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廈門至上海直快列車。
靠窗的鄰座是一位三十幾歲的上海老阿姐。
老阿姐是當時對年長一些女生的尊稱,就像喊老克勒、老懂經和老板一樣,絕對沒有冒犯的意思,那年頭不是裝嫩的時代,說“老”字人家不會朝你翻白眼,喊老阿哥老阿姐和稱呼大哥大姐差不多是一個意思。
和老阿姐打招呼式的簡短交流後就自顧自了。列車上的乘客不是在打瞌睡就是在看書翻閱雜誌,還有嗑瓜子吃零食和胡思亂想打發時間。
茶葉罐頭們會去泡上一壺熱水回到座位上慢慢品,抽煙的老槍們會到兩節車廂中間去過癮頭。
那時候抽過濾嘴大都是外煙,外國品牌的香煙簡稱外煙,比如駱駝牌、萬寶路、健牌和莫爾等。
尤其是More,細細長長的煙身,味道淡雅,是專為女生釺細的兩指夾著它意欲凸顯優雅而定製的。
當時這類外煙一般商店裏是看不到的,隻有在街邊買得到。
滬上街邊經常看到有人放一個倒扣的籮筐,筐上墊著一塊硬紙板,紙板上排列著不同品牌的外煙硬殼。售賣外煙的模子(對特定人員的一種稱呼,比如倒賣外幣的就叫“打樁模子”)或站或坐在小椅子上,有人騎車經過或者路過要買的話就會上前問價,買一、兩包煙的話主人會從衣袋裏掏出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要是碰上要買整條煙的主,販賣外煙模子就會讓你稍等片刻,自己閃電一般衝進弄堂裏某個隱秘放貨的地方,一眨眼返回來完成交易。
外煙模子出來混是有風險的,販賣來路不明外煙的無證攤販會受到各種各樣衝擊。
有一次我看到一輛昌河牌麵包車開到離賣外煙摸子幾米遠的地方,突然一個急刹車,拉開車門衝出來幾個便衣撲過去抓賣外煙模子。
後者像受驚的耗子一樣竄進身後的弄堂裏一眨眼就沒了蹤影:人家早就有預案, 提前計劃好了緊急撤退的路線。
幾個便衣撲空後氣呼呼地將小椅子和空籮筐塞進車裏開走了。
他們既不是黑貓也不是城管,城管是後來才有的,應該是工商行政管理一攤的。
那麽問題來了,既然商店不銷售外煙,外煙模子的外煙貨源從何而來呢?
答案就在從沿海地區包括這趟從廈門開往上海的列車上。
起初鄰座的老阿姐蠻太平的,列車開出廈門後的一段時間裏一切正常。
綠皮列車慢,直快也要十幾個小時才到達目的地。
列車駛出了福建省以後,老阿姐時不時東張西望,好像在找什麽,也好像是在期待什麽人出現。在火車輪子壓著鋼軌有節奏的格倫登格倫登噪音中,她有點心神不寧。
車廂頭部有一個列車員的休息室,裏麵有一張和旅客座位一樣的單麵三人長椅,空間很狹窄。
每次那位列車員小夥子經過或者進出休息室,老阿姐都會問他一些有的沒的問題,比如現在火車到哪裏了、什麽時候到上海啦,到上海幾點啦等等。
這種沒話找話的搭訕功夫隻有經過風雨見過世麵的人才具備。
列車進入浙江境內,也就是差不多還剩下一半行程的時候,她開始不坐在位置上了。
她坐到列車員休息室對麵窗子邊緣上。那車窗邊緣隻能容納半個臀部擱著,另一半靠腳支撐,顯然不會很舒服。
窗戶對麵是本車廂列車員的休息室,有利於她直接和小夥子列車員聊天。
列車員也不會一直在裏麵休息,時不時會走開去忙,每到一個停靠站還要事前等在車門處,停車後還要開門關門關照旅客上下車。
隻要小夥子列車員一回到休息室,她就有無窮的話題,問東問西,話裏話外夾還夾帶著打情罵俏。
如此這番,老阿姐與坐在休息室裏的小夥子列車員開啟了一對一的聊天模式。
很快,一路上這兩位像吸鐵石接觸到金屬一樣,進入了熱聊。
不知道什麽時候,老阿姐已經坐進列車員休息室裏去和小夥子深聊了。
長途旅程,兩情相悅。
再後來不出意外的,列車員休息室的門關上了……
八十年代老美西德尼·謝爾頓寫過一部暢銷書《天使的憤怒》,中文版譯者每次翻譯到描寫敏感的段落,就會用省略號來替代內容,我們也不例外。
老阿姐示好的糖衣炮彈輪番進攻非常奏效,小夥子列車員很快就徹底淪陷了,雙向奔赴互通有無,上演了一出“寂寞旅途中女乘客與男列車員的浪漫邂逅”。
八十年代有自己的風格,也有自己的風情。如果沒有接下來劇情的變化,兩位關係還會繼續停留在在老阿姐追小鮮肉的老套故事裏發酵。
等他們“深情交流”夠了打開休息室門一起出來後,經老阿姐指點小夥子從老阿姐座位斜對麵行裏架上取下一個塞得鼓鼓囊囊的旅行袋,拎著這隻旅行袋放進了休息室。
熟悉嗎?《直 擊》一文裏也有將行李放在自己座位斜對麵行李架上的橋段。
那隻大號的布質旅行袋隱隱約約露出條形的棱棱角角,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裏麵裝滿了整條整條的香煙,而且是外煙,目測大約有四、五十條之多。
這時候隻要不是傻子都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了。
出上海火車站有抽樣檢查,從廣東和福建沿海地區始發列車會受到重點關照。
火車站出口處檢查員的眼力不容置疑,每天閱人無數,經驗豐富,混雜在旅客中有異常的人會被識別出來並攔下開包檢查。
試想老阿姐一個人拎著那麽一個鼓鼓囊囊的大號旅行袋和她本人很不相稱,要混過出口處抽查這一關應該有不小的難度。
不過要是換作列車員拎著大號旅行袋出去就不同了,要安全順暢很多。
據福建當地人稱,沿海的走私賣主會根據買家需求,負責把比較大的貨物幫你安全運進車站,上車放妥後,就此兩清。
貨到指定地方之前出了岔子由他們負責,之後就與他們無關了。
這樣路徑就清晰了:老阿姐是負責押運走私貨物的交通員,上線將走私外煙的貨物幫她安全帶進車站並在火車上放妥,下線在目的地火車車站外接應,她則負責途中貨物安全和將貨物順利帶出車站。
列車離開廈門後在福建境內風險依然存在,幸運的是一路上沒有乘警來抽查。當列車進入浙江境內後,她立馬抓緊時間物色可以幫她將貨物安全帶出目的地火車站的人選。
老阿姐如意算盤打得那叫一個漂亮,略施美人小技,輕輕鬆鬆搞定小夥子列車員為她保駕護航,如她所願親自攜帶裝滿外煙的大號旅行袋出站。
果然,到上海站後,小夥子列車員拎著旅行袋走在前麵,老阿姐跟在後麵。
不用說,在車站門口外,老阿姐的某個“表阿哥堂阿弟”正在出口處翹首以待,等著接人和提貨……
四十年過去了,時至今日攜帶外煙入境數量限製為兩條,超過部分需申報並按50%關稅和17%的增值稅補稅,攜帶超過二十五條外煙入境按走私論處。
具體規定請參照官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