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走進馬勒別墅 -
80年代末期,我曾經在馬勒別墅上班。
坐落在陝西南路30號的馬勒別墅(Moller Villa),從1949年到2001年,曾經是上海團市委機關所在地。
說起馬勒別墅,過去作為路人我走過它身邊,總要多看幾眼那琉璃瓦蓋頂和有質感的耐火磚高牆。這樣的牆,恕我孤陋寡聞,我沒在大上海看到過。
穿過院門,踏上幾級台階走進樓裏,匆匆經過精美的廳房,走上彎彎曲曲的樓梯,上樓到達還差一層就是塔頂的房間,坐在辦公桌前,無論做什麽事情,感覺人一直都在漂浮,無法坐實下來安放心靈。
馬勒別墅產生於一個英籍小女孩的夢想,她的爸爸,一個祖傳做生意的英籍瑞典(也有說是猶太)商人,為了實現她這個美夢,用重金花了數年時間打造起這個童話世界。
說來唏噓,馬勒別墅建成後不久,先是抗戰爆發,局勢動蕩,已成為孤島的大上海風雨飄搖。1941年底太平洋戰爭爆發,蘇州河以北的日軍迅速過橋占領了蘇州河以南的英、美公共租界, 和所有的英美僑民一樣,馬勒一家被送往了集中營,也有一說為了避免戰亂,馬勒一家在這之前就已經回國了。
我覺得後一種說法比較可信。
這樣來看,為避戰亂,1941年之前便離開了的馬勒一家,從建成主樓開始,滿打滿算隻居住了六年。
房主馬勒一家的曆史到這裏也就嘎然而止了。
這個最有詩意的地方,從此隻有房客來去匆匆,換了一撥又一撥,一茬又一茬,再也不見房主現身了。
我試圖找出馬勒一家後來的結局或者下落,但是沒有成功,這一節從此就斷了線,謎一樣讓人猜想,一家人好像淹沒在浩瀚的海水裏那樣,無聲無息了。
全部都沒有。
這種時空切換的錯位,陌生而無助,首先就排除了認知的可能性,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去了解就能夠讀懂的。
不在那個時代,不在那個時間點上,不是那個人,任你惡補知識和數據,依然會遊離在門外,就像在今天有人和我說清朝以前的故事,任你說的具體而生動,也任由自己假想代入,還是會覺得模模糊糊,遙不可及。
它的存在像一個速凍後的冰層,把現實中的人們隔離在外,你可以占據,也可以暫居,甚至可以隱隱約約窺視它,但是它的靈魂在冰層最裏麵,遠沒到消融的時候。
其實要完全厘清馬勒在消失以前的曆史,也不是很容易。一會說他是靠"冒險家的樂園"的上海跑馬廳投機起步的,一會又說是靠繼承祖業開創造船業發達的,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不知聽誰的好。
我選擇相信下麵的說法:
埃裏克•馬勒出生在上海,會說上海話。其父賽賜•馬勒1859年從英國來到上海,開辦洋行,而後代理航運業務,直至自己購船跑國際海運。
1913年埃裏克•馬勒子承父業,高峰期擁有十七條海運貨船和一家船舶修理廠,這家船舶修理廠就是今天的滬東造船廠。在投資上海跑馬廳的運作中,馬勒再次成功獲利。馬勒育有二男一女,幺女就是開啟了馬勒別墅童話夢想的小仙女。
也許是我庸人自擾,你怎麽知道小女孩長大後沒回來看過?你又怎麽能體會從天堂墜入人間紛爭後的心灰意冷?
