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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處尋塵香 上部 (第1,2章)

(2024-08-21 14:14:23) 下一個

何處尋塵香

上部

二十年一回首,六十年一輪回;時光宛如桃李樹上的秋蟬,把記憶吸吮得幾近枯竭。

第1章

準確地說,小學三年級剛開學,蔡文勝對女孩子產生了感覺,一種神秘不可告人的感覺。之前他對女孩子有成見,總是嫌棄她們跑步跑不快,爬樹爬不高,說話輕聲細氣,看見老鼠驚慌失措。

他發現:女孩子的衣服幹淨整潔,鉛筆削得整齊劃一,橡皮擦彩色有香味;不像男孩子整天趴在地上玩,衣服邋遢皺巴,鉛筆短短的,筆芯不夠了就用指甲剝用牙齒咬。

後來又發現:女孩子的眼神安靜溫和,像白兔的眼睛,她們的臉頰白裏透紅,散發著雪花膏好聞的味道;而男孩子的眼神頑皮狡黠,像床下老鼠在東張西望,他們的臉幹巴巴,經常殘留著鼻涕的遺跡。

還有好些不同,蔡文勝懵懵懂懂說不上來,卻忍不住對她們心生好奇。這好奇新鮮稚嫩,如同背陽角落的爬山虎,悄悄卻迅速地蔓延開去。

蔡文勝養了一隻雞叫小黃,從孵蛋破殼那天算起,已滿半歲。小黃每天下午在放學回家的路口等他,然後一搖一擺興高采烈一路尾隨。他搬個小板凳坐下,一把玉米窩在手心,小黃滿臉歡喜,低頭啄一粒玉米,抬頭看一眼他,眼眸靈動,目光明亮。

“女孩子有點像自己養的雞那樣可愛喔”,蔡文勝由衷地這麽想。

 

一九七七年十月,夏盡秋來的一天,藍天白雲,秋高氣爽,剪影般的燕子在天空中飛來飛去。蔡文勝從四年級教室路過,心中無牽無掛。教室前,一棵大榕樹鬱鬱蔥蔥枝繁葉茂,樹蔭下一群女孩正在跳繩,跳繩的女孩們這麽唱著:

花兒紅,鳥兒叫,

榕樹下麵把繩跳,

腳步越跳越輕巧,

我們一起開心笑!

女孩們的歌聲如銀鈴般清脆,似澗水般悅耳,蔡文勝慢下腳步,情不自禁駐足觀望。他看見,跳繩的女孩身穿一條天藍色背帶裙,一件雪白襯衣,紮著活潑鮮見的馬尾;隻見她,眉清目秀,唇紅齒白,亭亭玉立,落落大方;又見她,隨著歌聲,秀美的身姿上起下伏,像極一隻山澗中奔騰跳躍的小鹿。

一股熱血“呼”的由下而上直衝腦門,翻江倒海一般,他腦海裏瞬間出現一種奇異的幻覺。除了女孩的倩影,時空瞬間遲緩下來,周圍的景象變得模糊,聲音變得沉悶,仿佛眼睛耳朵一下埋進了水裏,呼吸跟著急促起來。蔡文勝站穩腳步,用力晃了晃腦袋,這才得以重新看清和聽見。他看見女孩們的笑臉,聽見女孩們的歌聲,同時聽見的還有自己的心跳,“嘭!嘭嘭!嘭嘭嘭”,像一把重錘胡亂敲打他的胸口,又仿佛是那隻美麗的小鹿在他懷裏東奔西撞。。。。。。

沒敢再停留,蔡文勝慌裏慌張地跑開,生怕旁人看穿他的心思。可就是這麽一小會,一顆喜歡的種子種下了,深深埋進純真的心田。

長大後才知道,那是一個人一輩子隻有一次的情竇初開。

 

第2章

七十年代是一個封閉的年代。學校裏的小學生,男女之間不交往、不講話,孩子們單純裏藏著倔強,恪守著這不知哪來的約定俗成。能和女孩子來往說話的有兩類男生,一類是班幹部,因為收作業搞衛生的瑣事必須和女生打交道,說話時雙方一本正經不苟言笑,如果交談與工作無關、或不小心麵露一絲微笑,旁聽的男同學會挺身檢舉揭發,雖然一學期下來說不上幾次,可還是引來其他男同學暗暗的羨慕;另一類則是如蔡文勝同班同學趙小強。

據有的人說,趙小強自打幼兒園就情竇初開了。幼兒園裏他喜歡粘著女孩子,一不留神拉起別人的小手,緊緊握住不肯放,老師如何勸說哄騙,他都堅定地無動於衷。大門口罰站點經常出現他幼小的身影,以至他媽媽去幼兒園接他時總是忐忑不安。趙媽媽有時候忍不住給趙小強屁股上幾下,趙小強便大哭起來,不像別的小孩“啊啊啊”傷心地抽泣,他是“哎呀,哎呀,哎呀呀”邊哭邊叫嚷,仿佛蒙受了天大的冤屈,把幼兒園幾個阿姨笑得前俯後仰。

當前的趙小強個頭不高,其貌不揚,正在努力換牙。別人是新牙冒頭出來把舊牙頂掉,他是舊牙掉了新牙還沒蹤影,於是門牙上方左右各空著一個洞,說話時故意呲呲漏風。缺牙的趙小強依舊喜歡找女孩子打鬧,周圍的男同學有點瞧不起他,可成熟的他並不在乎別人的說三道四。

