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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處尋塵香 上部 (第15,16章)

(2024-08-28 06:55:48) 下一個

何處尋塵香

上部

二十年一回首,六十年一輪回;時光宛如桃李樹上的秋蟬,把記憶吸吮得幾近枯竭。

 

第15章

新學年的第一天終於到來,通往學校的大路上又一次熙熙攘攘、人聲鼎沸。

蔡文勝、楊老三和曾老八夾雜在人流裏,興致勃勃,他們都提高了嗓門說話,來表示自己又見到老朋友的興奮,雖然他們暑假裏三天兩頭見麵。

“昨晚我做了一個夢,夢到我終於不用再和趙小強同桌了。”曾老八大聲說,其實他今天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和林娟作同桌,這真正的意圖隻能秘而不宣。

“那你肯定要失望了,因為夢都是反的。”楊老三大聲地認真說,這種說法是他媽媽告訴他的。當年楊媽媽喜歡女孩,有了楊老大後一直想要一個女兒;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經常夢到生女兒,可結果是生完楊老二,又生了楊老三。

曾老八聽了不高興,正要反駁,蔡文勝趕緊打圓場:“放學後我們在操場見,到時候就知道了是正還是反還了。”

按學校的慣例,所有年級都調換了教室。四年級五個班被安排在先前四年級的教室,這一排教室臨近水庫,往窗外一探頭,便可看見水麵寬闊的土壩水庫。新成立的重點班安排在第一間,三個普通班教室在中間,最後一間被稱為“後進班”。

當初學校設立重點班時,並沒有設立後進班的打算。等重點班建設完畢,有老師提出建議,把一些不愛學習不守紀律的學生放在一起,一可以減少對好同學的不良影響,二可以激發後進學生的羞恥心,讓他們“知恥而後勇”;重點班重在鼓勵,後進班著眼鞭策,手段是異曲同工,目標是殊途同歸。

學校領導聽後覺得有道理,既然重點班是試點,那不妨步子大一點,後進班也可以試點。於是在開學的前一天,各普通班班主任急急忙忙擬定名單,後進班匆匆忙忙立項上馬。

重點班教室外是一棵巨大的榕樹,正是當初蔡文勝第一次見到心動女孩的地方。一年過去,女孩樹下跳繩的模樣又依稀浮現在腦海裏。聽說五年級的教室搬到了較遠的新教學樓,他心裏湧出些許淡淡的失望,不過很快就被即將認識新同學的激動和期盼掩蓋過去。

因為這次分班,重點班的學生需要重新登記家庭狀況,按照班主任胡老師的說法,是為了了解每個同學,更好的為祖國培養出又紅又專的人才。胡老師是個中年女老師,個頭高大,微胖,戴著一副金絲邊的眼鏡。

當時戴眼鏡的人不多,即使是在教師隊伍中,由此可以推斷出胡老師讀書很多學識不淺。胡老師說話的時候麵容和藹,從鏡片後透射出來的目光卻帶著些嚴厲。

登記隊伍很長,蔡文勝百無聊賴,把手裏的小布袋翻來覆去;布袋裏裝著戶口本,媽媽交待他,不要隨便打開,等見到老師時再拿出來,免得路上丟了。

隊伍慢慢往前移動,前麵還有五六位同學,蔡文勝想提前準備好,於是打開小布袋,第一次看見家裏的戶口本。隨手翻開第一頁,隻看了一眼,他心裏咯噔一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父親職業一欄上寫著“幹部”,可在家庭出身一欄裏赫然寫著“地主”。這一發現讓他驚慌失措,他趕緊合上戶口本,心髒“砰砰”直跳,手心裏一下全是汗。

教室後門邊上擺著一張桌子,胡老師坐在桌子後邊,挨個打開同學的戶口本,一邊核對,一邊把戶口本的信息抄在登記本上,一邊抬頭和同學說上幾句,不時發出爽朗的笑聲。

隊伍繼續向前緩慢移動,蔡文勝像熱鍋上的螞蟻躁動不安,突發狀況令他不知所措。他想象著胡老師打開他的戶口本,嘴裏念到:“家庭出身——地主”,然後抬眼注視著他,周圍同學也跟著用驚訝的目光看著他。

登記完的同學三三兩兩地走進教室,隊伍越來越短,蔡文勝突然從隊伍裏走出來,在其他同學有些詫異的目光裏,站到了隊伍的尾巴。

之後的他神情恍惚,腦子裏禁不住胡思亂想,課本裏罪惡累累喝人奶的大地主劉文彩,殺害英雄少年劉文學的地主王榮學,一個個凶神惡煞麵目可憎,在他腦海裏輪流浮現。隊伍終於到了盡頭,輪到了最後的他,恐慌變得更加強烈,一陣陣從胸口向全身散發開,他感覺到自己快要透不過氣來。

胡老師接過他的戶口本,平攤在桌子上,平心靜氣地在登記簿上寫著,並沒出現他害怕的情況,可也沒有像和其他學生那樣說上幾句話,問幾個問題,也沒抬頭看他。胡老師的不動聲色讓他鬆了一口氣,又讓他心裏隱隱不安,不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麽。