從來就沒有什麽東西是永遠的,世間隻有大小多少輕重長短高低遠近的不同,這些種種的不同,最後都會是"無言的結局",統統歸零。
從大廳上樓梯開始幾級台階以及轉口,當年沒有鋪設紅地毯
樓道內部 / 每天上上下下至少要四次以上:上下班、午餐、下午散步和上洗手間
車庫曾經是食堂,原先有車庫門,一直關閉著的。車庫後麵那棟副樓裏麵,有經過改造的公共澡房,每周開放一天供洗澡。
01
地處陝西南路上的馬勒別墅位於靠近延安中路,南、北兩麵分別是並行的淮海中路和南京西路,地段極佳,那高高的圍牆擋住了外麵所有可能的雜音,鬧中取靜。
上班的地方是房子的最高兩層,那是團刊編輯部的辦公室。
頂層四麵有窗,可以環視城市,不過四麵環繞的窗戶沒有窗簾,光線太強,看風景很好,長期辦公的話對眼睛不利,這一層是頭頭腦腦的辦公室,我們辦公室在下麵一層。
從延安中路和陝西南路,可以很容易看到見主樓最高尖頂下四麵有窗戶的“塔樓”,而下麵一層在某個角度才能看見。
房子內部比較刺眼就是電話線了,那時也不講究,直接用釘子固定在精美的護牆板上,顯得突兀。
上班那層房間有個小門,小門外麵是一個露天平台,露天平台靠門邊有一個小水鬥,可以洗手洗杯子和洗筆啥的。
下麵這張照片是我當時在露台上對著辦公室的小門拍的:
雅西卡標準鏡頭,F8/S120 ,富士135膠卷,外光條件陰晴天氣,攝於1988年
很多時候我會站在露台上望著陝西南路上的街景和路人發呆。
平時在辦公期間,各部門的房門緊閉,門口的牌子告訴你裏麵大概是什麽人和在忙哪一方麵的事。
門裏麵的同誌們隻有在食堂吃飯或者開會的時候,才會出現。
午飯後回到各自的辦公室,房門照例是關上的,沒有串門,沒有午休期間的娛樂,偌大的地方除了閱覽室和回到辦公室,無處可去。
主樓前的那片草坪是用來看的,而不是用來散步和曬太陽的。如果你有“踏青”的念頭,看一眼麵對著草坪像一隻隻眼睛似的窗口,保你立刻會打消這非分之想。
我去過東湖路上的《青年報》辦事,午休期間,上樓後隻見一幫男女編輯記者正圍著辦公桌麵紅耳赤地打撲克“四十分”。大學同寢室過的周同學也是其中一員大將,在校的時候他體育免修,這種時候他的音量和能量是可想而知的。
我去過外灘上海市總工會,中午休息時段,機關工作人員會在大樓內鋪有大理石的大廳裏,放著音樂滑過來滑過去練習交誼舞步。
我也去過某電影院,午休時一群本院的青年男女會聚集在一起,隨著放電影大功率音響的伴奏,跳著整齊劃一的迪斯科舞,跳到集體轉身的時候就會一起蹬腳,皮鞋底部發出激動人心的響聲,像極了電影《末路狂花》裏牛仔們跳舞的場景。
就算午餐期間,圓明園路上的《文匯報》社樓上那個大食堂,熱鬧的可以,人來人往,本社的,我們外來臨時用餐的,混在一起,像是趕火車,打飯、吃飯,走人。而辦公室的門,一路走過去都是敞開著的。
我做“園丁”那陣,用過午餐後青年教師們會湊在一起打打乒乓球和海闊天空聊天,天熱的時候會躲到有空調的電腦機房裏打遊戲。中年教師要去午睡片刻,臨走時會不忘記幽默地喊一聲:不怕死的跟我來。
這些在當時的馬勒別墅裏都沒有。
平靜如水的時光,有時候會被外來的事件打破,然後又沉寂下來,一如浮萍滿滿的池塘,被攪動過後,又馬上閉合住水麵。
而水下有魚,有魚就有動靜。
動靜就在一扇扇緊閉的門戶後麵。
馬勒別墅的實木門真材實料,做工太好,嚴絲合縫,隻要一關上門,裏麵什麽聲音都聽不到。
門裏麵是和你我他同樣的青年,他們沒有識別身份的標誌,卻有著比標誌更容易識別的麵孔。
他們有理想、有抱負,有著更高的自我追求,他們雄心壯誌,處在上升的通道上,時刻準備著。
坦途已經鋪就,需要的是大膽謹慎,按部就班,耐心等待。就如那位十月革命偉人說的:堅冰已經打破,航線已經開通,道路已經指明。
他們坐在各級位置上,已經具備了當管理者的基本特征:沉著冷靜,不苟言笑,做報告時口若懸河。
他們是未來的棟梁,是後備梯隊,不久的將來,區縣市甚至更高的管理層行列裏,都將活躍著他們的身影。
人一旦負有偉大的使命,再加上胸懷大誌,必定會嚴肅和緊張起來。
在上班期間,遇到這樣的青年匆匆走過,必定是重任在肩的樣子,眼睛決不會左顧右盼,而是直視前方:前方在召喚。
在這樣一個外牆用泰山麵磚裝飾成的建築裏麵,走道上,辦公室裏,院子裏和食堂,從來沒聽到有人會嬉笑喧嘩,除了安靜還是安靜。
而彼時彼刻,藝術就像歌裏唱的那樣:在那遙遠的地方,有位好姑娘。
在上海,冬天的濕冷有著北方不能理解的寒,夏天的酷暑卻有著南方共同的熱。
在我的記憶裏,那年的冬天不很冷,夏天也不太熱,大概藝術會以它特有的方式溫暖嚴冬,清涼酷暑。
