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處尋塵香 上部 （第21,22章）

何處尋塵香

上部

二十年一回首，六十年一輪回；時光宛如桃李樹上的秋蟬，把記憶吸吮得幾近枯竭。

 

第21章

地質隊的中心是大操場，操場西邊是大禮堂，大禮堂的後邊是大食堂，給職工提供早中晚餐。飯堂的南邊是鍋爐房，提供開水和熱水。鍋爐房連著一排洗澡房，男前女後背靠背，各有十幾個隔間。開水熱水憑票供應，一張水票可以打一壺開水或一桶熱水。

來洗澡的以年輕人居多，大部分是單身或大孩子，很多人洗完澡，接著在洗澡房旁邊的洗衣台上把衣服洗了，然後再打一壺開水回家。鍋爐房離居住區比較遠，白天裏沒有大人來，地板是光滑的水泥地，幹淨涼爽，可以賭象棋、扇紙牌等各種遊戲，小孩子們把這裏當成了玩耍的好地方。

趙小強是這裏的常客，幾乎每天都來，他喜歡玩賭象棋的遊戲：地上畫一個白色方框，雙方把要賭的棋子對等放在方框裏，再輪流用另一顆棋子去撞擊框裏的棋子，擊打出來的棋子就歸個人。趙小強技術嫻熟，贏多輸少，不過這段時間來玩的大孩子多，加上運氣有點背，他的棋子差不多輸光了。

來這裏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就是時常可以看見阿薑，那是他二姐的好姐妹。之前在“轉水灣”被阿薑打了一個耳光，不過他從來沒有記恨過，隻是再也不敢靠近她了。

阿薑喜歡打籃球，每天吃完晚飯都要打一會籃球。燈光球場和洗澡房相鄰，打完球一身汗，阿薑會和幾個球友來洗澡房洗澡。阿薑今年又長高了不少，身材修長，亭亭玉立，短衣短褲的打扮更顯青春靚麗，胸部的發育更成熟起來。這一切都被遠遠的趙小強看在眼裏。

前段時間趙小強來洗澡房的次數大大減少，因為他喜歡上副班長沈文傑，經常跟著她一塊放學，有一次還尾隨著去了她家。後來他表白無果，捅破窗戶紙的關係已覆水難收，趙小強又把主要心思轉回到阿薑身上。他時常在洗澡房附近徘徊，看著阿薑和夥伴進了洗澡房，然後又看著她們離去。到傍晚時洗澡房會亮起一排燈，隻是小瓦數白熾燈發出的光有些昏暗。

他沒事就這麽晃蕩著，次數多了就被一個叫“五球”的單身老姑娘盯上了。

“五球”是一個高年級壞小子給起的花名，此人喜歡體育，愛看一個有“五環”的體育節目。“五球”也姓趙，五短身材，很結實的胖，於是身上鼓出前後上下五個球狀。她走路時，由於肉太多，手腳必須與身體叉開十五度角才能擺動。

趙五球從小就胖，經常被周圍人的調笑。她媽媽告訴她：“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別人罵你就要罵回去，別人打你就要打回去。”

在媽媽的指導下，趙五球罵人的技能一直穩定地提高，敢欺負她的人越來越少，女同學都有些怕她，男同學也不敢欺負她，願意和她交往的人越來越少。時間長了，她的脾氣變得暴躁，開始主動進攻，隻要有人盯著她看，她就會罵人，可以罵出男人才敢用的語言。這樣一來，更沒人敢和她接近，慢慢成了老姑娘。

由於喜歡在女洗澡房附近閑逛，來洗澡的趙五球早就發現了心懷鬼胎的趙小強，每次都用惡狠狠的眼神盯著他。有一次兩人在過道裏狹路相逢，趙小強借著昏暗的燈光，目光短暫地停留在她身上，一下惹惱了趙五球，她大聲罵道：“看你媽啊，回家看你媽去，你個小雞巴蛋。”

趙小強雖然臉皮不薄，可氣勢上完全落了下風，立刻敗下陣來，逃之夭夭。後來他有了個新發現，既可以看見阿薑，又能避開被老姑娘羞辱。

洗澡房旁邊堆放著用來燒火的柴火，每隔一段時間會運來一大批，堆得像個小山。趙小強在這柴火堆頂上搭建了個瞭望哨，居高臨下，洗澡房附近的情況一目了然，而且通過洗澡房上麵不大的窗戶，還看見裏麵的人影。

瞭望哨很安全，趙小強可以安心地觀察，能看到阿薑的進進出出，唯一遺憾的是，洗澡房裏的熱水會產生水汽，玻璃窗不一會就模糊了，什麽也看不到，隻能聽到嘩嘩的衝水聲，把趙小強弄得心癢癢的。

