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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處尋塵香 中部(第5章)主席會見

(2024-09-27 09:13:01) 下一個
何處尋塵香

 

中部

 

有討價還價的生意,有你情我願的欲望,哪裏尋不離不棄的愛情?

 

 

 

第5章   主席會見

 

這些年由於礦源枯竭,礦山開礦的規模大大縮小,很多原來的農民礦工又變回了農民,回農村種起了莊稼;礦裏的年輕人開始往外跑,考上大學的,大部分都留在了外邊的城市,沒考上大學的也往縣裏發展。

 

伍麗章大學畢業後反倒回了礦山,先是在辦公室做事,後來調到了廠長辦公室做助理,由於工作能力強,不久升到了中級管理層。這些年礦山效益不好,加上排汙問題和周邊農民時常發生矛盾,礦裏把伍麗章提升為工會主席,專門負責協調和安撫礦山內部及周邊的關係。

 

伍麗章在礦山辦公室工作時和科裏的同事好了,兩人結了婚,現在有個三四歲的女孩,丈夫現在是辦公室主任,兩口子都在領導崗位上,算是礦裏的名人。

 

蔡文勝嘖嘖稱讚,接過話頭說:“伍麗章小學做班長時就特別積極能幹,現在當上領導一點都不驚奇;那沈文傑呢,也在礦上嗎?”

 

老板娘頗有意味地看他一眼,覺得自己還沒說完伍麗章,就急著問沈文傑。她說沈文傑就更厲害了。

 

大學畢業的沈文傑留在市裏實習時的醫院,兩年後和院裏外科的一個主任醫師結了婚。兩人結婚後,趕上政府要求領導年輕化專業化,從名校博士畢業的丈夫成了稀缺人才,幾年內三連跳,先是主任,然後是副院長,再然後是院長,而沈文傑自己也做了內科主任。

 

婚後兩年,沈文傑生了個女孩,之後丈夫又被破格提拔當上了市領導,主管醫療衛生係統。沈文傑早早就把父母接到市裏居住,但每年都會陪丈夫來礦山醫院視察調研,通常調研後會為礦山醫院爭取多一點財政補貼,每次來礦山,礦山領導都好生接待,生怕怠慢了他們;礦裏人都說沈文傑有旺夫相。

 

老板娘簡潔明了的敘述,勾勒出沈文傑一小半人生軌跡,而最後一句,頗有畫龍點睛的效果;蔡文勝不由得想起多年前在籃球場看台上,趙小強說的一句話,“沈文傑長得好看,性格也好,是有福之人”;沒想到居然應驗了。

 

吃完午飯已經下午三點,蔡文勝莫名多了些興致,他知道今天是周六,還是往礦山的辦公大樓走去。

 

辦公樓是礦山最高的六層建築,樓下指示牌顯示工會辦公室在二樓。蔡文勝敲門時,大門敞開的屋裏,一個短發女子和一個長發女子正在說話。長發女子問他找誰,蔡文勝說找伍麗章;兩個女子看著他,短發女子說自己是,然後問:“你是哪位?”

 

在蔡文勝的印象裏,伍麗章是圓臉長發,臉頰上有兩個好看的酒窩。現在的伍麗章臉還是圓的,可酒窩沒了;短發讓她看上去精明幹練,她兩眼盯著蔡文勝時,倒還保留著小學時批評他時的神態。蔡文勝自報家門,伍麗章臉上緩和了一些,然後連問幾個問題,蔡文勝一一作答。

 

多年的行政經驗,讓伍麗章養成了迅速鑒別人類的能力,基本上認可麵前這個男人的自我描述:三十出頭,省城一個商業公司經理,妻子在大學裏教書,有一個三歲的男孩,二十年前曾經在礦山上學。伍麗章收起剛才嚴肅的表情,讓長發女子沏杯茶,對蔡文勝說,現在對多年不見突然找上門來的同學有點怵,不是來推銷保險的就是來傳銷產品的,基本上沒好事。蔡文勝笑著接了一句:“還有來借錢的。”

 

伍麗章爽朗地笑起來:“借錢的倒不怕,反正沒有。”說完轉頭對長發女子說:“先回去吧,今天辛苦了,剩下的表格周一再做。”

 

長發女子應聲道:“馬上就走,馬上就走,不耽誤主席和老同學敘舊。”起身對蔡文勝點點頭,拿起挎包離開;伍麗章有些歉意,說搞工會的人都這樣,熱心直腸子。蔡文勝問,今天不是周六嗎,怎麽還上班?