一息尚存的藝術,也曾頑強和短暫停留過,自然也保存在了我的速寫本裏。在辦公室畫的部分人像速寫
02
我們原《團幹部之友》編輯部的五位編輯和《青年報》上海團訊欄目的四位文編,合並成了《團的生活》編輯部。
沒過幾個月,青年報過來的兩位編輯就去了德國留學。
阿祥,是留下繼續堅守的其中一位。
阿祥是中文專業科班出生。
他和其他文編不同,看稿件速度很快,隻聽到嘩啦嘩啦幾下一翻,三下五除二就解決了。而其他文編會在一頁稿紙上字斟句酌推敲良久。
平日裏他穿著向來緊跟潮流。
阿祥喜歡穿那種一腳蹬的硬底小方頭皮鞋。隻要他穿上這種皮鞋,他就會在辦公室裏走來走去踱步,鞋底發出清脆的啪嗒啪嗒的響聲,好像這打蠟地板天生是為他那雙硬底皮鞋鋪就的一樣。
他喜歡發點小牢騷 ,也有點玩世不恭的樣子。
我蠻欣賞他的,什麽原因也說不清楚,就覺得他很真實,年輕人所有的狀態他都具備,心思會也隨著潮流悸動不休。
還有就是他把年輕人當時的心境和向往帶進了辦公室。
說他另類有點過了,但是肯定與穿中山裝或者青年裝的青年不同。
我感覺到他有過自己的文學夢,但是焦慮和不安現狀的心情使他搖擺不停,或多或少會影響到他行進的速度。
他對事物反應敏捷精準,領悟力強,仿佛一眼就能看透事物的本質,而流露出來的始終都是不屑一顧的樣子。
我相信這是他的個性使然。
值得一提的是他給人一種看破世俗的感覺,不卑不亢,有控製的話語偶爾會針砭一下時弊,有如窗外射入房間光線,會一下子亮起模糊不清的角落。
他還年輕,有時會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裏,但是很快就會警覺地回過神來。
一次阿祥上班遲到了,通常情況下一般遲到的人會趕緊坐到自己的辦公座位上去,埋頭看稿件,等時間慢慢過去,是不引起他人注意的好辦法。
阿祥不是這樣。
隻見他並不急著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去,而是開始來回踱步。一麵還作出一副沉思狀,有時候還會停一下,鄒鄒眉頭,然後繼續他那若有所思的踱步。
安靜的的辦公室隻聽到他的硬底皮鞋發出啪嗒啪嗒聲響。
半晌,他終於很淡定很從容並且還很鄭重其事地吐出這樣一句話:
“昨天晚上我思考了一整夜關於團組織的基本建設問題。”
原先大家預料他會解釋交通堵塞、家裏有事或者身體欠佳之類的常用借口來搪塞,誰也沒料到等待已久的解釋,居然是這等的詼諧輕鬆,又如此的搞笑誇張。大家實在憋不住了,一起爆發出哄堂大笑。
笑聲引得通往上層的樓道露出“頭”的腦袋,想弄明白下層發生了什麽事。
這是我在馬勒別墅期間聽到的最放肆、最不掩飾的一次發自心底的大笑聲。
阿祥懷才不遇,不願意安於現狀,隻不過是用這種半調侃半自嘲的方式來釋放一下鬱悶罷了。
那一年應該是1988年。
回過頭去看,在那些時光裏麵,年輕人對自己的前程有著不同的選擇:有出國留學的,有跳槽的,也有堅持在原地發展的。和阿祥一起過來的兩位同事去了德國留學,不可能不影響到他。
每個時代和階段都有其特點,當你生活的時代向你張開雙臂的時候,是不是勇敢走向前,是每個人自己的選擇。
阿祥顯然很清楚這一點,因此底氣也足,處處流露出另覓他處的意味。
不過當我在次年冬天年告別了馬勒別墅,也沒見阿祥有任何動靜。
後來在很長的一段日子裏,我隻要看到穿平跟硬底皮鞋的人,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阿祥,想起馬勒別墅的拚花地板,還有阿祥那“啪嗒啪嗒”的踱步聲,有序而不安。
阿祥,你還好嗎?在後來的日子裏你圓了自己的夢嗎?真心希望你實現了它,雖然我並不知道你的夢想是什麽。
找到了當然最好,找不到也沒啥,因為都不會妨礙我們漸漸老去,最後歸零。
03
一天我剛進辦公室,就覺得氣氛不對,隱隱約約聽到文編在竊竊私語:阿昌闖禍了!細細一問才知道文編阿昌寫了一篇文章,捅了簍子。
來說說阿昌。
在編輯部裏阿昌的筆頭算是比較勤快的,除了采編以外,自己也常常寫點東西發表。他組的文稿我比較喜歡看。記得他組過一篇《熵的震蕩》就有看頭,單看篇名就會吸引人忍不住去一讀。
阿昌個性趨於內向,但是有幾把刷子,組稿能力強,善於發現好文章加以編輯整理。在麵對現實生活方麵,和阿祥比起來阿昌似乎顯得拘泥一些,而在專業上阿昌明顯較真的多,他同樣是中文係科班出生。