一個周六的傍晚，一場籃球賽正在燈光球場上進行，礦山的球隊被邀請來比賽。地質隊的人數雖然比礦山少，但知識分子的比例高，喜歡文體的大有人在，加上是主場，打得更是有聲有色，潮水般的進攻掀起了觀眾們的陣陣歡呼。

趙小強正孤獨且愜意地靠在瞭望塔裏，看見了阿薑和兩個女孩提著熱水桶進了洗澡房。按以往的經驗，趙小強會先看到洗澡間的門被打開，洗澡的人走進去，然後把毛巾和脫下的衣服掛在門框上，然後就能聽見嘩嘩的水聲，過一會，霧蒙蒙的水汽就會把窗戶變得模糊起來。

為了安全原因，洗澡間的窗戶很小且裝的位置很高，即使從趙小強的瞭望哨看過去，最多也隻能看到裏麵的人臉和肩膀。這一次，趙小強從還沒模糊的小窗口看見了阿薑，阿薑兩隻手正在解開頭發上的橡皮筋，把滿頭的秀發鬆散開來。

籃球場上傳來陣陣歡呼，趙小強數了數窗口的位置，然後從高高的柴火堆上爬下來，往洗澡房走去。

球賽最後的哨聲響了，地質隊以微弱比分擊敗了來訪的礦山隊，兩隊列隊握手，觀眾們紛紛一邊拍手一邊離場，那些為了觀看比賽還沒洗澡的男女趕緊提著水桶，乒鈴乓啷跑向熱水房，晚了就沒空位了。

趙五球也夾在趕去熱水房的人流裏，等她氣喘籲籲地提著一桶熱水進到女洗澡間時，裏麵已經人滿為患。有一等聰明的，在終場哨吹響之前幾分鍾就趕去打水占到了位置，還有二等聰明的，雖然沒提前離場，但搶先一步衝到洗澡間，用毛巾和換洗的衣服掛在門上，占好了位置再去打熱水。

“你媽哪能這麽占位置？”五球罵罵咧咧，打算硬占一個裏邊沒人但掛有衣服的，碰巧占位的女人已經提著熱水回來，一把推開五球。女人高高大大，是隊裏的家屬，並不懼怕五球的嘴上功夫，五球隻好作罷。

五球放下熱水桶，在洗澡房裏來往尋找，她發現有一個洗澡間門關著，但門上沒有任何衣服，裏麵也沒有一絲動靜。她拍門喊了兩聲“有沒有人？”

沒有人答應，但裏麵明顯有了動靜。

 

第22章

趙五球的警惕性一下提高到了喉嚨，她吃力地彎下身子，從門板下麵空出的一截空隙，向裏邊看去。這一看不要緊，趙五球看見了一雙男人才穿的涼鞋，和一對男人才有的黑瘦腳杆。趙五球顧不得起身，跪在地上大喊：“有流氓，抓流氓啊！”

這一聲大叫，把洗澡房的女人們都嚇了一跳，那些脫了衣服正在衝涼的女人被嚇得哆嗦起來；穿著衣服的女人在確定自己穿著衣服後衝了出來，加入抓流氓大軍。

幾分鍾後，女洗澡房的門口聚集了大量看熱鬧的人群，大部分是剛看完球賽還興奮著的小孩，他們緊密地圍成了兩個半圓，女的圍在裏圈，男的圍在外圈，圓中心是趙五球揪著趙小強的耳朵，繪聲繪色地敘述她是如何警惕地發現了這個小流氓，“這個死卵仔，他肯定偷看了。”然後轉過身，對著趙小強；“你老實交代，偷看了誰？”

圍觀的人群大聲交談，有的在交流信息，有的在爭論著案情，先知道的神情得意地告訴來得晚的；有興高采烈的，有氣憤填膺的，還有暗自羨慕和暗自僥幸的。人聲鼎沸，一片嘈雜，比剛才的籃球比賽還熱鬧。

好事半天不出門，壞事順風傳千裏。隊裏的領導很快知道了，讓保衛科的毛幹事趕緊來處理。

隊裏科室建製裏設有保衛科，科室人不多，一個科長一個幹事。科長姓牛，牛科長年級大，主要負責防範敵對勢力，特別是美國和台灣的特務搞破壞。最近一段時間，台灣和美帝經常向大陸投放氣球，散發反攻傳單和小零食，牛科長忙得不可開交，隊裏的治安和鄰裏間的糾紛就由毛幹事處理，所以一般毛幹事出馬基本上就是和一下稀泥。

毛幹事長得高大魁梧，黝黑的皮膚，一看就根正苗紅。他最近喜歡上了曾老八的大姐曾老大，自從被曾老大的美麗吸引後，他開始注重自己的外表，平時喜歡穿一身幹淨整潔的綠色假軍裝，留著少見的大包頭，那是城裏年輕人才留的發型。軍裝的左上邊口袋裏有一把小梳子，瞅準機會就沾點水，把包頭梳得亮亮的。

