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她的生日》
今天是青年節,也是她的生日。往年的今日,她總是充滿自豪地慶祝這個與青年節重合的特殊日子。但今年的這天,卻是她離世後的第一個生日。她不到64歲便離開了我們,留下了無盡的思念。
她在人們心中永遠是美麗與年輕的象征。她性格直爽、真誠,眼神中充滿魅力,有極強的感染親和力。你能輕易感受到她的真實與善良。
網友接連不斷的信息:
"沉痛悼念正直善良、才華橫溢的藝術家”.
"十年前因她的畫作開啟藝術之路,感恩她的鼓勵與支持"; “她處世不卑不亢,待人溫柔體貼,如一股清流...” ; “永遠懷念美麗、善良、多才多藝的老師。” ;“她的音容笑貌永存心間,願天堂沒有病痛...” ;“一世人美心美,真是太突然!太難以接受了!姐姐一路走好。” ;“永遠的思念!” ;“真誠,善良,勇敢,無畏的女神。聰明,勤奮,熱情,正直……英年早逝,令人心碎。”
多少真摯的留言,令人動容。
第一次見到她是在華盛頓特區的聯合車站。她從紐約乘火車而來,那是30多年前的事了。她後來回憶說,當時覺得我有些冷淡,或許是因為我們的性格差異太大。然而,兩周後我們便決定結婚。她高興得像個天真的孩子,仿佛整個世界都在為她慶祝。
她總是毫無保留地分享她所熱愛的一切——精美的藝術收藏、對音樂的癡迷,以及她最新的藝術作品。她侃侃而談,從不將自己的作品與他人比較。她堅信自己的創作是獨一無二的,這種自信令人無法不被感染。如果有人質疑她的作品,她會毫不在意,因為她深知自己的藝術價值。她的繪畫風格獨特,從未受過專業訓練,全憑自己的熱情與毅力,不分晝夜地創作。關於她的藝術,我們稍後再詳談。
她曾急切地回到加拿大,結束那裏的一切,準備在美國開始新生活。然而,入境時卻遭到領事館的拒簽,這無疑是一記沉重的打擊。幾年後,當她以加拿大公民身份前往蒙特利爾麵試美國綠卡時,領事依然無理刁難。我抱著剛出生幾個月的大兒子,站在麵試窗前,竟被稱作她的“男朋友”。她怒火中燒,厲聲斥責領事:“我不稀罕去你們的國家!你算什麽!”那位不到40歲的領事被她的氣勢震懾,愣了好一會兒才威脅要叫保安。最終,有人出麵調解,建議她下次帶上中國本地頒發的出生證明,而非中國駐法國大使館提供的文件。難道中國駐外大使館不代表中國嗎?
幸運的是,第二次麵試時,我們遇到了一位和藹的老先生。
21歲時,她隻身前往法國在名師指導下進修小提琴。盡管從小體弱,但她為了在演奏中保持高度集中,常常是一邊口裏咬著人參片,一邊演奏。她的一位學生在《緬懷我的提琴老師》一文中曾寫道:“她拉琴很有韻味,最崇拜俄國小提琴家柯崗和海菲茲,最喜歡維尼亞夫斯基的第二小提琴協奏曲……”。八年後,她移民到寒冷的加拿大。那裏的寒風凜冽,有時她不得不抱住電線杆,以免被風吹走。她身材瘦弱,卻如精靈般靈動, 蘊藏著獨特的氣質。加拿大電視台曾為她製作專題節目,在鏡頭前,她傾情演繹最鍾愛的兩首曲目:維尼亞夫斯基D大調第一波蘭舞曲與改編版小提琴《二泉映月》。波蘭舞曲的奔放激情與二胡曲的東方韻美在她的琴弦上交相輝映——前者如烈馬奔騰,洶湧澎湃,後者似月照寒泉,回味悠長;剛勁處金石鏗鏘,婉轉時流水低吟,深沉激昂。若非親眼所見,誰能相信這般充滿張力的演奏,竟出自一位纖弱女子之手?