話說阿昌有次參加了一個研討會,從會上交流的信息得知,一個當時紅遍大江南北的軍旅歌手,在獲邀去參加演唱前,向舉辦方索要三千元的報酬。阿昌根據消息來源,當即寫了一篇文章報道,標題是《索價三千元帶來的震蕩》。
由於這位歌手身份特殊,新聞性強,因此當文章在《上海文化藝術報》上發表後,立刻就在全國擴散開來。一時間這篇文章和這位歌手的新聞被炒作的紛紛擾擾。
這位大名鼎鼎的歌手就是一級戰鬥英雄徐良。關於徐良網絡上是這樣介紹的:
徐良,男,1985年畢業於西安音樂學院,同年參軍,一級戰鬥英雄。1986年5月2日晚,在雲南老山前線戰鬥中斃傷3名越軍後,被越軍擊中股動脈,被迫截肢。
1987年11月,徐良回到家。負傷不久,新華社對外發布消息,參軍大學生徐良英勇負傷;5月19日,《中國青年報》頭版頭條報道“戰地百靈血濺老山”;接著國內各大媒體紛紛報道。
1987年中央電視台春節聯歡晚會,徐良隆重登場。這一年,《血染的風采:徐良的抉擇》和《血染的風采:一等功臣徐良的人生啟示錄》兩本書同時出版;他主演的《血染的風采》開播,他因此獲得“中國十佳電視演員”的稱號。
上麵是關於徐良本人的介紹,下麵就是重點了:
1987年12月18日,上海文化藝術報刊登XX昌撰寫的《索價三千元帶來的震蕩》,文章稱:當一家新聞單位邀請一位以動人的歌聲博得群眾尊敬、愛戴的老山英模參加上海金秋文藝晚會時,這位英模人物開價3000元,少一分也不行;盡管報社同誌一再解釋,鑒於經費等各種因素酌情付給報酬,但他始終沒有改口。文章矛頭直逼徐良。隨即,《北京晚報》、《報刊文摘》作了轉載,《淄博日報》、《文匯報》、《新觀察》及香港《百姓》雜誌相繼進行討論。一時間,關於“英雄”索取高價出場費的行為是否恰當的討論鋪天蓋地。
就這樣阿昌捅了馬蜂窩!
1987年的農曆除夕,在中央電視台春節聯歡晚會上,歌手王虹推著輪椅上的徐良,男女聲二重唱,一首《血染的風采》風靡一時。
現在阿昌的文章鋒芒所向,文字瞬間轉換成了震蕩。掀起了輿論和各界的軒然大波。
時代的局限,人們的固定思維仍然追捧著英雄的完美,不容摻雜金錢和物質。
一時間,媒體責問,觀眾質疑,戰友責怪,就連香港媒體也發文述評。
徐良甚至還接到過匿名信的謾罵。
不久徐良以與事實不符,向上海市靜安區人民法院提起訴訟。
那些日子阿昌比較萎,上班進辦公室像犯了錯誤的小學生一樣,低頭匆匆進來就坐到自己的位子上,一言不發。
要是哪天他沒來上班,其它編輯就會低聲說今天是開庭日子。
那陣子大家裝作什麽也沒有發過,明裏不聞不問,不過在心裏都隱約感覺到有種無形的壓力。
阿昌從不提這個事,也沒有人敢問這個事,最多私底下說一兩句,刮進我耳朵裏的就是最早透露給阿昌消息的同行,已經否定了自己曾經說過這樣的話。
這樣一來阿昌就更被動了,要獨自一人要承擔起全部責任。
官司從1988年1月開始,到5月底結束,法庭最後作出了一審判決:原告徐良沒有“索價三千元少一分不行”之事。被告xx昌和《上海文化藝術報》未經核實,撰寫和發表《索價三千元的震蕩》一文,侵害了原告的名譽權。在該判決生效十天內,兩被告應登報向原告徐良道歉,並賠償原告因訴訟活動所造成的經濟損失3700元。
第二天央視《新聞聯播》進行了報道。
來自網絡信息摘錄如下:
庭審中法官采信了兩個關鍵證據:一是邀請徐良參加上海金秋文藝晚會演唱的新聞單位,即《青年報》的一位負責人證明在邀請演出過程中,徐良並沒有提及報酬的事項,相反表示對錢不感興趣。因此在演出合同書的報酬一欄裏始終是空白。當主辦方一再說明演出是有營業收入的情況下,徐良才表示給多少算多少就行了。
二是徐良出示了四場演出獲得的報酬的支票證明,一共是1197元(扣除稅款)。另外主辦方給過徐良殘疾人護理費400元,徐良如數給了京滬往返和演出期間照顧他的兩位舞伴。
有意思的是“上海金秋文藝晚會”的主辦方,是機關下屬的《青年報》社,寫文章捅了簍子的也是機關的雜誌編輯部編輯,為原告徐良作證的證人和被告個人,都是同一個係統的。
這個事情發生以來,在外麵輿論的風風雨雨中,我們身處漩渦中心,反而比較平靜。
不過這種令人發虛的平靜,總好像最後要發生一些什麽事情以後,才會歸於真正的平靜。
根據文責自負的原則,法庭判決已經有了結論,有結果總比懸而未決好,再說了,結果並沒有那麽糟。
阿昌可以踏實了。我們也都鬆了一口氣,知道事情已經過去了,該怎樣還是怎樣。
雖然阿昌本人私底下從來沒有談論過此事,更沒有對此事的結果辯解過,不過疑問依然揮之不去:是阿昌當時聽錯了,還是另有隱情?聽錯了的話那麽具體數字怎麽來的呢?是阿昌自己發揮出來的?這個似乎不合常理,還是信息來源本身有誤呢?
