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沃的眼淚

第九章

劍橋的大學生活真是太豐富多彩了，這裏有來自英國及世界各地的學生們。山姆本以為自己是個聰明的孩子，學習從來沒覺得費力。但現在他才知道在精英的世界裏，他微不足道。他隻有更加努力才不會被落下。同學裏女生們立刻對他展示出熱情。她們也的確漂亮，但他腦子裏依然裝滿了康寧的模樣。他們給予了彼此所有的第一次，仿佛早已成為刻在骨子裏的另一個自己。現在自己如何能拋棄另一個自己呢？

 

康寧的新生活也開始了，她太喜歡這座曾經爸爸媽媽也就讀過的城市與大學。仿佛每一個角落裏，她都能想象到當年爸爸媽媽在這裏的場景。也許他們曾來過這間圖書館坐在同一張桌子旁？羅安娜每兩個周末就帶弟弟來看她，她可以搭巴士回去康沃見媽媽。

最近媽媽有些不一樣，她經常對著手機看並時而微笑。

“媽媽，你戀愛了嗎？“這個周末康寧問道。

“你會介意嗎？康寧。”媽媽的回答有點讓她驚訝。

“當然不會，媽媽，他是誰？你們認識多久了？”

“我們剛剛認識一個月，但和他的聊天總是很愉快。我們上周見過一次麵了， 他很有趣，我們相處的不錯。康寧，我以為我不會再愛上別人了，但最近我發覺我好像可以再次敞開心扉，接受一個新的人走進來。”

康寧真替媽媽高興， 她走上去抱著媽媽。仿佛又回到小時候，窩在媽媽的懷裏，聞著她身上的味道。

“這些年，你還每天都想念爸爸嗎？”康寧問。

“我沒有每天都想念他，因為日子太忙碌也太辛苦了。但我不需要去刻意的想念他，他就是在我心裏被懷念著。我可能還是無法原諒他這麽做，但我好像又慢慢的理解了他為什麽這樣做。”

“為什麽，媽媽，你知道答案了是嗎？”
“我永遠也無法真的找到答案。但我在慢慢的回憶中發現，以前我們那麽愉快的時光裏，他卻有時一個人會靜靜的走出房間去吸煙。他的工作壓力大，可晚上卻在車庫裏花上好幾個小時修車。每次我們和鄰居朋友們聚會，大家歡聲笑語，他卻希望提早回家。可能他是孤獨的，他從來都沒有找到真正快樂的地方。我也不知道，這隻是我個人的結論。但是無論如何，他肯定是走投無路才會這樣做，因為他那麽愛我們，他自己也不希望這樣拋下我們。“

康寧和媽媽都淚流滿麵，七年來傷痛從未離她們而去，她們隻是一步一步的走著，請憑歲月慢慢的消減些許的悲傷。

“那麽這個人呢？他能帶給你快樂嗎？“康寧擦去媽媽的眼淚，問道。

“嗯，至少目前為止，他好像讓我又有了感覺。”羅安娜說到。“那你呢，康寧。就這樣和山姆結束了？你不想念他嗎？”

“我當然想念他啊，每天都想念。真恨不得立刻出現在他麵前。可我們走的是不同的道路啊。媽媽，他終究不是我們世界裏的人，不是嗎？”

“哎，也不知道當初送你去他家，是對還是錯。”羅安娜惋惜道。

“沒有錯啊，我度過了還不錯的中學生活，不是嗎？”康寧佯做輕鬆的說。

羅安娜從來都是開放的媽媽，她覺得隻要康寧懂得保護自己，並且遇到了對的男孩，他們少年時的戀愛未嚐不可。可現在看著康寧失落的樣子，她還是心疼起來。這孩子小小年紀就經曆了這麽多，卻又有著常人少有的堅強與見解。

 

 

康寧對她的大學課程非常感興趣。心理學包括基礎心理學與應用心理學，其研究內容涉及知覺、認知、情緒、思維、人格、行為習慣、人際關係等等領域。她還學到在英國，每六個成人中就有一個人患有抑鬱症。這體現在焦慮，壓力及孤獨等等方麵。研究還表明，女性患有抑鬱症的概率是男性的兩倍，但是，15%的女性會尋求治療，但隻有9%的男性會采取行動。正是這個原因，男性的自殺率遠遠超過女性。

的確，在現代社會中，男性總是被認為要堅強，要獨當一麵，要努力工作養家。他們普遍覺得工作有著壓力，但因為每個人都有壓力，這似乎變得很正常很合理。他們不願意訴說自己的焦慮，而情緒亦得不到舒緩。康寧想起自己的爸爸，那時候他們還小，她有遊泳課、馬術班、戲劇班，弟弟有足球班，衝浪班等等。他們還有這新房子的大筆貸款，而爸爸除了保養他的經典古董跑車，又貸款買了一輛二手車。他一定感到經濟方麵的壓力，就像這些年來她自己工作掙錢才知道花錢的地方那麽多，而固定的收入是多麽的微不足道。這也許是一個原因，那還有什麽將他壓倒呢？是他覺得孤單？還是他無法獲得快樂？

