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hn 邀請王輝去做頭發,理發店裏的燈把鏡子照得發白。John坐在旋轉椅上,鬢角往上推得利落幹淨,頭頂一層厚密的卷發被發型師抓得蓬鬆、有型,正是還沒禿頂的男工程師最流行的那種“既要做程序員,又要努力勾搭矽穀嬌妻”的發型。

他一邊看鏡子裏的自己,一邊推著眼鏡,偏頭朝旁邊的王輝努了努嘴:“等下輪到你,修一修,整個人精神不少。”
王輝斜靠在旁邊的椅子裏,腿一伸,整個人懶散得像個對世界失望的中年人,臉上寫著“懶得配合”四個字,不屑地說:
“一個男人,幹嘛搞的那麽精致,給男的看還是給女的看的。”
John認真地,表情裏帶著一點“恨鐵不成鋼”的真情實感:
“輝哥看來真是外麵沒人啊,不注意發型不注意身材,肚子鼓得跟個球一樣,就算你已經有老婆,嫂子不嫌棄你啊。”
王輝歎了口氣,眼神往上翻了一下,帶點無奈的心虛:
“她不嫌棄我的外表,她就總對我的職業耿耿於懷,我跟她說我現在隻做投資,不幹別的,也不知道她信不信,反正一天到晚都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
John神秘地賤兮兮說,臉上掛著“哥們我懂”的壞笑:
“其實把我覺得,你肯定是在某些方麵沒把人家伺候好,不然肯定會不顧一切的對你好,就像我家Camilla, 反正她是被我教育的服服帖帖的,脾氣嘛肯定有,但大的方向上,特別聽我的,因為她該滿足的都有滿足了嘛。”
王輝“噗”地笑了一下,抬手壓了壓自己的發旋,故意嘴硬:
“你們年輕行了吧,就別在我麵前顯擺了好不。卡卡要是趕上我當年的好時候,更爽。”
John拿起桌上的書狠狠拍了王輝的腦袋,
“你好時候,她上幼兒園呢,你這個油膩老登,連祖國的花朵都不不放過”
王輝趕緊捂頭閃躲,還在嘴裏喊著:
“有人醋罈子翻了!”
書拍了幾下,啪啦啪啦地響,理發店裏的小哥都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王輝伸手按住John的手,笑著又有點認真地把他往旁邊拽了一下:
“不鬧了不鬧了,不過我真想問問你,為什麽會跑到我們公司兼職?我聽技術說,你在LingedIn是做底層架構的,他們公司的核心技術,屬於矽穀極少的工程師能有的技能。按說。。。”
王輝停了一下,像是在琢磨怎麽把話說得更直一點。
John笑著問,歪著頭:“按說啥啊。”
王輝說,語氣緩了緩:
“按說,很多做底層的,都是思維縝密又內向的技術宅,要說悶騷,我信。但是LingedIn應該還挺重視你這個職位,股票給的很足吧,防止你跑了。所以。。。你怎麽願意冒險幹我們這行呢,怎麽說也是有風險的。就算不進去蹲號子,也得先花時間把情緒價值給陌生人,等錢到手了,就得被人罵娘。”
John若有所思,看了一會手機,屏幕的光在他臉上閃了一下,然後緩緩放下,他說,聲音壓得很低:
“首先。。。沒有你想象的那麽賺錢,像LingedIn這種已經穩定的大公司,已經沒啥風口了,股票這個東西是靠大盤的,基本跟指數平行跑,沒啥意思。”
他頓了一下,眼神從手機轉向窗外,好像透過玻璃看見的是很遠以前的自己:
“其次,”
John看看窗外的遠方,好象在回憶什麽。我小的時候,我爸媽帶著我們從我們大福建十八線小鎮來紐約,生活的很苦,爸媽的現金工,也解決不了生活的窘迫,他們隻好在法拉盛從事一些走私的灰產。”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並不誇張,反而平靜得有點嚇人:
“現在說起來都是很遙遠的故事了,但小時候我就發現,副業其實是可以比正業更有收入保障的,而且副業做的好,就不怕正業收到大環境的衝擊,因為你總有後備方案。”
他轉過頭看了王輝一眼,嘴角帶了點冷笑又像自嘲:
“就象現在,矽穀整天喊著減員增效,一個組一個組的裁。你知道,我童年的經曆讓我知道,能讓你勝出的,從來就不是表麵上花裏胡哨的東西,而是核心競爭力,不管這個東西你喜不喜歡。”
他說到這裏,身體往後靠,像是把很多年壓在心裏的話一口氣倒了出來:”什麽是核心競爭力“
“我在普渡大學上本科的時候,打幾份工,GPA照樣很top。當時的我,從來不關心那些沒用的社交、沒用的人情,我那時候沒有什麽朋友,我不喜歡跟那些亂七八糟的人,搞party,或者在社交軟件上浪費時間。說實話,我當時的生活,在別人看來是非常壓抑。我特別努力,但是看起來很不合群,隻要我自己感覺好就夠了。我有厭蠢症,他們都知道。我那時的目標是畢業之後能迅速還上貸款,自力更生。”
“後來我在印第安納州的一個大廠工作,很穩定,在當地,薪水其實已經早就跑贏GCP了,生活的對大多數人來說很舒服,但我知道我不會屬於那裏,我是屬於一個更前沿的世界。”
他提到這裏的時候,眼神短暫地軟了一下:
“但我在那裏遇到了卡卡,她是四川人,之前在加拿大的東部省份哈利法克斯留學的,學商科。她的目標也很明確,加拿大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不適合有野心的人發展,跟美國完全不一樣。而對她來說,在美國能站住腳的唯一方法,除了結婚就是去讀cs, 然後作為stem留下來。所以她就在印第安納大學讀了一個計算機碩士”
他嘴角勾起一點複雜的笑,不清楚是在讚賞,還是在默認這條路的殘酷:
“她技術其實一般,但她清楚自己應該靠什麽勝出,做了很多的義工,努力認識很多人。有些時候競爭的也不是那麽光彩,她跟我很像,都屬於在別人眼裏不近人情地向上爬的人,所以她轉碼,也可以在大廠 站住了腳。我們隻是需要從一個更適合自己的環境和周圍的人身上吸取能量,來完善自己。這樣有錯嗎?哪個生物不是為了自己活得更好,大愛有什麽用,道德能當飯吃嗎?”