我在這一段好幾處直接引用了網絡資訊,純粹是為了客觀,不摻雜個人臆想。不管怎樣,以法院判決為準,其他的就留在心裏自己琢磨去吧。
簡單說一下三千塊在當時是一個什麽概念。
那時本科畢業月薪是六十幾元,這樣算下來一個大學本科畢業生差不多要幹四年不吃不喝不用才能存下三千元。
無論你月薪當下是多少,四年不吃不喝不用積攢起來的票子,對你來說算不算一個大數字呢?
04
我一般在下午會去瞎逛一圈,不為別的,就是坐久了想走走放鬆一下而已。
延安中路拐角過去是上海最早的民航售票處,那時航班不多,隻有一個虹橋機場,偶爾會看到有航空班車載著乘客開往機場。斜對麵就是現在的上海展覽中心,周圍沒有其他的看頭,所以一般我不會去那裏。
我這樣的出門散步,有數次碰到過認識和不認識的人,這裏挑有趣的兩次說說。
有一次碰到一對老外夫婦。
那次一出門就看見這對中年老外站在大門口朝裏觀望。
這種情況沒有碰到過。
一般生人路過是會瞄一眼,一看到門口那塊白底紅字的木牌,知道怎麽回事就匆匆閃人了。老外不識中文,隻對裏麵的房子感興趣。
我出去的時候六目一對,就嗨起來。
用我的洋涇浜英語交流後得知,男的是本市外資企業的工程師,女的在航空公司任職,假期來上海夫妻團聚。這天夫妻兩逛大街路過,他們很好奇在上海看到這樣有特色的建築,接著就問我可不可以進去看看。
如果他們不是老外,當然沒問題,現在這樣的狀況顯然有難度,畢竟門衛不是擺設,看到老外眼睛肯定會分外明亮和尖銳。
我先和門衛溝通,門衛二話不說拿起電話就接通了“有關”負責的部門報告,看起來這種事情不是碰到第一次了。通話後把“指示”傳達給我,說要他們到外事部門開介紹信來“接洽”。
好了,沒戲了不是。
我隻能將情況如實轉告了他們。
他們問我這是什麽地方,那時候我哪裏知道馬勒別墅的來曆啊,就是知道了也說不了那麽多英文啊,就胡扯類似於YMCA和YWCA上海地區總部,僅僅是類似哦,也不知道他們能不能明白。
我表示遺憾,除了抱歉以外別無他法。
雖然這樣,他們並無表現出特別的失望,相反還熱情邀請我次日去他們下榻的錦江飯店和他們一起共進晚餐。
另有一次剛出大門就碰到了中國紡織大學(現東華大學)的一位女學生。
我已經在紡大服裝係教學,那次教學是為調進紡大而去的。
那位女生是我上課班級裏二十幾位學生裏麵唯一的一名上海籍學生,出生醫生世家,算是書香門第。
她戴一副眼鏡,梳著清湯掛麵式發型,一副“五四”女學生的樣子。
要是當時就有橫店豎店啥的,沒準我會建議她披上加長圍巾,嚐試本色出演有關民國時期“五四”青年題材的電影和電視劇角色。
據她自己說,考進紡大完全是陰差陽錯,她對服裝設計並沒有多大的興趣。
也確實如此,每次給學生作業打分數的時候,輪到給她打分,我就覺得自己像她在做作業時候一樣的糾結和艱難。
我是按慣例出門散步,她正好路過,在門口就碰上了。她比我還訝異,因為她很奇怪給他們上課的老師居然從一個機關的大門裏出來。
她很想進去看看,也是,一般人是沒有機會和借口進大門的,所以那次我算是做了一回業餘導遊。
至於觀感嘛,可能小女生比較容易被感官的印象左右,她看到裏麵的環境很“資產”,就勸我繼續留著不要調到紡大去。
要說環境的話,學校自然比不上機關。耐得寂寞和清貧樂道本來就應該是讀書人的本分。
然而,沒有最好的地方隻有最適合自己的地方。
我們都是鐵打營盤裏流水的兵,要麽展翅高飛,要麽另辟蹊徑,絕無從青年團磨蹭到老年團的可能。過個三五年啥的,這裏原來的麵孔一個個都會被新麵孔替代。
再說了,一邊是用黃金和黃花梨木打造出來昂貴的那叫啥,一邊是野外的大自然,你覺得那隻撲騰不停的麻雀會飛向何處?