 

伍麗章歎口氣沒接話,倒是問起了蔡文勝在省城上班的情況。

 

蔡文勝目前的公司處於一個高速發展後的穩定期,公司以商業為主,有自己的商場,處於省城商業區的繁華中心,因為得天獨厚的條件,渡過初創期後,公司業務一直不錯。蔡文勝是在公司籌備時加入的,公司元老之一,目前的工資待遇不錯,每天上班時間也比較機動,可長可短。前段時間公司的一個新項目順利落地,辛苦一段時間的蔡文勝向老板請假,說想放鬆一下,回故鄉走一走。老板高興之餘給他一周的假期,還給他臨時配了一部手機。

 

伍麗章從抽屜裏拿出個小本子,讓蔡文勝把手機號寫下來,又問像自己這種在單位幹了十幾年的人,出到社會上有沒有機會。蔡文勝說,自己當年辭職是因為老師的薪資待遇太低,出到社會後發現體製內的平淡實際上也算是一種安穩,社會上打拚的辛苦和壓力是老師體會不到的;而且凡事都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當年貧困的老師現在收入也高了,成了熱門行業,而現在看著風光的私企也許就是到了往下走的時候了。

 

他說的是真心話,這些年下來,他和老板之間也積累了不少問題。以前公司困難時,老板不停許諾,巴不得員工連軸轉,一周幹七天;公司穩定後,老板就心疼要給出的錢太多,總想折騰找回一點;所以無論公司是好是壞,都難得有真正舒心的時候,不像單位裏,大家一杯茶一張報就過一天。聽他這麽說,伍麗章點點頭,才算真正把對他身世的探究告一段落。

 

“你工資那麽高,不打算請我吃頓飯?”伍麗章問。

 

“隻要你肯賞光,請幾頓都行。”

 

“和你開玩笑的,我是地主,肯定該我請你。”伍麗章說,“隻是我廚藝不行,礦裏也沒好的飯店。”蔡文勝自然不願到別人家做客,便說自己這兩天在一家家庭小飯館裏吃飯,老板娘手藝不錯,而且小飯館沒別的人,環境很安靜,合適一邊吃一邊聊。伍麗章接話問:“這裏就兩家小餐館,是小草飯店吧?”

 

兩人商定六點半到小草飯店,兩人都說自己要做東。

 

離開辦公樓,蔡文勝心情變得愉快,信步往學校走去。走進大門一眼望去,一片熟悉的景象;進門左側的教學樓刷過了白漆,他初一的班級就在二樓的最南端,可以看到進礦山的大路;右手邊是運動場,四個籃球場連在一起,有幾個小孩在投籃,籃球落在地上的碰碰聲,讓他想起當年劉建設和“六指”打架的情形;操場邊的那棵大樹依舊枝繁葉茂,像一把巨傘,幾個小孩在樹蔭下玩“木頭人”,時不時響起銀鈴般的笑聲;一排排的平房教室依舊排列整齊,以前的木窗換成了鋁合金,藍色的玻璃讓校園多了一些活力和色彩。

 

蔡文勝慢慢地走著,過去的許多情景逐漸浮現:少年時的歡樂,少年時的煩憂,少年時的情竇初開;許多景象都仿佛發生在昨天,清晰如新,曆曆在目,而時光卻悄然無聲地遠去,虛幻又真實。一陣微風吹過來,帶來遠處孩子們的大聲歡笑,他眼睛有些許濕潤,仿佛看見了那個年少時的自己。

 

來到小草飯店,蔡文勝和老板娘說今晚多做兩個菜,有個同學一塊過來吃,然後掏出二十塊錢。老板娘回他,那就加一個糖醋魚一個鬆花皮蛋一個臘肉吧。又問,是哪個同學?知道後又說,能請到主席吃飯不容易。

 

吃飯時說起,蔡文勝一本正經地說,能和主席吃飯是自己的榮幸。伍麗章笑了,說小地方大家特別看重職務稱呼,大家老同學就別了。蔡文勝說不叫主席,那就叫你麗章吧;伍麗章楞了一下,說我可還叫你蔡文勝。

 

