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但當“規矩”密布成網,“方圓”就變成了牢籠。國家的治理結構,從來都是權力、責任與自由之間的拉鋸遊戲。而當權力的一端重若千鈞,自由的一端便輕若鴻毛。
中國人口約14億,正式在編警察約200萬,警民比例為1:700左右(即千分之1.4),遠低於世界平均水平的1:285(即千分之3.5)。若單看這個比例,似乎中國的“警力”偏低,不足以構成一個“警察國家”。
一旦將輔警400萬算入,再加上武警66萬、基層網格員數百萬(估算不少於300萬),總維穩人員突破了千萬級別,即每140人中就有一名“維穩力量”,遠高於任何西方國家的社區治理密度。而這還不包括那些以“誌願者”名義,參與社會管理的老年巡邏隊、紅袖章、保安與社區管理者等“灰色力量”。
換句話說,中國的治理結構,是一種複合式維穩係統,警察是骨架,武警是肌肉,網格員是神經,而整個社會的表皮之下,是無處不在的“治理觸角”。
要理解中國警察國家的底色,不能不提“網格員”。這個聽起來平平無奇的崗位,其實是新時代中國最底層的“政治細胞”。網格員並非公務員編製,也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社區誌願者,而是介於二者之間的“政策觸角”。他們肩負的信息采集、政策宣傳、矛盾調解等事務,表麵是“服務”,實質卻是“監控”。在他們的筆記本、手機App中,每一個人的職業、健康狀況、親屬關係、思想傾向、宗教信仰,甚至是否愛看“敏感公眾號”,都被“入檔”。
這一製度源於1960年代“楓橋經驗”——“依靠群眾解決階級敵人”,如今則演化為“依靠基層治理控製社會動態”。習近平上台後大力推廣該製度,並將其信息化、係統化、製度化,網格員成了“數據時代的紅小兵”。
在2020年疫情期間,這種製度首次“全麵實戰化”運轉。網格員可入戶、拍照、上報,甚至決定一個人的行蹤與自由。他們不僅記錄你發燒沒有,更記錄你是否“配合政府工作”。他們不是為人民服務的服務員,而是服務權力的神經元。
與網格員的“隱秘性”相比,武警的存在則更具“強製性”和“壓迫性”。武警部隊曾隸屬於軍隊係統,後轉由中共中央軍委直接領導,職責包括反恐、暴恐處突、要人警衛、重要設施保衛等。這支擁有66萬人規模的武裝力量,實則是中國的“皇城近衛軍”,其真正用途是“保政權”而非“保社會”。2011年烏魯木齊事件、2019年香港反送中運動期間,武警頻繁出動、部署,其部署並不以“保護人民”為核心,而是防止社會“失控”。
換句話說,武警不是“保護公民的最後一道防線”,而是“壓製公民的第一道鐵牆”。當西方警察被要求承擔“守護自由”的角色時,中國的武警係統,則更多承擔“捍衛穩定”的任務——而在中國,“穩定”的定義永遠是由執政黨決定的。
除了人力,中國更擁有全球最龐大的“電子警察”係統。據統計,中國部署了超過5億個監控攝像頭,每千人攝像頭數量為全球第一。人臉識別、步態識別、聲音識別、AI預測分析等黑科技,早已超出傳統意義上的“治安維護”,進入了“行為預測”與“潛在預警”的層麵。
這些係統的建立,借助的是以“天網係統”為代表的智能化監控體係。它不僅用於識別通緝犯,更用於監控訪民、維權人士、宗教活動參與者、言論稍有出格的普通人。早在2018年,《紐約時報》便報道稱,“在中國,算法正在決定你是否值得信任。”誰定義“值得信任”?毫無疑問,不是憲法,不是法律,不是公民自己,而是黨委、政法委和警察。
中國式“警察國家”的背後,並非出於治安需要,而是出於政權安全的邏輯。這種模式在政治社會學中被稱為“維穩型治理”(Stability Maintenance Governance)。在這種邏輯下,治理的目標並非“人民幸福”,而是“係統穩定”;優先級不是“權利保障”,而是“潛在風險控製”;治理手段不是“製度法治”,而是“情報壓製”。
“維穩”從來就是政府工作的第一要務。每年中國財政支出中“公共安全支出”(俗稱“維穩預算”)接近甚至超過軍費,便是最直觀的例證。這就好比一個家庭,不是把錢花在教育、醫療和住房上,而是全用來雇保安、裝監控、買防盜門,且還以此為榮。
“警察國家”的第一受害者,是自由本身。信息自由、言論自由、隱私自由,皆在高密度維穩係統下逐漸萎縮。當每個人都必須時刻自我審查,社會就進入了“寒蟬效應”。其次是法治的空轉。在中國,警察體係不僅負責“執行法律”,還被賦予“維穩判斷”的權力。當“是否有損穩定”成為比“是否違法”更優先的標準,法治也就變成了工具性的道具。
更嚴重的是,社會信任結構的塌方。普通人不再信任彼此,因為不知道誰是網格員,誰在上報信息;年輕人不再相信製度,因為知道“好好說話”也可能被喝茶。一個維穩型社會最終將淪為一個原子化社會,人人孤立、人人謹慎、人人沉默。
哈耶克在《通往奴役之路》中寫道:“當一個政府放棄了通過說服來達成秩序,就隻能訴諸於強製。”中國警察國家的成因,是政權長期放棄與民間的協商機製,轉而依賴高壓體製與技術治理。警察國家可以壓住不滿,卻無法製造認同;可以掩蓋衝突,卻無法解決問題。正如一台高轉速的發動機,看似穩定高效,實則內傷累累,一旦壓強過載,爆缸是唯一的結局。而中國,如今正坐在這台高速運轉、壓強滿格的“維穩機器”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