05
雨季又到了。
午後散步是不行了,我下了樓,推開了閱覽室的門,管理員是大叔還是大媽我現在都不記得了,隻有一些模糊的印象。
我掃了一眼架子上的報刊雜誌,然後就坐在一張麵對著花園方向的椅子上。
馬勒別墅麵對花園的廳,有一排落地鋼窗門,開門出去有個平台,氣候宜人的時候可以搬張椅子在平台上麵對草坪坐坐。
我靠牆坐著,前麵是供看書讀報的長桌子,四周圍繞著椅子。我目光越過桌椅,看著落地鋼窗外麵的雨滴,把草坪染到青翠青翠。
落地鋼窗外麵的雨滴,把草坪染到青翠青翠
下午很安靜,很適合想些心事。
如果冬天的太陽斜射,鋼窗的架子隔斷光源,在有點舊的護牆板和地板上投下細長的影子,會是一幅不錯的懷斯蛋彩畫。
我就這樣坐著,不看書,不讀報,也不翻閱雜誌,任由思緒天馬行空、虛無縹緲遊蕩,是虛度光陰的最好方法。
自從我進去坐在那裏後,他或是她就沒有一刻停過,表現出日理萬機的樣子。有時候會突然敲打起來,大概是在裝訂些什麽。
我很希望他或者她什麽都不做,像我一樣呆坐,我可以更靜下心來,我不會打禪,隻是想找一個自己不是太熟悉的、但是又沒人會打攪的地方安安靜靜坐一會,想點心思,然後就離開。
我猜想他或者她誤會我了,因為我既不看報,也不翻閱雜誌,不做任何事情就這樣一言不發呆坐著,加上又不是午休時間,或許會懷疑我是來"檢查"工作情況的也不一定。
想到這點,我有些無可奈何,有種誤入他人領地的感覺。一旦有了這種感覺,我就不踏實,不再會心安理得地坐下去了。
是我不對,要是一開始主動和對方打個招呼問個好,說我在這兒坐一小會考慮一些問題就沒事了。
也罷,閱覽室門外的走廊上放著幾個健身器材,我走出去坐上騎車鍛煉的器材,以後雨天就在這裏假裝健身消磨一會吧。
我被一陣由上而下的腳步聲打斷,很快就聽到有人喊我,一看是文編阿平。"正在找你呢",他說,“想請你幫我設計一個封麵,看看這幾天能不能做好。
前麵說了文編阿祥,是因為他有鮮明的特色,第二位阿昌,是因為有事情發生在他身上。
第三位就是這位阿平。
阿平雖然不是科班出生,不過可以肯定的是,能夠走到今天這一步的,都是非等閑之輩。
阿平看上去屬於斯文型的青年,他平時閑話也不多,在我印象中最大的特點就是擅長走上層路線。他和機關裏的各部、處和科室都很熟。
“汝要學詩,功夫在詩外”,這句話在某種意義上套用在阿平身上好像蠻合適的。
青菜蘿卜,各有所愛。
有人喜歡交際,有人喜歡清高,那都是自個兒的事,人不是在忙這頭就是在忙那頭,就這點時間和精力可供分配,隻要不妨礙他人沒啥好說的。
阿平屬於防守型性格,不是那種咄咄逼人進攻型的性格,這種類型的人看上去比較溫和,從來也不挑事,但也不會怕事,一旦誰無理取鬧惹急了他,肯定夠你喝一壺的。
我覺得挺好,很他相處有安全感。
阿平和其它幾位文編除了工作上的事務,話都不太多,更不要說拉家常聊私人話題了。
他對我有點不同,會和我說一些比較私人的話題,可能他覺得我比較好相處,和文編們不同,有點超脫,和我說話有安全感,說錯什麽也沒關係。
辦公室裏隻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他會聊一些工作以外的時候事,比如他會告訴我他家裏的家用電器,都是日本貨。說這些私房話的時候,明顯有種小小的得意。
他也會聊起他的幾個朋友已經巴拉巴拉東渡去了日本,還特意強調“伊拉都沒啥花頭哎”。
我感覺他和我聊聊,有點像一個人終於找到一個不設防的地方可以輕鬆地去說一些無處敘述的話。
阿平還是有眼力的。
有一天阿平喊我去對麵的城市酒店樓上喝咖啡。
這家合資酒店是機關的下屬單位,酒店上層的管理人員包括人事部門全部來自機關和機關下屬單位。
侍應小姐姐剛一上來,阿平就說你們老總xxx在嗎?幫我喊他來一下。
好大口氣,我僵住了,一連串的“為什麽”把自己都弄懵了。
侍應小姐姐不敢怠慢,馬上喊來了主管,主管拿著阿平遞上的名片,少頃跑去打電話了。
我問他喊人家總經理來幹嗎,他支支吾吾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他不方便說我也不能瞎猜,隻能由著他了。
幸好一會主管過來說:總經理今天不在。
這才鬆了口氣,否則喝咖啡都喝的不自在了。
喝一杯有必要喊人家老總來嗎?