“我在印第安納工作的時候,還是覺得缺點什麽,所以我邊工作邊讀了UIUC 的機器學習方麵的master,我知道這是未來。那一年多很累,但我賭對了,真的。我一畢業就被亞牛遜收了,立刻完成了從中部小鎮到矽穀的轉型。一到矽穀,就知道這裏太適合我了,都是跟我一樣聰明的人,沒有廢話,隻做,技術和搞錢這樣子的循環,這裏才是我的歸屬。”
他說到“歸屬”兩個字的時候,眼睛裏那種光短暫地亮了一下,隨即又熄了下去:
“但這麽多年的摸爬滾打,我也知道,我一定要做讓矽穀欲罷不能的方向。那些前端的,麵向客戶的工程師,其實他們的工作很容易被代替,因為能做這些的太多了。所謂的商業模式,用戶體驗,工程師確實要懂,但是你要懂到什麽程度才算比矽穀大把的產品經理有價值?”
他看了王輝一眼,緩慢地吐出下一句:
“創業是好的,但是創業就要有很長一段的饑餓期,這對我價值不大,因為我已經是矽穀工程師的頂尖了,算不上技術大師,但至少我懂的東西,LingedIn沒幾個人做的出來。”
他的語氣忽然低沉:“我站在了塔尖。我不會再往下掉。”
他頓了一頓,眼神偏向另一側:
“但是我還是喜歡探索生活各種可能性的人”
王輝沉默,盯著他,等他說下去。
John隨手從桌上拿起一枚硬幣,在指尖轉動,目光卻飄回到某個撲朔迷離的夜晚:
“我第一次接觸比特幣,是在矽穀的一個地下交易聚會。那地方像電影裏陰暗的地下室,燈光忽明忽暗。每個人都帶著偏執狂一樣的眼神。”
“我當時天真,以為都是追逐科技未來的理想主義者。後來我才知道,那裏聚集的,是‘會賺錢的人’……和‘會讓別人虧錢的人’。”
他手裏的硬幣滑過指縫,落地叮一聲:
“我差點被老鄉坑一筆大的。那一單如果栽了,我可能--不知道要嗑多少抑鬱藥了”
他低笑,卻毫無喜悅:
“但那次之後我明白,
在規則模糊的世界裏,才是力量最真實的地方。”
他抬起眼,目光如刀鋒:
“合法世界,賺錢太慢了。
灰色世界,才是財富快車道。”
王輝喉結動了動,一言不發地看著既熟悉又陌生的他,
John靠在椅背,像是說出一個命中注定的真理:
“資本隻尊重結果,不在乎方法。
這道理,我小時候就懂。”
John突然轉過頭看著王輝,眼神裏帶著一點試探,又帶著一點無所謂:
“你是不是覺得這是屠龍少年終成惡龍的故事?”
王輝趕緊搖頭,嘴上給足台階下:
“這有什麽的,人不為己,天誅地滅。John啊,我真是越來越喜歡你們夫妻倆了。”
John立刻接話,半開玩笑半認真的糾正:
“把妻去掉,喜歡我就行了。”
王輝哈哈大笑,“你可真小心眼,我這不還什麽都沒幹呢嗎?緊張個屁。”
王輝回到家,還在回味John的故事。
小曼從樓上下來,看到他在原地愣神,站在樓梯口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很淡,淡到連嫌棄都懶得表達,也懶得理他。
王輝好像突然找到了話題一樣,像個想邀功的小學生一樣跑到小曼跟前,伸手去拉她的胳膊:
“老婆老婆,我跟你說,我發現John他們兩口子,很是勵誌呢!都是有故事的人。”
小曼甩掉搭在她身上的手,動作幹脆利落,用鼻子輕輕地哼了一下:
“那個茶花女,茶裏茶氣的,怎麽個勵誌法?”
王輝說,語氣裏帶點替別人抱不平的認真:
“人家有男人緣,就叫茶了?你總嫉妒她幹嘛。”
小曼很不屑地說:
“嫉妒她?我想勾搭男人從來不用當綠茶婊,做我自己,願者上鉤。”
話鋒一轉,她自嘲地白了一眼王輝:
“但是”,小曼自嘲地白了一眼王輝,“薑太公也是年紀大了,白內障,反倒被你這條泥鰍給釣了。”
王輝不耐煩地一屁股做到沙發上,攤開雙手:
“咋回事啊,跟你真是,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了。”
小曼一邊走上樓梯,一邊回懟他,頭也不回:
“我跟你之間有友情嗎?咱們有的隻是赤裸裸的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