登記完,同學們進教室坐好,進行班幹部的選舉。蔡文勝的名字也出現在黑板上,隻有寥寥的幾票,大概是原來同班的同學投給他。高票當選班長的女孩叫伍麗章。

伍麗章是胡老師原來班級的班長,很有知名度。投票前,胡老師特別介紹了幾個優秀的學生,伍麗章是濃墨重彩的一個。新班長個頭不高,目光炯炯,兩條烏黑油亮的麻花辮,一副幹練的模樣。

蔡文勝的新同桌是個女孩,他借著整理課桌偷偷瞄上幾眼,發現女孩很嚴肅,目光淩冽,說話時嗓門尖細還左右扭動身體,嘴角上還有一道小疤痕。“林娟比她好多了。”蔡文勝心裏嘀咕著,對此相當的不滿意。

放學後,三人在操場上匯合,蔡文勝鬱鬱寡歡,楊老三不動聲色,而曾老八滿麵春風,他眉飛色舞地給蔡文勝講起今天班上發生的事。

早上剛打鈴,新來的同學還沒到,石老師先進了教室,一反常態,臉上帶著隱隱的笑容:“下麵我念一下去後進班的名單,念到名字的同學請起立。”

 同學們雖然已聽到傳言,可還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動嚇得發出一陣驚歎,惶恐不安地盯著石老師的那張嘴,生怕自己的名字從那裏冒出來。

石老師念名單時聲音清晰溫和,被叫到名字的同學一個個站起來,臉上掩蓋不住的失落,一兩個女同學還用手捂住了臉。石老師念完第九個名字後,目光轉向了三組第一排,那裏坐著曾老八和趙小強。曾老八臉上一陣慌亂,心底一聲歎息:“這下完蛋了!”

趙小強有條不紊榮辱不驚地收拾好書包,和其他九個同學一道走出教室,看著趙小強堅強的背影,曾老八第一次對趙小強產生了好感。

“我就知道不用再和趙小強同桌了吧。”曾老八說,得意看著楊老三。

 劫後餘生的曾老八又說:“我們班來了個漂亮的女孩子,比林娟還好看。”這次他是對著蔡文勝說。

這次他們班級大調整,班上走了十個重點班同學,又走了十個後進班同學,然後來了個二十個新同學,其中一個漂亮女孩,名字叫沈文傑。因為長得好看,被這群素昧平生的同學推選為副班長。

曾老八扭頭問楊老三:“是很好看吧?”楊老三點點頭;曾老八又問:“你投票給她了嗎?”楊老三又點點頭,老實的臉龐泛紅。

“我就猜得到,好多男同學都投給她。”曾老八得意地說,“可惜少了兩票,不然沈文傑就是我們的班長了。”

沈文傑不光好看,個子也修長,個頭不高的楊老三和個頭太矮的曾老八都沒機會與她同桌,這是兩人今天的憾事。

回家路上,蔡文勝少言寡語。父親地主成分讓他憂心忡忡,擔心“地主仔”的外號很快落到自己頭上;加上同桌女同學容貌性格和他的期盼有明顯落差,讓他有些懷念舊同桌林娟;再加上曾老八對漂亮新同學到來的讚不絕口,讓他甚至懷疑起進入重點班是不是一個曆史性的錯誤。

小黃等在路口,看見蔡文勝立刻飛奔過來,身體一晃一晃地跑著,嘴裏咯咯、咯咯地叫。見到可愛的小黃,蔡文勝終於露出一絲笑容,對兩個小夥伴說:“小黃前兩天開始下蛋了。”

 

第16章

重點班的學習氛圍的確不同一般,同學們聚精會神,沒有人說悄悄話,課堂上安靜得隻有老師講課的聲音,普通班裏男同學扯前排女同學辮子的事絕不可能在這裏發生。好動的蔡文勝隻端坐了一周,又忍不住開始東張西望。他坐在教室最左邊的倒數第二排,伸頭便可看到窗外的水庫,水庫裏的水在微風吹拂下銀波蕩漾,幾隻水鳥不時在水麵劃過;窗外的幾棵板栗樹又高又大,結滿了滿身綠刺的板栗;知了時不時扯著嗓子唱上一曲,把少年蔡文勝的心都唱遠了。

開學不到兩個月,班上又有幾個同學宣誓加入少先隊,帶上了鮮豔的紅領巾;少先隊的領袖們也分出了小隊長、中隊長、大隊長,他們的手臂上有了一杠二杠,伍麗章戴上了年級裏唯一的三杠。

看著隊長們英姿颯爽,蔡文勝心裏又是羨慕又是疑惑。他是班裏少數幾個沒有戴紅領巾的學生,寫的入隊申請書如石沉大海沒有回音。他學習好,體育好,唯一的缺點就是調皮以及不愛勞動。

從二年級開始,周圍的同學陸續加入少先隊,楊老三早早戴上了紅領巾,連曾老八都有老師談話,可自己的申請依然下落不明。一次又一次申請,一次又一次失望,疑惑慢慢發酵成內心的不解和憤怒,最近變得越發強烈,他不再像剛開學時那樣遵守紀律,變得有些我行我素,排隊集合時打鬧成了他的家常便飯。

有幾次打鬧過了頭,招來了伍麗章嚴肅的批評。她沉著地走到麵前,兩眼炯炯有神地盯著蔡文勝,學著胡老師的樣子:“你知道自己哪裏錯了嗎?”