然而,從天真浪漫到成熟的轉變,對她而言是痛苦的。她渴望安定的家庭生活,卻難以適應現實的瑣碎;她想要孩子,卻無法割舍對藝術的熱愛;她並不追求名利,卻也不甘於平庸。有人說她性格豪爽,有人說她才華橫溢,但她最無法接受的,是別人對她的哪怕一絲不認同。
當她意識到自己的小提琴難以獲得應有的認同時(即便很早說過也應算是稱得上的提琴家),她毅然放棄,全心投入繪畫。僅在廚房的飯桌上,她以頑強的毅力,十年間創作了八千多幅作品。她從未花費精力去“市場宣傳”,卻從未對自己的作品感到不足。在她眼中,每幅畫都是她對生活的真實表達,如同音樂的即興曲。我是從她的學生那知道,她的作品不但得到國內專業人士的認可,更在國際舞台嶄露頭角。在美國BoldBrush繪畫競賽中,她屢獲殊榮,2015年更斬獲23,650美元獎金。微軟公司總部至今仍懸掛著她的畫作《意境》,見證著她非凡的藝術造詣。
她創造性地將音樂與繪畫完美融合,豐富了音樂與繪畫的表現和感染力,使得繪畫與音樂相得益彰。她將音樂與繪畫完美融合,將無形化為有形,又將有形化為無形,達到了精神與物質交融的藝術境界。她的作品既充滿悲傷,也飽含對美好的憧憬,既有高處不勝寒的孤獨,也有對父母的深深思念,作品《回憶》令人不禁潸然淚下。
從音樂到繪畫,從收藏到鑒賞,她從天真走向成熟,對人生有著獨特的領悟。從年輕漂亮到逐漸衰老,對她而言是再自然不過的過程。我很少見她花時間裝扮自己,頭發白了,她仍然很美。
然而,她心中並非沒有憤怒 。她承受了太多委屈,真正理解她的人卻寥寥無幾,包括我自己。她在生活瑣事上會痛罵幾句,但在大事上從不計較,甚至比男人還要豪爽。
當醫生宣布她的病情已到晚期時,她表現得異常平靜。病情迅速惡化,她因無法及時拿到鎮痛藥而痛苦不堪,卻從未抱怨。她一度因難以忍受去醫院的顛簸而要求放棄治療,最終勉強同意住院。每次打完止痛藥後,她都會興致勃勃地向醫生和護士展示她的音樂和繪畫作品,她臉上洋溢著由衷的喜悅和滿足,那種對藝術和生命的熱愛令我無比感動。那一刻,她顯得如此美麗。
我曾堅信她能挺過難關,盡管她曾平靜地告訴我,她活不了多久了。她不願我離開她,甚至在我回家取東西時,也會打電話催促我快點回來。我有些不解,但後來明白,那是她對生命的最後眷戀。
在生死的邊緣上,她從容淡定,更突出顯現了她直率,為人善良的性格。她拒絕原來每天淩晨的抽血化驗,醫生也不得不同意減少抽血。她不忍別人為她換洗而要盡量自己忍痛解決。她把她的作品送給那些為她服務的護士,把百元現錢塞給為她夜間換洗的護工。
對於治療的效果和意義,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絲毫不懼怕死亡。她瘦弱的身體或許已無法承受最後的治療,但她依然堅持完成,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不讓我失望,當她最後一次被推出治療室時,我多想緊緊擁抱她……她是多麽偉大!
當天深夜,醫院的車將她送回家。她從早上開始就未進食,沒有醫院時的輸液,手提式抽痰機的噪音使人難以入睡,直到第二天中午,護理人員在經幾次催促才姍姍來遲。她己經24小時沒有進食了,一切都向著最不利的方向發展,而他們似乎並不期待任何轉機。這種冷漠的態度讓人感到憤怒與無奈。她的身體狀況急轉直下。 半夜,她開始咳嗽並嘔吐,輕輕告訴我她把喂的一點東西都吐了出來,她感到寒冷, 靜靜地躺在床上,我想努力喂她一些,並為她擦洗一下,她擺手表示不用了。
黎明將至,我俯身守在她床前,輕撫她日漸消瘦的手。這時她努力起身,緊緊擁抱我。呼吸漸漸急促,我為她戴上氧氣麵罩,卻被她輕輕推開...晨光透過窗簾,溫柔地撫過她安詳的麵容。我抬起頭凝視著眼前的一切,牆上掛滿她最喜愛的畫作,琴蓋上擺放著騎馬吹號以及背著竹簍的男童銅像,旁邊是手托淨瓶的玉關音……牆角掛著她心愛的小提琴。
她沒有留下任何遺言。她所要表達的,早已通過她的藝術和生活清晰地傳達給了世界。她做了她所熱愛的,竭盡全力追求了她所希望的。她給世界留下了最美好的希望和記憶,盡管生命短暫,卻如流星般璀璨。她的藝術和精神將永遠激勵著我們,成為我們心中不滅的光。今天是五四,祝她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