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總統川普近日批評紐約市長候選人佐蘭·曼達尼(Zoran Mandanī):“他對我們的國家非常有害。他是個共產主義者”。這個評論,極具殺傷力,因為“共產主義”不是一個中性詞,而幾近政治與意識形態的禁忌詞,等同極端、專製、獨裁,甚至恐怖主義,它還帶有冷戰記憶、紅色恐慌以及“威脅民主價值觀”的負麵聯想。
20世紀初,“無產階級解放全人類”的口號響徹歐亞大陸,無數革命者曾高舉鐮刀錘子,夢想建立一個沒有剝削、沒有壓迫、人人平等的理想社會。然而百年已過,鐮刀錘子的光芒早已黯淡,昔日誓言如今化作曆史塵埃。21世紀的今天,“共產主義者”在多數國家已成為敏感詞,近乎羞於啟齒的身份標簽。在全球範圍內,這一曾經雄心勃勃的意識形態,正逐步退入曆史的陰影,成為“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存在。
這並不是某種意識形態的“天譴”,也不是資本主義宣傳機器的單方麵勝利,而是共產主義從理念到實踐之間那道鴻溝,終究被現實放大到了崩潰的程度。從理想主義到現實主義,再到政治主義、權力主義,共產主義的全球遭遇是一部從“烏托邦”滑向“反麵教材”的現代寓言。
最初的共產主義理論是極具誘惑力的。尤其在19世紀後半葉的歐洲,隨著工業革命造成的社會分化和工人階級的廣泛貧困,馬克思與恩格斯的《共產黨宣言》像是一針強心劑,給被剝削的群眾注入了希望:一個無階級的社會、一個人人平等、各盡所能、按需分配的未來。
在理念上,共產主義可謂“高級社會哲學”:不但關心物質分配的公平性,還努力建構一個全新的文明架構。它對資本主義的剖析,確有鋒芒;對勞工權益的強調,也確有進步意義。
但理想越美,現實越骨感。共產主義理論在邏輯上始終存在兩大缺陷:第一,人性預設過於理想化。它假定人在集體利益前會自覺犧牲個人利益,自覺工作、自覺奉獻,而不是投機、偷懶或爭權奪利;第二,經濟組織方式高度集權,極易滑向政治專斷。理論中的“消滅國家機器”,在實踐中卻導致國家機器空前膨脹,並掌握一切資源、思想與權力。這兩點構成了共產主義從理想到災難的雙重伏筆。
共產主義一旦進入實踐,便不得不麵臨嚴峻的現實考驗。而其最大的問題,莫過於“為了實現平等,不惜犧牲自由”的邏輯誤區。許多共產主義政權剛一上台,便通過清洗、肅反、集體化運動、“再教育”等方式將國家機器武裝到牙齒。人民不再是“當家作主”,而是“服從命令”的對象。
計劃經濟看似合理:生產由國家統籌,資源集中配置。然而,市場信號缺失、資源錯配、官僚效率低、基層反饋機製癱瘓,導致普遍出現:糧食短缺:蘇聯“集體農莊”一度導致大饑荒;工業落後:東德的汽車“特拉班特”幾十年沒換過樣式;創新停滯:各國科研以“紅色意識形態”為先,科學淪為工具;灰色經濟橫行:在配給製度下,“走後門”“黑市”成為生存方式。
當“按需分配”淪為“按關係分配”,當“消滅階級”導致“特權新貴”,廣大人民對共產主義信仰的最後一絲幻想也悄然崩塌。
理論上,共產主義最終將“消滅國家”;但現實中,它成了強化專製權力的工具。一黨專政製度成為普遍現象,立法、司法、行政三權合一,由黨內高層直接控製。更嚴重的是,黨內鬥爭常常比外部敵人更可怕。蘇聯的大清洗、中國的反右和文革、柬埔寨的“紅色高棉”殺戮……這些運動一再表明,共產主義國家靠製造敵人、發動群眾鬥群眾來維持權威。
1989年的柏林牆倒塌,仿佛給20世紀畫上了濃重的一筆諷刺號。蘇聯解體、東歐劇變、共產主義陣營一夕之間崩塌,這是對整個意識形態的一次“信任票清零”。
這場劇變說明幾個問題:第一,共產主義體製並不自洽,一旦群眾不再恐懼,一旦外部世界開放,便很快失去合法性;第二,對經濟全球化毫無應對能力。封閉型經濟體無法與市場經濟國家競爭;第三,思想控製方式過時。隨著科技與信息傳播的加速,言論壓製不再有效;第四,“集體幸福”終究敵不過個人追求。在西方自由主義的對比下,年輕一代更加青睞多元價值而非統一意識形態。
從此以後,“共產主義者”這一身份不再榮耀,反而在多個國家成為反麵標簽。即使在自稱“社會主義”的國家,如越南和中國,也積極引入資本主義機製,如私有製、市場經濟和外資引進,實質上已走向“改頭換麵”。
有人或許會為共產主義辯解,稱它“隻是在不成熟的條件下被誤用”。但這也正是問題所在:一個百年理論如果始終無法在現實中良性運作,隻能依賴理想主義者的“解釋權”來維護合法性,那它本身就存在設計缺陷。
更何況,馬恩提出的社會結構分析,基於19世紀歐洲工廠製度,而今早已被全球供應鏈、人工智能、服務經濟、資本流動重構。它強調“生產資料決定上層建築”,但忽視了信息革命、製度創新、企業家精神等新變量對社會的驅動作用。在今天的世界裏,強調“全體公有”“消滅私人產權”的理論,已與時代脫節;而“按需分配”的主張,更像是一種未加計算的善意幻想,連瑞典、丹麥這類高福利國家也沒有走這一步。
歸根結底,共產主義如今成為“過街老鼠”,不僅是實踐失敗的問題,更是它在思想、倫理與製度設計上,都未能有效回應人類社會的複雜性。它忽視人性之惡,隻高估人性之善;它放棄權力製衡,沉迷單一真理;它依賴高壓統治,結果養出恐懼與虛偽;它夢想統一思想,卻毀掉了自由探索的可能。在一個多元、複雜、信息泛濫的現代社會裏,任何希望用“一種意識形態解釋一切”的嚐試,注定是死路一條。而共產主義,正是最經典的例證。