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紐約

二十五年前的一張單程票
得到的每一個戳都艱難無比
逃離了廣場上的硝煙
在麵包、實驗和文獻之間
是對另一種理想的憧憬
背井離鄉的孤獨
和夜深人靜時的想念
在異鄉的圖書館裏
我借到了父母的真實經曆

影子曾經伴我走過前半生
和一盞接一盞的路燈
在不夜的大都市裏
我曾經像影子一般地生活
看多了第五大道上的櫥窗
我終於明白人生不可設計
在以後沒有影子的日子裏
我開始一杯杯地喝咖啡

在中央公園的北邊尋找過愛情
卻在阿姆斯特丹大街邊的大教堂裏
感動得落淚
我在哥倫布雕像旁把花往天上拋起
卻已經沒有時間等它落下
這個城市讓我失戀過
卻意外地在秋天的噴泉旁獻給我
一曲賣藝人的獨奏

紐約破敗陳舊的地鐵
豪邁地吞吐著人流
對著目不斜視的來來去去
我卻不知所終
生活中的成熟和不再孤獨
難道就是忘卻青春時的理念？
但曾經那樣熱烈地祈求過的
永遠是珍藏心中的一張單程票

大都會高高的大樓間
是一月的冷風
但不經意間在五月
終年不見陽光的樹卻開花了
這個城市有陽光、有白雲
有街心的花園
有冷風穿過的街頭咖啡座
和夏季時的美女
也有四季
被大理石雕刻在牆上的四季

站在二十九層上的傍晚
在玻璃後麵看到的那張臉老了
不得不戴上墨鏡
撲麵而來的高樓間
零星的矮小樹木
仍在用夢想點綴著樓頂的天際
我在這裏，紐約
看著自己，彷佛
一個腳下街上匆匆路過的行人而已

生活中曾經的熱烈
已經成為無語的默契
我周末帶著女兒在中央公園裏
隻為了看見她們眼中的笑意
忙忙碌碌的一天天
工作、家庭、責任
和漸漸老去的愛好
天天在城市和遠郊間奔波
希望陽光在孩子身上再次點起
隻有每天在回家的通勤火車上
偶爾想想靈魂和自己

紐約的一切
它的雜亂得看不見頂的高樓
它的匆匆的人流
肮髒的地鐵
西裝革履的上班族
東張西望的遊人
坐在人行道上的流浪漢
但我自己心中的自我
仍然是站在孤島上的自己
站在街上向東西兩頭望去
兩旁看不見的兩條河在日夜奔流

“如果你愛他，
就把他送到紐約，
因為那是天堂；
如果你恨他，
就把他送到紐約，
因為那是地獄。”
而我是自己把自己送到紐約的
它既是地獄，又是天堂
是地獄中的天堂
和天堂中的地獄
一個仍然充滿夢想的天堂或者地獄

這異鄉的城市
已經融入了我的生活
這異鄉的生活
已經融入了我的城市
第二大道上的酒館鱗次櫛比
這個城市的人們喜歡孤獨地
擠在一起
青春已過
夜深人靜時想想
永遠的故鄉和永遠的異鄉
它們的名字都叫紐約

——成樸，2016年8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