說到對女孩子的熱情和了解,趙小強認第一,無人敢認第二。他活動的範圍很廣,囊括整個三年級,還不時延伸到其他年級。他經常主動參與女孩的活動,雖然大多以一廂情願的方式出現,女孩們跳繩踢毽子玩遊戲,他便站在一旁嬉皮笑臉,指指點點,說些壞話搗點亂。有時把女孩子惹毛了,三年級的女孩子有的比他大個和有力,警告無效後,趙小強被女孩子單獨或聯合起來拉倒或者壓倒在地。教室外是黃泥地,倒在地上的趙小強於是沾了一身的黃土,可他不介意,爬起來,笑嘻嘻地拍打衣裳,把塵土拍得滿天飛舞,小黃臉也變得紅彤,仿佛打了雞血,化身一隻剛學會打鳴、興高采烈的小公雞。

自從見過藍裙女孩,蔡文勝一直心神不定,心底那一點念想慢慢長大,猶如花腿蚊子咬出來的包,癢癢的讓他難以平靜。接下來幾個星期,他鼓足勇氣,時不時有意路過大榕樹,可那個女孩再也沒有出現。上學期已經過去一半,他決定放下麵子,去問一問趙小強。

趙小強天生熱心腸,他斜坐在課桌上,學大人抖著腿,聽蔡文勝略帶羞澀的提問。他不光聽,還及時扼要地提出反問,比如那個女孩是瓜子臉還是鵝蛋臉,馬尾是一根還是兩根,是不是雙眼皮,有沒有缺牙?蔡文勝小心回憶著,生怕說錯。

聽完蔡文勝的描述,趙小強翻著眼白看向前方,罕見思考一會,說:“可惜她不是三年級,我對四年級女生還不是特別了解。”

“連趙小強都不知道”,蔡文勝一陣失落,心底湧出一種難以描述的傷感,仿佛下雨天不小心滑倒在水溝裏,身上和心裏冰涼冰涼的。

看見蔡文勝臉上的心思,趙小強咧嘴笑了,露出缺口的門牙,善解人意小聲說道:“世上無難事,我過兩天去四年級幫你打聽一下。”

這句充滿溫暖的話,一下把蔡文勝從溝裏拉了上來,心裏湧出新的希望。他喜憂參半地回到座位坐下,上課鈴已經響了兩遍,班主任兼語文課石老師大步流星跨進教室。

走上講台,放下教案,石老師兩眼一掃,隻見幾個慌裏慌張正在翻找書包的學生,她一聲咳嗽,嚴厲地說:“老師已經和同學們講了無數遍,第一次上課鈴響,大家就要回教室坐好;第二次上課鈴響,大家就要把書本和文具放好在書桌上。”

石老師說完話,然後不說話,炯炯的目光在教室裏掃蕩,同學們跟隨她的目光扭動脖子,去查看那幾個找課本窸窸窣窣發出聲響的同學。石老師探照燈一般的目光最後停留在蔡文勝身上,同學們的目光也在他身上聚焦,好像要幫著石老師用目光來糾正他的錯誤。

蔡文勝一點都不喜歡石老師。石老師是一位很嚴厲的女老師,個頭不高,不苟言笑,胖胖的臉很結實;兩條淡眉下,不大的眼睛被周圍胖肉擠壓,略微凹陷下去,形成嚴肅認真的表情,眼珠子仿佛躲在兩個肉洞裏,射出兩道淩厲無情的光芒。蔡文勝喜歡自己一二年級時的班主任楊老師,楊老師和藹、年輕、漂亮,和學生說話時笑眯眯的,聲音柔和得像初夏的微風。

還有一點蔡文勝不喜歡石老師,甚至為這樣的班主任感到一絲絲羞愧。石老師上學期剛生小孩,正在哺乳期,身體較之前豐滿了許多。七十年代的大人們通常隻有幾件外套,兩三年才增添一套新衣裳。石老師經常穿著生育前的舊衣服,小了不止一號,把身體包裹得如同端午節裏不可或缺的粽子,胸脯緊緊的鼓著。更要命的是,石老師母乳很充足,有時候上課前來不及處理,胸前會有兩塊濕濕的印子。每當這種情況發生,蔡文勝就會偏轉頭,整堂課不看講台。

石老師也不喜歡蔡文勝,這從她給蔡文勝的評語可以看出來:“上課時注意力不集中,搞小動作;上課時不看黑板,驕傲自滿。”

毛主席說:“虛心使人進步,驕傲使人落後”,這句話經常被刷成紅色的標語,出現在學校、機關的圍牆上。看到這樣的評語,蔡文勝頓感自己辜負了毛主席的期望,心裏委屈萬分,他甚至不清楚驕傲自滿是什麽,有什麽具體的表現。和一二年級楊老師的評語相比,蔡文勝顯然從一個優秀生快速蛻變成一個落後生。

當然,石老師畢竟是老師,知道對後進學生要以幫助挽救為主,於是很快給他安排了一個新同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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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布魯司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花似鹿蔥' 的評論 : 嘿嘿,對小孩子來說,雞是寵物;養的時間長了,有了感情,就不肯讓大人宰了過年。
花似鹿蔥 回複 悄悄話 “女孩子像自己養的雞”,真會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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