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Alex Y. Grey
十一月,第二次三人組過了一星期,婷婷一直擔心的症狀出現了。她在廚房燒茶,客廳一聲悶響,克莉絲汀倒在毛毯上。婷婷趕到,喚她有回應,也沒見外傷,就讓她原地休息,再扶起來。
“我大意了,”克莉絲汀說,“以為隻是輕微頭暈。應該在第一時間蹲下或者扶著什麽東西。我以後注意。”
不提房間裏的大象,婷婷望著毛毯上的大象圖案,心想,不表明它不存在。
隔了一天,她又一次昏厥,撲滅了“可能是良性腫瘤”的幻想。接著症狀都來了。克莉絲汀開始頭疼,一陣陣發作;她不定期地嘔吐;偶爾發癲癇,頭頸和手臂不斷抽搐。幾個星期之內,她瘦了,老了,看起來很累。她的目光變得尖刻。婷婷不敢相信這就是她愛的女人。
開始有症狀時,克莉絲汀還開玩笑。她吃止疼藥,會說:“這是阿片類藥物吧?不久我就會像高架橋下麵住帳篷的流浪者那樣,上癮了。好期待吸毒過量的那一天!”為了應付嘔吐,婷婷網購了一件漏鬥口、類似湯婆子的袋子,隨身帶著盛穢物。即便如此,婷婷也習慣了擦地板,洗衣物,局部清理被粘髒的毛毯,定時開排風扇通氣。克莉絲汀把這袋子掛在臂彎,走模特步給婷婷展示穢物袋跟衣物的搭配。“我還是喜歡卡地亞手包,雖然你選的這個款式更適合毛衣。”為防昏厥導致外傷,婷婷苦勸之下,克莉絲汀購進了一個助步器。一天下來,婷婷要離開公寓,她會假裝彎腰曲背,推著助步器一步一頓送婷婷到門口。“放心吧,老太婆會照顧自己的。咳咳咳。”
婷婷本來每天在公寓待兩三個小時,周末節假日例外。克莉絲汀出現症狀之後,她去公寓的時間越來越長。很快,像約好的一樣,早上伊萬上班之前,婷婷來公寓;伊萬下班回來,婷婷就離開。婷婷來了之後,除了掃除,洗衣服、烘幹,還會做一頓午飯,分量足夠大,剩下的晚上吃。“你做的大鍋飯讓我想起了一個日本動畫。少女煮了很多東西,把父母喂成了肥豬。”克莉絲汀會說。“不是她喂的,”婷婷會糾正她,“是父母亂吃東西成了肥豬。我們一起看的,忘了嗎?”“記錯了。肯定是腦瘤搞的!”克莉絲汀好的時候會幫忙——她喜歡嚐試各種菜譜。發病或者虛弱了,就靠婷婷照顧。伊萬沒有問這個性遊戲的夥伴怎麽變身成了廚師、護士和女仆。看他沮喪著臉、來去匆匆的樣子,婷婷能領會他正經曆著什麽。
克莉絲汀仍然消極。控製顱內壓的激素、抗癲癇的藥,她都不碰。“激素?你想讓我眼睛鼓鼓的像螃蟹?”“這藥抗癲癇,能治愈嗎?”請她考慮放療,如耳旁風。拖久了,症狀越來越重,越來越頻繁,她也不改。她的情緒也陰晴不定。好的時候跟婷婷開玩笑,導演滑稽的室內劇。發脾氣了就尖刻、惡劣,什麽話也不聽。婷婷起先還分析她那些傷人的話有沒有一點根據,那些突如其來的溫柔又有什麽動機。後來多想無益,不如把她的情緒波動看作一種症狀,或者安慰或者規勸,過一天算一天。偶爾克莉絲汀顯得很陌生,婷婷自問,她們的感情是靠什麽維係的,幾個月後她仍然陪在克莉絲汀身邊。她會想到某些電視劇裏的絕症病人,他們聖徒式的溫順、寧靜和坦蕩。克莉絲汀總能從婷婷冷漠的臉上察覺到過火了,馬上軟和下來,貼過身子陪話,消融婷婷的這些念頭。
克莉絲汀最愛譏刺伊萬。她給婷婷起綽號的才智,轉移了目標。“偽君子!懦夫!空想家!無用的廢物!色鬼!”聽到這些,婷婷就知道伊萬又惹她了——要麽昨晚起了衝突,要麽今天發了不合時宜的短信——她要罵幾句。嚴重時,眼冒凶光,咬牙切齒。有時像做戲,說色鬼怎麽還不回來,是不是跟女生鬼混去了。然後靠著婷婷說軟話,要婷婷對她好。婷婷總結出她的幾大恐懼:克莉絲汀怕婷婷拋棄她,也怕伊萬愛上別人。她最怕婷婷拋棄她,跟伊萬好上了。一個腦瘤病人不考慮治病,隻擔心最親近的兩個人怎麽對待她,讓婷婷心痛。簡單的承諾不管用,婷婷會跟她講理:
“伊萬和我?在你眼皮底下上這張床,還是曠工去旅館開房?還是踢你出門,打官司,爭財產?色鬼就罷了,這是你認識二十年的那位懦夫兼空想家嗎?”
克莉絲汀聽了會安靜些,過後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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