還有,人家老總真的不在嗎?
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他要幹嘛。以我庸俗的想法是為了免單。一杯咖啡十塊,差不多要占我月薪的六分之一,是夠猛的。
當然了,任何事情都架不住細想,阿平不可能僅僅是為了免單,這也太小看他了,也許有,但一定不是主要的。
與一家四星級酒店老總見麵,沒有事先預約,跑到人家地盤的咖啡廳喊他來一下,這麽隨心所欲,是絕無僅有的。
我不太相信無端的“臨時起意”,很多的“臨時起意”隻不過是事先N次腦力勞動的結果。
阿平不是那種個性張揚的人,而是以誠懇親和力見長,很容易讓人瞬間破防,失去邊界感。這種特質與生俱來,沒法學也無法套用。
同樣一句話,他說出來人家就愛聽,很受用,你說出來別人就不中聽,這就是差距,無法追趕的距離。
這是一門人際關係的綜合學問,內含心理、社會、溝通技巧,語言能力,真情投入,表情管理,缺一不可,需要九分天賦外加一分努力。
我不懂這些。
阿平顯然在這方麵要成熟得多,擅長人際關係是他的強項,而且他很沉得住氣,不慌不忙,有點天大的事都不是事的樣子。
人在某些方麵是短板,一定會在別的方麵占優勢。要是你在這一領域得心應手,遊刃有餘,那就對路了。
否則的話你會感到心累腦累神經累樣樣都累。
還是那句話:青菜蘿卜,各有所愛。
喜不喜歡是一回事,礙不礙別人又是另外一回事。隻要不妨礙不冒犯他人就沒啥好說的。
順便說一句,那次城市酒店的咖啡?賬單確實免了。
鋪墊到現在,阿平看起來依然平淡無奇。
真正令我對阿平刮目相看,還是在我離開馬勒別墅以後。
有一天我去市少年宮,想為《少年文藝》找一些少男少女形象的照片來做封麵。
在那裏意外遇到了原單位的同事阿申,他已經是《輔導員》雜誌的主編了,辦公室就在市少年宮的副樓裏麵。
簡單寒暄幾句,聊起舊事,他告訴了我一個驚人的消息:我調離以後,編輯部發生了大事。
阿平,這位昔日的同事,由他領頭聯名寫信給上麵,強烈要求“彈劾”當時的主編。
後者是從原單位辦公室副主任位置上過來接替原來的主編一職(原來的主編去了對外友協)。
我聽了大吃一驚。
我要是戴眼鏡的話估計當場就得在地上摸索破碎的鏡片了。
那會兒,阿祥不安的踱步,阿昌鬱鬱寡歡的樣子,兩位文編早早離去的背影,阿平遊走於各部門的情景,還有我自己望著街道和行人發呆的時光,這些畫麵像鋼片一樣鏗鏘作響撞擊著腦門。
阿申沒有詳細敘如何會走到這一步的具體原因和發生過程。你得佩服人家,言簡意賅,拿捏分寸,點到為止,幾個關鍵都說清了,確實是一位“老練的遊擊隊員”。
沒錯,阿平隻是個普通的助理編輯,如果頂頭上司為難他,他做不到像我們那樣手握敲門磚,四麵出擊,擇木而棲,有足夠底氣遠離是非。
他的狀態受限,沒有更多的空間可以回旋,要想自保,最佳的選項就是動用他的人脈關係,這可能是他唯一的撒手鐧。
我無法想象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這些都不在我的認知範圍,也超出了我的思維能力。
這應該是另一種形態的係統工程,需要拿捏火候到位的應對能力和手腕,還需要什麽呢,也許還要天時地利人和的條件吧,缺一不可,這和書本上的文藝理論相差十萬八千裏。
聯名寫信應該隻是所有環節中名正言順的最後一環。
一個助編要挑戰位居副處長的主編,怎麽看都是不可能的任務,而阿平居然做到了!
說結果:阿平不動,那位走人。
再一次的絕無僅有!