毛幹事分開人群，來到事件中心。這時趙五球還揪著趙小強的耳朵，趙小強早已感覺不到耳朵的存在，臉上也沾滿了從趙五球嘴裏噴出來的唾沫。他一直沉默不語，因為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會成為趙五球噴口水的呈堂證供。

“把手鬆開。”毛幹事壓低聲音，很嚴肅的神情，伸出手，指了指趙五球。

趙五球雖然平時誰都不怕，罵人是家常便飯，不過毛幹事身材魁梧相貌堂堂讓她覺得應該給點麵子，而且自己的獨角戲唱了半天，已經缺少新鮮火辣的言語，明顯地感覺到觀眾的情緒有所下降。她鬆開手向毛幹事報告：“這個野仔偷看女人洗澡，叼你媽，被老子抓到了。” 說完又伸手大力擰了一下趙小強沒有感覺的耳朵。

毛幹事這段時間正在提高自己的修養，對這個又矮又醜的老姑娘出口成髒有些惱火：“什麽野仔野仔的，講話不要那麽難聽，一個女人要注意自己的形象。”

趙五球最恨別人提自己的形象，形象就像一包炸藥，一點就著，毛幹事的話立即把她惹毛了，讓她受到了侮辱，像是自己把熱臉貼在毛幹事的冷屁股上：“什麽卵形象，你又是什麽卵形象，不就是個卵大的幹事，神氣個卵毛啊。”

一連串帶卵的髒話讓毛幹事猝不及防，當著眾人的麵還不能用髒話還擊，那會嚴重損害自己的形象，黑黑的臉被氣得變成了紫色，他黑紫著臉一下說不出話來。這時趙小強說話了，才讓他下了台。趙小強舉手說：“報告，我沒有偷看女人洗澡。”

毛幹事清了一下喉嚨，做出公堂辦案的姿態，大聲問：“那你到女洗澡房幹什麽？”

“我的皮球不小心滾進洗澡房，我進去撿皮球。”趙小強依然舉著手，認真回答。

“什麽卵皮球，你就是想偷看女人的球。”趙五球大聲打斷他，這個小流氓居然想翻案。外邊圍觀的男人和男孩子哄地笑了起來，裏邊的女孩子有的抿著嘴，有的羞紅了臉。

一個半大的壞小子在人群裏伸頭喊：“趙小強，老實交代，你看見了幾個球？”人群又是一陣哄笑，趙小強低頭也笑了。

“找到了，找到了！”兩個圍觀的小女孩積極主動地跑進洗澡房，在裏麵的角落找到了一個癟氣的皮球，跑出來遞給了毛幹事。

毛幹事把球高高地舉起來，以便讓外圍的人都能看見：“趙小強以後要注意，不得再到女洗澡房撿球，如果再犯就要到保衛科寫檢查。”說完毛幹事揮揮手，讓大家快快散了，明天還要上學上班。

人群發出一陣不滿的噓聲，沒想到這場好戲結束得這麽快，簡直就是虎頭蛇尾。有不少人一邊散場一邊七嘴八舌地議論，到底趙小強是不是真的撿球被冤枉了。

隻有趙五球不甘心，她留下來質問毛幹事：“他撿球為什麽要躲在洗澡間裏？你是不是想要包庇壞人？你是不是和這個小流氓是一夥的？”

毛幹事還憋著一肚子的火，他看到周圍的人都散去了，把黑臉黑了下來：“你媽的醜八怪，是不是想被關起來？” 說著他撩起綠色軍裝，皮帶上掛著兩根打好扣用來綁人的皮繩。

趙五球不出聲了，她可不想去保衛科，和這個臭男人單獨在一起，她“呸”了一聲，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去洗澡去了。趙小強看著她的背影也吐了一口唾沫，說：“呸，你媽的醜八怪。”

毛幹事順手就給趙小強頭上用力打了一巴掌，說：“你個死卵仔，這麽小就偷看女人洗澡，大了你還不得造反？”

第二天，趙小強成了學校裏的名人，一些熟人假裝不認識他，一些熟人看見他就偷偷地笑；他滿不在乎，把書包吊在脖子上，胸膛挺得高高的。

有好事的人來打聽，高年級的問他：“趙小強，你到底看到了什麽？”

趙小強就答：“看到了球。” 說完和高年級的一起哈哈大笑。

也有低年級的來問他：“趙小強，你到底看到了什麽？”

趙小強就變了臉：“看到了你媽的球。” 說完自己哈哈大笑起來。

蔡文勝和楊老三都收到了來自父母的警告，從此以後不許和趙小強有任何來往。曾老八的父母太忙，沒有空管理他，於是他瞞著兩人私下去問趙小強，趙小強推心置腹地說：“媽的，那天數窗口數錯了，看是看了，就是不知道是誰的球。”

這一次困境，趙小強沉著冷靜，化險為夷。那下一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