蔡文勝不服氣,回看道:“不知道。”

回看幾次後,蔡文勝發現伍麗章腮幫子上有兩個酒窩。

分班後的曾老八喜歡過來找蔡文勝聊天,楊老三卻不肯來,說不想讓別人說閑話。兩人靠在榕樹下吹牛,蔡文勝說重點班沒意思,周圍同學整天就是學習,沒人玩彈玻珠、扇香煙殼。曾老八對此有不同看法,說學習好,學好了將來可以上大學,大學畢業分配好工作,有好工作可以找好老婆;他又說,趙小強分去了後進班,這輩子算是毀了。

趙小強去了後進班,連他自己都沒想到。他平時喜歡撩撥一下女同學,可也是人民內部矛盾;他喜歡吹牛皮也純屬個人愛好和特長。他不打人,少罵人,成績中等偏下,按理不該去後進班。後來經過曾老八的八方打聽,得到一個非官方消息,才知道有一次趙小強吹牛時逞能,比較放肆地評價石老師的外貌,說了些類似“石老師麵相不好,像母老虎”一類的話,最後還手舞足蹈地表演了一段三句半:

瞧一瞧看一看,

石老師愛打扮,

新衣裳新褲子,

難看!

趙小強有聲有色的投入表演,惹得幾個高年級學生哈哈大笑。後來被人檢舉揭發,年級主任胡老師拉他去辦公室對質,把他狠狠批了一頓。一旁的石老師又氣又恨卻不動聲色,等後進班一開班,第一個就把趙小強送了進去。

到了後進班,趙小強老實安分了不少,班裏大部分同學都有自己獨特的強項,連老師都不想管和不敢管,他自然惹不起。如果說趙小強在普通班是一條小龍,那麽在後進班,小龍變成了小蟲。

曾老八來的次數多了,引起了伍麗章的注意。一天下課,曾老八又過來找蔡文勝,兩人熱火朝天正聊著,伍麗章走過來:“你是哪個班級的,來這裏幹什麽?”曾老八不回答,眼睛望向別處。伍麗章轉頭對蔡文勝說:“要和優秀的同學在一起才能進步。”

看著伍麗章的背影,曾老八鼻子裏哼了一聲,帶著些蔑視說道:“你們班長不好看,還有點胖,比我們的副班長差遠了。”

蔡文勝對伍麗章的感覺較為複雜,有羨慕有嫉妒有不屑,還摻雜一點喜歡。別人說她好,他糾結;別人說她不好,他也糾結。現在曾老八說她不好看,他不願意同意,故作隨意地說:“長得還可以,她笑起來有兩個好看的酒窩。”

“不比不知道,一比嚇一跳。”剛才受辱的曾老八堅持自己的意見,他抬起手,指著不遠處自己班的方向,“穿白襯衣的那個就是沈文傑,長得多好看。”

小學同學衣著大多是黑色或藍色,用的是發硬的勞動布,耐髒耐洗。不少人的衣褲明顯寬大或窄小,不用說肯定是撿哥哥姐姐的舊衣服,在膝蓋和屁股處還打著補丁,這樣可以多穿幾年。白襯衣女孩在人群裏顯得很特別,合體的衣衫,頎長的身形,頭上紮著兩個馬尾。那是不多見的發型,大部分女孩都是紮著一隻或兩隻辮子。

曾老八被伍麗章羞辱後心情不佳,沒說幾句便回去了。蔡文勝這才用餘光追隨那個白衣女孩。女孩和同伴在聊天,陽光從側麵照在她的身上,在肩頭和發梢上灑下亮閃閃的光影,女孩亭亭玉立地站著,一臉笑意,俊俏的臉上流光溢彩。看得蔡文勝有些發呆。

以後的課間休息,蔡文勝安靜了許多,和同學打鬧時也經常心不在焉,總是有意無意地在人群裏尋找女孩的身影,每當那美好的身影出現,他的眼睛會形影不離地跟著她,而當女孩不經意地望向這邊,他的心會就會“砰砰”地跳,都要從嗓子裏跳出來了。

時間一長,他發現女孩似乎也在做同樣的事,大大的眼睛時不時望向這邊。每次他們的目光遙遙相對,心裏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悸動,心髒會亂跳,臉頰會發燒。

“雖然沈文傑隻有兩道杠,可她比伍麗章可愛。”蔡文勝心裏比較著。剛好這兩天伍麗章又嚴厲地批評他,讓他更加確信了這一點。

沈文傑的出現,如陽光春雨,趕走了內心的憂鬱,淡化伍麗章的嚴厲,甚至悄悄替代了那個曾經讓他心思念想的陳西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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