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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米糜 第三十二章 離別篇 下

(2024-11-27 01:40:00) 下一個

幾個孩子擠在大床上,喜喜靠著媽媽,依次排開,打打鬧鬧難免,但是幾個孩子都非常高興,喜喜還是那種小大人的樣子,他其實非常像媽媽。名箐有一種幸福感,雖然她一直都不是一個很樂觀的人,小時候跟著媽媽一起帶幾個弟妹,到現在兒女成群,但是無論她如何努力,如何掙紮去爭取日常點點滴滴的快樂,人終究抵不過歲月抵不過命,這一個晚上讓名箐感到最多的是無力感和宿命感。

名箐等孩子睡著,她爬起來,下了樓。經過母親的房間,她發現燈還是亮的,她敲門進去。看到母親靠在床頭,正在編織著什麽。名箐瞬間明白了什麽,母女連心。她問道:阿媽,你在給喜喜織? 莊母點點頭,名箐上了床靠在母親身邊:

我也想著呢,英國天冷,也知道陳家會幫喜喜準備,要坐船,風也大,想著明天讓名康趕著做件小呢子大衣和厚棉襖在路上帶著,也給陳家叔公叔婆準備一套。毛衣香港有時候穿不住,記得以前我們為了貼補家用,一起鉤和織背心嗎?

莊母點點頭:我也這麽想,兩個晚上加一個白天夠鉤一件背心和織一件毛衣,平時你也知道我喜歡這些,看看家裏那些桌布什麽不都是我鉤的?

名箐笑道:那背心我來鉤,你這毛衣織到前後身,袖子我來吧。

名箐取了鉤針和線,她選了紅色。一個晚上鉤一件大人背心對她來說也不是什麽,但是今天鉤著給喜喜的,她很用心。她鉤的很密,旁邊的莊母開始打著哈欠,名箐讓她先睡覺,自己慢慢鉤著,到了下半夜基本上差不多,她需要在肩袖口出加一套小邊。她看了看鍾,已經三點了。

回到臥室,她看著一排的小寶貝們睡得很香,家眾大腿壓著喜喜,名箐輕輕把他的腿挪開,就躺在喜喜旁邊。

名箐迷迷糊糊聽到身邊的小孩子們的吵鬧,她翻個身又睡了。等她醒來,發現喜喜隈在自己身邊,她笑道:還想睡?

喜喜搖搖頭,他問道:剛才阿嫲讓我試試了背心,怎麽那麽大?

名箐摸摸喜喜的腦袋:因為你要長大啊,大一點你可以穿的久一點,以後再見到媽媽還可以穿著見媽媽。我記得小時候我去學校教書,你起來想找我,阿嫲說隻要給我的一件衣服,你抱著會哭一下,然後就好了。這個背心也是媽媽鉤的,等會兒媽媽弄好了,今天就穿裏麵,媽媽也可以穿的啊。

喜喜笑了點點頭:阿姆,阿爸是什麽樣的人?

名箐頓了頓:叔公你見過很多次,他和叔公一樣很有學識,很溫暖,性子有點軟,喜喜這點不要學他,男孩子要有點定性和果斷。他是極好極好的人,和阿爸,媽媽和他是沒有緣分。

喜喜問:什麽是緣分?

名箐想了想:就是有時候我們想拚命在一起,但是人要吃飯,工作,學習,比如你阿爹這幾天要守著電話局,因為戰爭沒辦法回家一樣。你也常去海邊逛,大浪滾過來的時候,你能逆著遊一段時間,但是久了就被淹沒了。現在戰爭,我們不得不分開,但是你和阿爸還有你的妹妹,還有爺爺奶奶可以推在一起一樣,這也是緣分。他們都會愛你,和我們的愛是一樣多的。

喜喜點點頭:可是我還是想和媽媽在一起,能不能全家都去英國?

名箐停了停: 我們也想,但是英國就那麽大,容不下那麽多人。再說名康舅舅還有很多人都再這邊,阿嬤也在這邊,她年歲大了,走不了那麽遠。

喜喜抱著名箐:懂了,阿爹在電話局,以後我可以和阿姆多電話。

名箐點點頭,牽著喜喜下樓。

整個一天,莊母織著毛衣,名康去店子裏幫喜喜準備明天走的衣服和行李。

毛衣一樣織得比較大,名箐在藍色毛衣反麵用黃色毛線鏽上全家人的名字,在毛衣正麵就出現如星星一樣形狀。

晚上,鄭重回來了幾個小時又離開,他帶來的消息一樣讓人窒息。

九龍那邊也打起來了,如果九龍失守,自然會開始保港戰爭,但是目前看來光靠守軍是不大可能,國民黨軍隊也在九龍,但是隻有幾千人,而且傷亡很慘痛。

他今天給重慶那邊的朋友電話了,預判情勢是可能聖誕節左右就可能淪陷。他們局已經開始銷毀一些重要文件,隻有民用部分還在正常運行。

他把名箐拉到臥室,坐在床頭:

我應該告訴妳一下,知道嶽先生吧。我加入了國民黨了。

名箐樂了:這有什麽嗎?我也是啊。

鄭重也樂了:妳呢,已經退休的黨員。說正經的,上麵已經表示,如果香港失守,因為我沒有潛伏的資質和能力,香港對於日軍很重要,他們希望我回老家,進入汕頭的電話局,現在被日本人管理,在那邊配合工作。我知道我違犯了紀律,告訴了妳。

名箐也嚴肅起來:確實,不過我們本來也打算回老家,揭陽那邊日軍根本不會占領,他們沒有那麽多精力,所以我會帶全家回去。汕頭那邊你自己要當心。

鄭重頓了頓:從上麵的消息來看,日軍占領香港就是這10幾天了,現在內地大批逃難的難民還在往香港湧入,所以對於日本人來說也是巨大負擔,所以我們倒不必現在著急走,應該來說日軍會允許返鄉。這是預判,我想了想,你和名康,名媚能先走也可以。

名箐點了點頭:我們還是先走吧。你幫看看如何繞過日占區回揭陽。

鄭重晚上還要回電話局,他說早晨他一定回來送喜喜和陳太太陳先生。

這一夜,世間所有的悲離都濃縮了。

第二天大早,陳太太陳先生就拎著兩個箱子過來,名康頂著熊貓眼帶著兩個箱子也回來了。

這時候小孩子們才意識到他們的大哥要離開,一片嚎啕,倒也讓大人忙著哄,衝淡了大人的情緒。

名箐拉著陳太太的手,眼淚直流,這麽多年在異鄉她的變化和成長都離不開他們,對於名箐來說是長輩也是朋友。

送到碼頭,遠處的炮聲綿綿不斷,蜂擁上船的也擠開了大家,鄭重和檢票的船員說了很久,他們看看小小的喜喜和年邁的陳先生和太太,點了點頭。

鄭重和名康一個帶著行李一個抱著喜喜,還有扶著陳先生一起上了船,喜喜回頭看著媽媽的方向放聲大哭,鄭重拍著他的背,自己也流下了淚。

仁雅牽著名箐,這時候名箐繃不住了,喊著:喜喜,媽媽會去看你的

這一聲,喜喜聽到了,他使勁說道:

媽媽,我會回來的

但是名箐沒聽到,鄭重和名康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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