莉絲汀是否該染黑發,或者苦練漢語,流利如大山?更有可能,兩個女人玩玩算了,怎麽真結婚,還辦婚禮。不管長什麽樣,操哪種語言,都不算中國人了……中國人,不當也罷。
克莉絲汀怎麽能已婚了呢?既然已婚,為什麽勾搭別人?不怕人,不放手,仿佛她沒結婚,仿佛不是同性相戀,仿佛她們出生時不是隔著海。但是,婷婷對自己說,誰又指望那個一小時之內連拒四個男人的人是單身啊。這是一個勝者占有一切的世界。
讀著這張字條,婷婷第一次嫉妒起了伊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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