多年前的同學難得一見,兩人都想著拉近一些關係,彼此心知肚明反倒多了些拘謹;兩人斷斷續續說了自己這些年的境況,顧著說話飯菜也沒吃多少。老板娘已經離開,說出門有事,讓兩人走時把門帶上就好,臨走前還端上了一盤水果,有洗好的柿子和葡萄,還有一大碗自釀的甜酒。

 

吃完飯,伍麗章用勺子舀了一碗甜酒給蔡文勝,蔡文勝說自己對酒精有些過敏,很久都沒沾了。她沒再勸,自己吃了一碗,吃完覺得好還要吃一碗。蔡文勝被引出了興致,跟著吃了半碗甜酒,果然味道極其濃香醇厚,酒糟入口即化,滿口留香。

 

蔡文勝感歎道:“這自釀的就是不一樣,比外邊賣的純正多了。” 伍麗章點頭稱是。兩人知其一不知其二,這自釀不摻水的甜酒香甜濃厚,可裏麵的酒精度也高了不少。

 

幹了多年工會主席的伍麗章對礦山人事了如指掌,她把蔡文勝還有印象的人過了一遍:胡老師丈夫恢複了下放前的身份,兩人帶著女兒很快離開了礦山,去了北京;石老師還在教書,年紀大了以後胖了許多,前段時間因為高血壓住院,工會前幾天還去看望她;“六指”初中沒畢業,礦山照顧他當上了礦工,娶妻生子,他最高興的時候就是每天到燈光球場打籃球,後來打球的人越來越少,便很少再見到他;鄭偉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也當了礦工,不過“政委”群眾威信高,礦工都聽他的,後來提拔做一個礦場的場長,娶了鎮上一個中醫的女兒;“軍長”混得不好,雖然也當礦工,但喜歡喝酒打架,礦裏幾次要開除他,都是“政委”把他保了下來,最後實在保不住了,就幫他開了個小修理鋪,專修自行車,三十幾歲人了,也沒娶老婆。

 

至於地質隊的人早早就搬走,幾乎沒有人再回來,隻剩幾個人留下來看管遺留的辦公室和住宅,幾年後也走了,房子讓礦山分給許多失去工作的老礦工;自從礦山開始衰落,出去的同學也慢慢不再回來,同學聚會也日漸稀落下來。

 

兩人聊著聊著唏噓起來,一個感歎礦山的日落西山,一個感慨礦山的物是人非。

 

又喝了一碗甜酒,伍麗章熱心起來,問要不要見一見老同學,機會難得;蔡文勝猶豫一下,說以後吧,這次比較匆忙,況且太久不見了,見麵也不知道說什麽。

 

山裏的天氣涼得早,初秋幹淨的月亮高高掛在天上,樹影斑駁灑在院子裏,草裏的蟲子在肆意鳴叫。這兩天的觸景生情讓蔡文勝有些恍惚,感覺像走進了很久以前的夢裏。“告訴你一個秘密,” 蔡文勝說,話頭隨意起來:“四年級時,我偷偷喜歡你了好久。”

 

坐在對麵女人的臉有些紅熱,她側過臉去,藏在陰影裏。蔡文勝繼續說:“不過那時候你是班長,是胡老師的寵兒,又戴著三道杠,從來沒搭理過我。”他用手指點一下伍麗章,“太不夠意思了。”說完自己嘿嘿笑了起來。

 

“你就會胡說,那時候才多大,誰會想這些?”伍麗章說,心裏微起波瀾。她曾經注意過這個調皮搗蛋卻聰明的男孩,後來蔡文勝跳級到了初一,開學後突然見不到,心裏有點失落。

 

“不過,不知者無罪。”蔡文勝擺擺手,心裏卻突然想起了別的事別的人,就沒再說話。伍麗章也沉默下來,兩人都不說話,倒是起了一陣微風,在樹梢上沙沙略過。

 

氣氛有些沉默,蔡文勝想找個話題,可腦子有些迷糊。伍麗章抬手看表,說太晚了得回去了。蔡文勝說好,便站起身來。伍麗章跟著站起來,卻因為坐得太久,趔趄了一下,蔡文勝趕緊伸手扶了一把,又立刻鬆開。

 

兩人走出飯店,蔡文勝把門帶上,說我送送你。黑暗中,伍麗章猶豫了一下,說:“別送了,你回去早點休息。”

 

回去的路上,蔡文勝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沒有路燈的礦區黑沉沉的,隻有遠處招待所的燈光顯得孤獨又溫暖,他的眼睛開始習慣黑暗,便加緊腳步,小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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