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中秋節,也是我親愛的哥哥離開這個世界整整三個月的忌日。回想得知噩耗的那一刻,我心如刀割,難以相信那個曾與我約定,等我退休後一起旅行的哥哥,就這樣猝然離去。三個月悄然而逝, 悲哀和往日的記憶卻如同不息的潮水,一次次向我湧來。為了不被這無盡的潮水淹沒, 我唯有借助筆墨,記錄下那些關於哥哥的點滴回憶,以此尋得心靈的些許寧靜。
我的哥哥一生坎坷,命運多桀。父母在我出生後不久便離婚了,母親獨自一人含辛茹苦地將我們撫養長大。在文革期間,母親被隔離、關押,隨後又被送去幹校勞動,我們姐弟兄妹三人不得不獨自生活,相依為命。哥哥比我大三歲,從幼兒園到小學三年級,我們每天都一起步行兩站路去上學。那些年裏,哥哥不僅是我的玩伴,更是無微不至的照顧者。去幼兒園接我時,他常常像變魔術似的從褲兜裏掏出一塊牛皮糖遞給我,其他小朋友看到後,總會羨慕地喊:“哇,五分錢一塊的牛皮糖!” 上小學後,每次放學他都會帶我繞道九華山,說那裏的風景宜人,還能避開擾人的造反派。他熟悉山上的每一條小徑,知道每一座亭子和寶塔的來曆。
有一次,我從閣樓上摔了下來,正在煤爐邊做飯的他,顧不上換鞋,便像瘋了一般衝了出去。還沒等我回過神,他已氣喘籲籲地跑回,手裏緊攥著一個剛從小賣部買來的梨,遞到我麵前。我至今還能清晰地記得他穿著木拖鞋遠遠跑回來的模樣,那木拖鞋與石子地麵碰撞的聲音仿佛仍在耳畔回響。在那個艱難的年月裏,他給予了我無盡的溫暖和依靠。
哥哥從小聰明過人,特別鍾愛物理。中學時,他竟然自己組裝了一台七寸的黑白電視機,那是我們街坊裏的第一台。每到晚上,左鄰右舍端著小板凳圍在一起看電視,場麵熱鬧非凡。看著哥哥那傲人的高二成績單— 物理:100,化學:100,數學:96,外語:94,曆史:91— 便可以知曉他在數理化方麵的卓越天賦。
在我眼裏,哥哥不僅智商出眾,無所不知,而且多才多藝,無所不能。他拉小提琴,癡迷於古典音樂;畫油畫,常常跑野外寫生;租方盒子膠卷相機,琢磨怎麽在暗房裏洗照片,記錄下了不少珍貴時刻;他用鞋盒子做了個幻燈機,把小人書畫成幻燈片,再投影到牆上講故事。我們周圍的孩子大概是第一批看到大熒幕的人。隻要他有興趣,便能樣樣精通。他無疑是個才華橫溢、有著無限未來的少年。想他當年也一定滿懷鴻鵠之誌,對未來充滿了憧憬。
高考時,他在全省物理科目中名列探花,卻因不公正的體檢及政審製度,痛失深造的機會。那時的我哪裏懂得哥哥的痛苦,這次偶然讀到他的日記,才真正體會到他的絕望和掙紮。從那以後,他的夢想漸漸破滅,生活也隨之陷入孤獨與抑鬱之中。曾經的淩雲壯誌,終究在現實的重壓與泥濘中一點點消逝。
哥,我會永遠記得你帶著小夥伴們排演《地雷戰》,為誰來扮演渡邊爭論不休; 我會永遠記得那些夏天,和你一起走過十裏長堤捉知了,累了熱了,就在萬人遊泳池裏遊泳— 當然,隻有你和姐在遊,我則在救生圈裏泡; 我會永遠記得我們一起翻過太平門城牆根,再從解放門溜進玄武湖,玩遍五洲,直到伸手不見五指才沿著城牆回家,一路高唱著 “東風吹,戰鼓擂” 給自己壯膽; 我會永遠記得和你一起去紫金山采蘑菇、挖地皮菜,你告訴我鬆菇最好吃,而越鮮豔的蘑菇越有毒,然後沿著山路,你跳洪常青或大春,我跳吳青華或白毛女,一路跳著跑著回家; 我會永遠記得我們拎著小竹椅,走很遠的路去崗子村電影機械廠看露天電影,《英雄兒女》百看不厭; 我會永遠記得我們步行穿過南京長江大橋,由南到北,再由北到南,看大橋兩邊欄杆的每一幅浮雕; 我會永遠記得和你一起遊四方城、石象路、音樂台、靈穀寺。時常會驚喜地發現一片荒蕪的無名古墓,或一尊巨大的石龜馱碑。那時的東郊遊人稀少,四周靜謐而莊嚴。每一個地方都訴說著自己的故事,每一個角落都仿佛隻屬於我們…
今年的中秋,因為再也無法與你共享這一舉家團圓的節日而讓我倍感缺憾。那一份手足之情,那一段並肩走過的歲月,如今隻能在記憶中重溫。我會永遠銘記那個充滿關愛的哥哥,那個天資聰穎的少年,以及那個和善慈愛的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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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元循憐壽短,
從來造化泯長恩。
當知百世虛空盡,
看淡千年所謂存。
妹 於
二零二四年九月十七日
喜歡你情真意切的文章,和背後有趣的故事。
請節哀!你親愛的哥哥在天之靈一定知道妹妹對他深切的懷念,加上文城第一次認識你們兄妹的網友們的支持,你一定會走出哀傷,有時間再給大夥兒分享你們的精彩人生故事。
淒婉之美!珍惜哥哥留下的精神財富,感恩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