 

大學一年級結束的那個夏天，她有一天在家找弟弟坐下，和他聊了起來。她問阿奇：“告訴我，你這些年快樂嗎？”

阿奇覺得姐姐突然這樣問有點奇怪。但看著姐姐嚴肅的樣子，他仔細的想了想：“嗯，不算是快樂吧。”

“怎麽講？”

“我從爸爸走後，就沒有快樂過。我覺得好像失去了身體的一部分，好像……好像殘疾人那樣吧。他的樣子還停留在出事前一晚，他看上去有點累，但安排起周末的事情，沒有讓我覺得他要離開啊。爸爸在那個夏天還對我們說他喜歡希臘，希望和我們多去度假。我們是很幸福的一家人不是嗎？”說著他的聲音有些哽咽，但依然沒有掉眼淚。

“阿奇，你為什麽不哭出來呢？你好像從來沒有哭過。”

“我為什麽要哭，是他做錯了不是嗎？我就是不要哭，因為我不想原諒……”

康寧上前抱住了弟弟，她心疼極了。她以前為什麽沒有問過他？可也許這些年她有著相似的感受？

“那如果我告訴你，爸爸那時候是生病了，那不是他的錯。就好像，有的人得了糖尿病或者心髒病或者癌症，他們最後因為這個病而死亡了。你會怪罪他嗎？“康寧問。

“他生病了嗎？”

“我覺得是，而且非常嚴重。他可能是個很好的演員，他不想讓我們知道，所以他對所有人隱瞞。但他一定非常痛苦，無法釋放。”

“那為什麽沒有人幫他治療呢？”

“這就是問題所在，爸爸沒有告訴別人他有這個問題，別人怎麽幫助他呢？他是有在吃藥，很多年都在吃。這我們後來也知道了。但藥並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他應該獲得心理疏導。”

阿奇低下頭，“姐，那我呢？我也有精神問題嗎？我在學校也沒什麽朋友。我更喜歡在自己的世界裏打遊戲，可很多人都這樣做啊。”

“阿奇，每個人多多少少都有焦慮或感到孤獨的時候，這很正常。我們需要朋友，需要有些愛好。打遊戲也是一種愛好，但沉迷於遊戲走不出房間就是不健康的。你應該多和別人相處，慢慢找到共同的話題和興趣。我知道以前你喜歡和山姆玩，那不就是因為你也喜歡足球和衝浪嗎？還有，就算你沒有很多朋友，但隻要有一兩個你能夠聊的來的，或者可以和我或媽媽聊一聊，這都是好的。”

阿奇點點頭。“那姐，你快樂嗎？你和山姆分手，後悔嗎？你們真的不能在一起了嗎？”

“我很快樂啊，阿奇。因為我們的生活可不是隻有男女朋友這麽簡單，我們還有朋友、家人、學習、工作甚至我們的夢想需要我們去關注，去為之努力。生活有很多麵，不能隻停留在一件事情上走不出來啊。“

“姐，你怎麽總是這麽堅強？”

“因為我想要快樂的活下去，我要靠自己走出一片天地，幸福的享受我的人生。你也可以的，阿奇。變得快樂起來！”

“可如果我就是無法快樂呢？這是不是一種病？會不會和爸爸一樣生了這種病呢？”

“如果真的是那樣，我們就來治療它！”

那個暑假，康寧每天一早拉著弟弟出門跑步，直到兩人大汗淋漓。他們還在公園裏遇到阿奇的同學瑞貝卡，康寧主動邀請她以後每天都加入他們。康寧除了做起了往年的兼職工作，更多時間陪伴弟弟。她同時還在開學前考到了駕照，有時開著媽媽的車和弟弟去衝浪。弟弟開始在房間裏和瑞貝卡講電話。有時也請她到家裏玩。瑞貝卡是個可愛的女孩，康寧也很喜歡她。

媽媽也和男朋友尼克正式交往起來，有時周末房子裏一下子熱鬧異常，先是瑞貝卡敲門，進來後跑去阿奇的房間。然後尼克來了，帶著一瓶紅酒和甜品，沒一會兒媽媽的朋友們也來了，大家一起喝酒聊天。康寧幫著準備食物，她看著媽媽神采飛揚的笑著，她的笑聲依然那麽清朗，總能讓周圍的人被感染其中。

她仿佛在角落處看到了爸爸，也許他曾經質疑過自己，為什麽在這麽幸福的地方他卻依然無法快樂。那可能是他最痛苦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