有的人平時不顯山不露水,但凡遇到事情的時候就會出彩,阿平無疑就是這樣一位。
已是旁觀者的我,感覺整個人就在“輕舟已過萬重山”詩句的意境裏:
一葉扁舟,輕盈而飛快地劃了出去,將正在進行時的糾纏和重壓留在了身後遠遠的地方,成了永久的過去完成時。
至此,這一頁可以翻過去了。
馬勒別墅內景 l 陸 偉 攝影
走進馬勒別墅內部,除了在視覺上,你幾乎還可以感覺到它的氣息和味道。
從任何角度和在任何時候看,它都散發著夢幻般的魅力。
它足以把人帶進豐富的想象中去。
馬勒別墅內景 l 陸 偉 攝影
過去那些能工巧匠們辛苦勞作、兢兢業業將設計藍圖一絲不苟地付諸實現,才有了它現世的吸引力。
它承載過的所有辛勞,包括歡樂、失意、無奈和寂寞,一並沉澱在了建築的磚瓦之中。
琉璃瓦、老虎窗、泰山麵磚、彩色花磚,還有佛龕,這些中國風的元素巧妙地點綴著各處,更顯得別具一格。
酷愛大海航運的馬勒,還融入了豪華郵輪的風格理念,在室內彎曲的樓道裏尤為明顯。
還有那些極富有裝飾感的護牆壁和拚花地板,處處透露出匠心和用心。
馬勒別墅內景 l 陸 偉 攝影
在這個世界上,有的景物要近看,零距離去細品,有的則要拉開距離看整體,還有的要來回走動,從不同距離和方位去觀看,才能同時獲得感性印象和理性解析的深度體驗。
離得太遠,會看不清楚,靠的太近,又會迷失自己。
信不信由你,有時候太過於精美的東西會傷眼睛,也會傷心。
聽說1951年馬勒從上海飛往菲律賓,飛機失事遇難。
又聽說在七十年代,那個當年的小女孩回來過,站在街邊深情凝望馬勒別墅,以紀念她的父親和向她的童年夢想告別。
淒美的傳說配上童話城堡,多多少少滿足了我們心理上的需求,至於是不是這樣已經不重要了。
走過馬勒別墅,思緒未曾停留片刻,欣賞和喜歡,兩條平行線相伴咫尺,相交無期。它屬於你的眼睛,卻從未屬於過你的心靈。
回到上海,偶遇陝西南路30號,我仍舊是路人一枚,區別在於早年那個意氣風發的過客已經活成了歲月,再也不用匆匆走進馬勒別墅……
後 記
2017年我回上海,落腳在東湖賓館。
早上我沿著東湖路走到不遠處延慶路口的一家大餅油條豆漿早餐小店,那一刻,什麽“養生營養、歐式精致”早餐,統統一邊涼快去,身體裏那個老胃心心念念滬上傳統的“四大金剛”久矣。
說真的,這年頭你想找一家正宗的大餅油條鋪子可不容易了。漂洋過海抵滬,從尋找失憶的味覺和口感開始。
坐在煙熏火燎、狹窄而忙碌的小店裏,點餐聲吆喝聲和掃碼的嘀嘀聲不絕於耳。捧著熱乎乎的豆漿和新鮮出爐的大餅油條,我吃得大汗淋漓,舌尖上的快感和油膩簡陋的桌子板凳以及周遭逼厥的環境奇妙地混雜在一起,久違了的熟悉感覺一下子把我拽進了早年沸騰的市井生活。
在申城,要的不就是這個活色生香、接地氣的尋常日子嗎?
完了抽身離開沸騰的生活,帶著落滿一身的煙火,想著回去遊泳和沐浴一番。
經過東湖路17號原青年報社,小院門口幾個雄赳赳氣昂昂的保安壯漢正忙活著,彼時的青年報社已經遷往他處,昔日馬勒別墅門口那塊熟悉的白底紅字木牌,如今端端正正掛在了這裏的牆上。
臨街的小樓依舊,隻是感覺周圍變得狹窄起來,可能邊上增加了各種零碎以後顯得如此。
望一眼二樓,時間尚早,窗戶緊閉,朝陽透過樹蔭灑下稀稀拉拉的光斑,布滿了小樓的窗戶和牆壁。那些在火熱年代裏的青年男女,打牌鏖戰時起時落,一張張興奮異常的臉,重疊在一起,搖搖曳曳,大呼小叫聲從打開的二樓窗戶裏衝出來,灑落在街邊,消散在午間慵懶的空氣中。
這一切仿佛就發生在上周,最多上個月,而不是在遠去的三十年前。正所謂: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過隙,忽然而已。
2017年初稿、2022年修改
背景是草坪盡頭的一幢小屋,有玻璃鑲嵌的木門,我猜是放園藝工具的房子。現在有的說是賞花房,有的說是小女兒的畫舫,反正那時是一個沒人注意的犄角旮旯。
(文中圖像除注明外均來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