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沃的眼淚

第三章

周一的早上，康寧和弟弟還是去上學了，不然呢？坐在家裏和媽媽再哭一整天嗎？

康寧曾在整個夏天幻想過初中第一天的樣子。她覺得自己應該梳一個高馬尾，請媽媽把白襯衣燙好，像爸爸每天上班的襯衣那樣毫無褶皺。她要穿上新皮鞋白襪子，把裙子提高一點露出自己的大長腿。但今早出門前，她找到了爸爸的帽衫，雖然氣溫不冷，但她還是將帽衫穿在了新校服的外麵，將自己裹在了大大的帽子裏麵。這樣她可以聞到爸爸的味道。

媽媽已經和學校通過了電話，講述了家裏的情況。校長和老師都很震驚，同時表示康寧可以隨時離開教室，如果她需要自己的空間獨處一下。

康寧差不多是最後一個走進教室的，她沒有抬頭望向任何人，隻是順著老師指的方向坐到了最後一排，這是她今早要求的。她當然沒有聽到任何一節課的內容，腦子裏隻有循環著的各種問題：為什麽爸爸要這樣做？他不愛她了嗎？他不愛這個家嗎？他不愛媽媽和弟弟嗎？他選擇這個方式會很疼嗎？他是不是後悔了？他有沒有留下什麽話在他的電腦裏？他的電腦密碼是多少？他有沒有告訴別人他會這樣做？這個人會是誰？……..總之她需要答案！

中午吃飯時，看到便當裏媽媽做的雞肉三文治，她一嚐便知那是周五晚上爸爸做的烤雞雞肉。她的淚水立刻湧出，將帽子拉低，咬了一口，裏麵混合了自己淚水的鹹味。這將是她最後一次吃爸爸做的飯，她在猶豫要不要把它吃掉。可一個周末他們好像都沒怎麽吃東西，現在她真的餓了。

便當盒邊出現了一張紙巾，不知道是誰放下的。她抬頭時，這個人已經走開了，隻看到了他的背影。

康寧擦了擦眼淚，將三文治一口氣吃完。她決定自己要提前回家，研究一下爸爸的電腦。

 

爸爸的電腦已經被警察拿走了，媽媽這樣告訴她。媽媽今天的狀態依然不好，康寧發現弟弟也在午餐後回家了。他們都無法專心上課，他們的生活已經無法正常運作了。

很多鄰居不時的來家裏看望他們，給他們送來晚餐。姨婆婆從周末就和他們在一起，她已經70多歲了，現在也處在崩潰的邊緣。康寧聽到媽媽和姨婆婆在說關於葬禮的話題。葬禮，這個詞是多麽的陌生與可怕。她從來沒有去過任何一場葬禮，那一定是世界上最悲傷的地方。

食不知味的晚餐過後，媽媽問她和弟弟：“過兩天可以去見見爸爸，你們願意和我一起去嗎？”

康寧上一次見到爸爸是周五的晚上。事發後媽媽堅持不讓他們去車庫，爸爸被醫院接走的時候，她們三個人都坐在沙發上。媽媽將他們摟在的懷裏，用手蓋住了他們的眼睛。

“我要去，”康寧回答到，“媽媽，我和你去。”

阿奇搖搖頭。

媽媽抱著阿奇：“你不想去，沒有關係。”

阿奇沒有說話，轉身跑上樓，關上了房門。

姨婆婆把媽媽叫過去：“這個可憐的孩子，他完全沒有哭過，你要多留意他，這並不是好的現象。”

 

周三媽媽為康寧請假一天，他們送弟弟上學後就開車到殯儀館。爸爸的屍體經過檢驗後沒有發現任何藥物異常，已經送往殯儀館。但這也正是醫生診斷後的總結：他常年服用抗抑鬱症的藥，但他身體裏沒有任何藥物，證明他最近停藥了……

抑鬱症？這是康寧第一次聽說抑鬱症，爸爸患有抑鬱症？常年服藥？羅安娜也驚呆了，她從來沒聽他說過。他可真是個好演員。

 

殯儀館是世界上最冰冷的地方，康寧邊走進去邊感到手腳變涼。她緊緊握著媽媽的手，她的手也是冰涼的。她們被帶到一個房間，棺木在正中央，四周圍滿了鮮花。她心中又恐懼又期待見到的爸爸此時躺在那裏，衣著西裝，脖子的地方已經被襯衣和領帶蓋住，看不出任何印跡。他安靜的躺在那裏，就這樣，再沒有任何生命。康寧握住了他的手，冰冷極了。她淚如雨下，隻想帶他回家。

羅安娜此時已無法自控，摟住康寧，母女倆哭倒在地上。

 

葬禮在兩周後舉行。大約有一百位親友前來參加，多數是喬治的同事。主禮人講到：“我們在這裏慶祝他的生命，他曾帶給在座每個人的快樂，曾帶給社會的貢獻，以及他自己享受過的人生，都將留在我們心中，我們永遠紀念他。”

 

葬禮很簡短，這是羅安娜要求的，她隻希望這一切快點結束。終於，哀樂奏起，她帶著兩個孩子先離開禮堂。她望向棺木，心中喚道：“走吧，喬治，既然你選擇離開我們，那就去更美好的地方吧。我會把孩子們養大。”

眾人目送她們三人離去，就在身影消失時，禮堂裏傳來一聲破天的呐喊：“爸爸，我愛你！” 那是康寧的聲音，戳穿了每個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